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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朋友 ...

  •   江行卖掉了公司附近的房产,在锦大附近买了三室两厅的普通公寓。贺沥开学后,一有空就买着菜去江行家,将他冰箱里乱七八糟的速食产品统统没收。

      他们的身份好像在奇妙的调转,江行开始学会乖巧卖萌,贺沥学会严厉待人。每次贺沥看着垃圾桶里又多了速食产品的包装壳,总是会咬着牙一言不发,大有冷战到底的意思。江行就会吐个舌头卖个萌企图此事赶快翻篇。他每次睁大着眼盯着贺沥的时候,贺沥哪怕有再大的怒气也只得烟消云散。

      这招似乎尤为好用。没有按时吃药,卖个萌;又熬夜,卖个萌;病情严重了,卖个……好吧,卖萌没用了。

      贺沥拖着江行奔走各大城市的医院,求神问卜,乡下偏方,只要能想到的贺沥都问遍了。相比之下,江行看得就很开了,偶尔玩玩游戏,看看电视,将前三十几年想做却没做的娱乐活动都玩了个遍。

      如果说有什么最难熬的,大概就是因为做化疗,江行一直引以为傲的乌黑靓丽的头发掉成了一个秃头,无奈他干脆就剔了个“亮蹭蹭”的光头,每天戴着个墨镜在那装□□老大。

      贺沥一看他他就是戴着墨镜风骚地摆pose,都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了,直到有天江行睡了,贺沥临走前想看看他睡得怎么样,发现他还戴着墨镜,无奈地伸手替他摘下。

      墨镜下江行紧紧地闭着眼睛,但是双眼间的浮肿却还是一下刺痛了贺沥。

      第二日江行见到贺沥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贺沥尴尬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哼道:“怎么,不允许头皮发炎啊。”

      “允许允许,您老头皮发炎都比别人有个性”江行笑得喘不过气,“人家顶多就癞子头,你倒好,直接成了个灯泡。”

      贺沥气得直接拿着菜进厨房,不搭理那个笑成神经病的人。

      江行看着他洗菜的背影还在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他看着那人光溜溜的后脑勺,在心里轻轻说道:“蠢货。”

      江行原本想,贺沥就是孩子心性,满怀着一腔热血与正义,以为自己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乍一看看到底层有个人活得这么凄惨悲哀,就空有热血地扑身进了这泥沼中。或许哪天脑子清醒了,也就走了,却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固执。

      ***

      贺沥大四开始实习的时候,江行的病情恶化了,医生下出通牒,除了骨髓移植别无他法。那时候贺沥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还要经常赶回来照顾江行,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江行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这事告诉贺沥,大四是步入社会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依贺沥的能力找个好单位不在话下,自己就算帮不了他什么,至少也不能拖了后腿。

      江行开始故意每餐饭吃很多,让贺沥欣喜食疗法成功,放心离去的时候,再跑到洗手间呕吐出来。吐到他怀疑胆汁都出来了,才稍微好受一点。

      但是日复一日,江行反而更消瘦了,贺沥留了个心眼,一天假装出门,将门关得很重,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屋,正好看到江行边流着鼻血边吐的样子,场面有些滑稽,滑稽到贺沥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抽搐。他最终没有上前,默默地离开了,江行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又怎么会愿意让他看到这样子的自己。

      贺沥请了一天假,找江行的主治医生问清楚,才发现江行瞒着自己偷偷来医院很多次,气地又心疼又愤怒。

      江行倒也不是不要命了,他和家中的父母联系过,两位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也都做了骨髓配型。几天前,结果出来了,家中的小弟匹配成功。

      至此江行才放心将事情和贺沥说了,一闻喜讯,贺沥心中那点愤怒都被喜悦一瞬间磨平,开心地做了一大桌子菜,最后吃不完……兜着走。

      故事至此,江行一生起起落落倒倒也算有风雨有彩虹,天还没绝他之路。

      ***

      贺沥又一次触不及防地睁开眼睛,赵医生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双空洞的眼睛流出了眼泪,他没有哭泣,就只是眼里流着眼泪,平静又悲哀。

      “你现在是谁?”赵医生轻声问,“贺沥?还是江行?”

      贺沥“噗嗤”一声笑出来,越笑越放肆,边笑边淌泪,就在赵医生觉得他已经彻底疯魔的时候,贺沥突然止住了笑,也止住了眼泪。

      “他已经……死了啊……”他说,“我亲眼看到搜救队将他的尸体救上岸的。他早就……死了啊……”

      他的声音嘶哑到刺耳,到最后只不停重复着“他死了”这三个字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这是赵医生最后一次看到贺沥,再之后他听说贺沥辞了工作,到某个江畔做起了民宿,生意不算红火,倒也过得去。

      ***

      手术前几天,贺沥陪着江行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晒着太阳,偶有眼熟的病患家属笑道:“江先生,你这弟弟真的是太好了,我来这里一次就看到他一次,现在很少有关系这么好的兄弟啦。”

      贺沥被夸的有点脸红,然后听到江行说:“阿姨,您说笑了,这是我的好朋友,我弟弟哪有这么好。”

      阿姨笑道:“朋友间更是难得啊。”

      江行点头:“确实,我这辈子这么倒霉,说不定就是花光全部的运气就是为了遇到这么好的朋友。”

      阿姨又打趣一会便离开了,贺沥用手拄了拄江行,轻声道:“哎,你什么意思,这是怪我让你这么倒霉的了?”

      江行拍开他的手肘,笑:“没大没小。”

      两人相视一笑,一片沉默。

      下午五六点的阳光已只剩一道余晖,不算太热,也并不刺眼,照在脸上,使人懒洋洋的,贺沥眯着眼睛觉得自己快睡着的时候,耳畔传来江行因久病而略沙哑的声音:

      “小沥,我听人说做梦时候梦到的场景都是黑白的。”

      贺沥慵懒的“嗯”了一声,听他继续说。

      “以前我也没注意。”江行顿了顿,接着说,“昨天我又做梦了,知道是梦,我就下意识地注意了。”

      “简直胡说八道”他的声音突然愉悦起来,“我看到你的时候,是彩色的。”

      贺沥心里一顿,睁开眼睛侧眸望去,正好对上江行澄净的双眸。夕阳落在他的帽檐上,映出睫毛的阴影,洒在他的唇上,将唇畔勾勒出好看的金边。他认真的看着贺沥,就好像真的看到了梦境中彩色的贺沥一样。

      贺沥感觉他的心上好像有根琴弦,被轻轻地拨开,余音绕耳。

      贺沥一直是个敏感细心的人,这一次却突然忘了江行说的“亲弟弟哪有这么好”,却突然没看清江行看着他时眼里的绝望。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彩色梦境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而不知道这是江行的遗言。

      他总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得通透,却不知人心是最难洞察的,他以为江行是个那么热爱生活的人,却不知道压死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手术排好日子,一切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江行甚至想好,等手术成功就自己开个民宿,从头来过,却被母亲的一通电话打入了地狱。

      “阿行啊,你弟弟他说不想捐骨髓,怕有什么危险。”江母如是说道,这么多年她的声音还是唯唯诺诺,除了苍老了没有其他变化。

      江行哽着声音说:“医生说了,没有大碍的,很简单的……”

      “阿行啊,你大哥天天不务正业,你又成天在外工作,我和你爸都靠着你弟养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说……是药还三分毒呢,更何况骨髓这么重要的……”

      “妈,我会死的。”江行看着自己苍白瘦弱满是针孔的声,轻轻恳求,“我这么多年也算是尽孝了,您当初为了2袋米将我卖了,我也没有埋怨过你们,工作后每月都给你们寄钱,哥哥弟弟娶妻的聘礼是我给的,他们住的房子是我出钱盖的……我这么多年从未要求过你们什么,我只是想活命而已,妈,您劝劝弟弟可以吗?我想活着。”

      “还说没有埋怨?真没有埋怨怎么会到现在还提及?”母亲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柔弱,突然尖利起来,“你是我儿子,我会不想你活着吗?但是万一有风险呢?而且你弟弟他不愿意,你还想逼着他吗?”

      “妈,我从没有逼迫你们,当时是弟弟同意的,手术都排好了,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这个时候反悔,我真的会死。”

      母亲突然沉默了。

      电话里除了滋滋的电流声,就是江行绝望的呼吸声,隔了很久,久到江行觉得可能过了一个世纪,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她说:“阿行啊,你那么有钱,肯定会找到匹配的骨髓。”

      那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话。

      江行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突然很想笑,他这一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可是到最后,却还是难逃一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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