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界的尽头》七里马

23、第 23 章

　　夜空密布着满落的星光，暗色夜幕下流量着华亮的灯光，接连在一起的缝隙有着半白淡青色的空蒙，周围多是挽着手的行人，情侣，或者一家人，安静而略带兴奋表情的走着指着，我被顾宇轩牵着混迹在人群中，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观看着。
　　石柱有着精细雕刻的花纹，在一大层的龙飞凤舞的花草中间常常会冒出一张犹如寺庙里的金刚似的远目圆睁，脸宽耳大的脸谱出来，一乍见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张脸浮在青白色的石柱上，大晚上的看起来竟然会觉得有些恐怖，旁边便是各样的喷泉，飘着细细的雨丝，落在身上有着黏凉的触感。
　　“你确定你今天晚上真的不用做事？”这是我问这个问题第七遍，前六遍，他都只是无奈的笑笑，直到不耐烦了，才捏了捏我的鼻子说道：“真的不用。”
　　“那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要跟以前一样，每次一说陪我出来，总被一个电话给叫走了。”我仰着脸看着淡月清辉，夜色如水，嘴角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张扬的微笑。
　　他静静侧过脸看着我，然后又转过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要放烟花了！”
　　我伸手指着远处惊喊。幕布似的天空有着层峦叠嶂似的皱褶，像是忽然划开了一个口子，燃起了小簇白色的华光，随即慢慢的高升，再高升，力量消减着，火花零落而变得尖锐着，终于在冲上顶端后，突然噼啪的一声响着，垂落着花洒般的萤光。
　　随后像是卡通片中一个“万物逢春”的形容，荒严的沙漠如同水浸过般披着绿色的戎装，天空中无数颜色的花光升了起来，又以各种的形状落下，有时候雍容华贵得像是巨大的亮白色的雨伞骨架，有时候又简单婉约得像是满天的繁星。
　　我挽着他的手跳起脚说道：“真漂亮，真漂亮！”旁边的相机闪着刺眼的白光，引过我的视线，一对男女头靠着头看着数码摄像机里的景色，黑色相靠的两颗小脑袋，淡蓝色的荧光轻轻流泻在他们的脸上，有着催场而张扬的美丽。

　　“好可惜，我们没有带相机过来。”我低头踢了踢脚。
　　他淡淡一笑。
　　“用眼睛记住就好了。”缓慢而低沉的声音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目光望着远处：“眼睛是镜头，我们的脑海是空白的交卷，它印在我们的眼睛里一点一点的存入脑海，永远不会退色，不会失真，是最真实的颜色。”
　　远处的烟花似乎都窜进了我的瞳孔里，流落在我脑海成为一幕一幕幻灯片似的流景，我笑了起来，“真的，它在我的脑海里流动着。”
　　“好了。”他蒙住了我的眼睛：“不要看那么多，记不住的。用心记住眼前的一幕。”
　　我眨了眨眼睛，睫毛刷动着他的手心，然后他慢慢的放开了手，视野有着纯黑色忽然有着亮光的刺入，大背景是璀璨到极致爆炸的烟花，夜空下簇聚的攒攒人头，连接成一片汪洋的墨色的海，而面前的这个人穿着笔直的西装，带着清淡的笑意，瞳孔里有着我稚气的笑容，化成亮点，直视着我的双眸。
　　我又迅疾闭上了眼睛，非常有安全感的牵住了他的手：“我记住了，我要把它刻在我的脑子里。”

　　每一个小细节都能真切得回想得起来。
　　抿起的嘴角似提未提的笑容，眼神狭长的缝隙里深色反射着的明亮，碎落的头发在额前小心翼翼的淡影，笔直的肩线，映着半面流光的脸。
　　所有细微分明而清晰的影像，如同烙印一样的刻在了脑海里。
　　嘴角不自主的弯起了微笑。

　　世界之外，烟花噼里哗啦的响着，侧边有着四溅的光亮，我睁开眼睛轻笑着看着他。
　　“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它刻在我的脑子里。”
　　“对了，你怎么不记？”我忽然问道：“就我一个人记住你，你不记住我？”
　　“你不需要记。”他说得很干脆，撇过脸去看烟花，侧面的嘴角有着略略的一个弧度：“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我被他前半句搅得徒然升起的怒气转而化为柔肠百转的感动和欣喜，环住他的脖子，凑上前去吻了吻他，然后笑着看着他，手指滑过他笔直的鼻梁：“你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讨女孩子喜欢了？”
　　他轻笑不语。
　　又忍不住上前抱着他，头搁在了他的肩上，有些自得意满的说道：“不过我很喜欢。”
　　“但是。”我恶狠狠地警告道：“只能对我一个人。”

　　“还疼吗？”他扶我到一旁的是石椅上坐下，蹲下身子看了看我穿着高跟鞋的脚说道：“伤到哪里了？”
　　我双手反撑在长条形的石椅上，低下头看着他笑着摇了摇：“没什么，就是被踩了一下，没什么的。”顿了顿，我又一脸迷惑的看着月光，手指点着下巴：“你说那女的都那么高了，干嘛还穿高跟鞋，整整七厘米，鞋跟又高又细，往后退一步，正好就踩我脚背上了，幸亏踩的是鞋带，不然可真要踩出一个洞出来了。”
　　他站起来无奈的笑着，似乎在说：谁叫你一个劲的往里面挤？现在自作自受了吧。
　　我嘟着嘴巴晃了晃腿，侧头又看向两边，视线被什么吸引住了，我抖着他的手：“你看，现在还有棉花糖卖！”
　　他垂下眼看着我。
　　我抬起眼看着他。

　　两个人都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他刮了刮我的鼻子：“馋猫！”
　　我晃着他的手：“好嘛，好嘛，给我买，给我买，我从上大学起就没有吃过棉花糖了，好怀念！”
　　他抚了抚额头，无语了良久，才低声说道：“乖乖的待在这里，不要动。”
　　“嗯嗯嗯嗯嗯。”我再次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等他回来的时候穿着西装拿着一个特大的棉花糖，一定很好看，要不要顺便把棉花糖黏在他的西装上？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

　　他的背影混入人群未有多久，身后隔着的那面墙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石椅是背对着广场中心的，如同车的站牌一样，顶棚和石椅中间砌着深色的大理石，直到现在也还散发着夏天残留的热气。
　　“来，继续喝，不醉无归！”杜晨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颓废和丧气。
　　“杜二少爷，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搞成这个样子，那个田天不是怀了你的孩子吗？怎么，不在家陪老婆孩子？！”有一个声音有些尖锐的男声说道。
　　“关你什么事，谁让她怀我的孩子，我根本就不想要。”语气听起来很是急躁和烦乱。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双手有些用力的撑在了石凳上，继续凝神听他们说道。
　　有一个男声轻笑了起来，“我看那样的女人也配不上杜二少爷，不过现在你的事老爷子可都是知道了，你想好了怎么应付老爷子了吗？还有那个女人的孩子现在可是打不掉了，杜二少爷难道真的打算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杜晨没有回答，只听得有拳头的声音重重的打在了墙上。
　　“来来来，杜二少爷，不要这么浮躁，那个叫小西的女人有这么好吗？值得我们一向是万花丛中过，片草不留身的杜二少爷伤心，杜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呢，改名我介绍几个小明星给你认识，保你过瘾！”
　　“走开，不要烦我！”杜晨的语气很是暴戾。
　　那边又忽然没了声音，我从石凳上起身，脚上的伤还不算痛，慢慢的拐了过去，身子隔在墙的侧面，探出了脑袋。
　　杜晨双手撑在了墙上，酒瓶子捏在了手中，额头靠着墙壁，垂着脸往下看，目光却有些空洞和虚浮，侧脸有着暗沉的冷辉，忽然他又转过脸把背靠在了墙上，仰面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落在胸前也来不及擦，然后又猛地把瓶子砸在地上，朝着身边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人说道：“走，我们继续去喝！”
　　旁边两个年轻男子相看轻笑着，其中一个说道：“杜少爷，我们每天这样陪你喝，你经受得住，我们还经受不住呢，不如这样吧，我叫几个小妞出来玩玩。”
　　杜晨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那个男子笑道：“我承认，上次把那个叫田天的女人过来是我的责任，不过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杜晨转过脸表情无所谓低头笑着。
　　那个男子揽过他的肩说道：“走吧，杜少爷。”

　　“杜晨。”到了这时我再也忍不住出来叫了一声他，我自己闯下的祸，也该由我来结束，是我自己不管不顾的伤害了他，我宁愿他恨我骂我，也不愿意他这样糟蹋自己。
　　杜晨转过脸来看着我立在了那里。
　　我在墙的侧面站定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走近道：“我——”
　　“你来干什么，陆小姐？”还未等我说完，他就已经打断了我，随后一脸张扬和挑衅看着我，“不是说讨厌我，不想见我吗？”
　　愣了愣望着他，又垂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没有用，苦口婆心的劝慰更容易被看成是同情和施舍，但我知道我总得做些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样放纵着自己。
　　忽然他伸手钳制住了我的下巴，逼我抬起头道：“是不是被那个男人甩了，所以又想来找我了？！”
　　我诧异的看着他半晌，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震惊，愧疚，愤怒，悲伤各样的感觉交织着，嘴唇动了动却完全说不出什么，杜晨的手略微的松了松，深色眼里闪过了不知名的柔软，此时旁边的一个男子走到了杜晨的旁边，手肘搭在杜晨肩上说道：“这个就是什么陆小西？”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货色还不错。”
　　“谁让你碰她的？！”杜晨忽然松下手，转而怒视着他。
　　“哼，杜二少爷，我爸爸虽然只是弧度的第二大股东，可我不是你的仆人，你没资格朝我大呼小叫的！一个女人算什么？！老子这些天已经忍得你够久了，你别以为你是姓杜的就了不起了，弧度的半壁江山也是我爸爸打下来的，看你家老爷子见着我爸爸也得一个劲称兄道弟，你不就是个——”
　　还未说完，杜晨已经挥拳打了过去，那个男子万料不住杜晨会忽然先出手，先是震惊的被打了一拳，然后摸了摸鲜血淋漓的鼻头，狠呸了一口血和着唾沫，复又上前扭打起来。
　　另一个男子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上去止架，反倒被两人推倒在地，我在旁边焦急地喊着：“杜晨，杜晨，别打了。”
　　但是他完全恍若未闻，眼神凶狠着光，仿佛在把内心所有的聚集挤压他的东西全都狠狠的发泄掉，那个男子起先还能拼一会儿，但随着杜晨的打法越来越用劲，越来越不要命，他也就怕了，完全招架不住，嘴里却又强硬的喊着：“杜晨你敢，我回去跟我爸爸说，看你家老爷子怎么收拾你？！”
　　杜晨听得只下手更狠，沉声说道：“有本事你去告，反正我也不是没被他打过！”
　　“杜晨，别打了。”我跑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别打别打。”再打下去，真的要得罪人了。
　　我看着那个男人被刚刚劝架的那个男人扶住，从地上爬了起来，盯着杜晨唾了一口，“杜晨，你给我等着！”
　　杜晨脸色发青还想上前，那个男人一看他还有再打的趋势，一溜烟的就跑得没影了。
　　看着他们离开，我轻舒了一口气，看着他流着血的嘴角问道：“怎么样，受伤了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他看着我冷哼了一声，甩开了我的手，“不用你管！”
　　我被冷冷的丢在了那里，看着他擦着嘴角大步离开的背影，延入远方墨色的人群中，也许就会融成黑暗，成为不可触及的一角，叹了一口气正想回去继续等顾宇轩，杜晨的背影却忽然顿住了，仰起头看了看远处的月空，停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头看着我像是不甘的说道：“不是说要送我去医院吗？走啊。”
　　我呐呐的站在那里没有动。
　　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定格住了。
　　人群在我们的视线中交擦而过。
　　他忽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神中尽是轻蔑和寒冰，我顿然有种浑身发冷的错觉，再抬眼看去，他的身影此时已经被融在了墨色里，成为了人潮的一部分。

　　月色还是光亮着的，可是辉光却冷淡了不少，我环臂抱住了自己，只觉得手指发凉很冰很冷，烟花又再次燃放了起来，陌生的大量的人群朝着这边拥挤着，像是墨色的海潮，我的脑海里有着纷忙杂乱的思绪，随着海潮飘荡。
　　不知道自己被挤到哪里去了，满眼尽是相同的石雕，相同的喷泉，剪成一样形状的花圃，堆着一样颜色的花卉，还是那样大的夜空，分不出的陌生人的脸，再也没有当初兴奋而热闹的冲动。

　　找了石椅坐下，蜷起双腿，等着。
　　等着人群散去，烟花燃尽，不再有着纷乱的人潮，也许就能找到来时的路。
　　等着纷乱退却，诱惑变心，再也没有看不清的迷雾，也许就能回到最初。
　　等着也许有一天，一个人可以真的做到铁石心肠，那颗心只为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感动伤心，快乐痛苦，也许就不会再为那些杂七杂八蓦然升起的情绪而浮躁。
　　等着有一天忙乱复杂的世界中，我能懂得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梦想还是家庭，同伴还是爱情，分得清楚每一份心情，有多少爱，有多少恨，有多少感动，有多少不甘，有多少眷恋，有多少烦厌……把这些化为具体而实在的数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给自己，然后成比例的分析，也许生活才会更加简单幸福。
　　可是真的能这样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
　　人潮退了，扭头看着四通八达，似乎处处都通向幽深的路途，依旧分不清来时的路，出来的时候因为匆忙，身上并没有带手机和钱包，只以为有他在身边，就可以不用担心，可实际上，我们再如何的亲密，也不过是两个身体，各有各的心的完完全全不同的人罢了。
　　月亮渐渐落下一些，光亮减淡着，旁边只有几对的情侣携笑着走过，靠近石椅旁边的草丛里传来了蛙鸣和蟋蟀的聒噪，难得的声音，身上有些冷，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但是，不想动。

　　“小西。”有声音从左耳侧传来，记录着清清楚楚的庆幸和放松，我转过头去怔然看着神色青黑稍霁，胸口还张着未完的起伏的顾宇轩，慢慢的抬下腿，站了起来。
　　他走了过来，猛地紧抱住了我。
　　我能感觉到他胸口火热火热的跳动着，呼吸也有些不均。
　　良久，似乎是确认住了我的存在感，他才又放开我寒着脸，沉声说道：“为什么不在那里等着？你知不知道大晚上你一个人乱跑很危险？！”
　　我抬起眼看着他，不自主的答着：“我……”却又不知道该说出什么原因，告诉他我遇见杜晨了，看见杜晨为我和人打架？
　　还是告诉他，其实我现在心里有些乱，杜晨最后似笑非笑转过脸的绝望的眼神一直流连在我的脑海，我不能想象，在我和顾宇轩过得甜蜜快活的时候，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而我在伤害了他之后，难道又能去跟顾宇轩撒娇说笑？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先安静一下。
　　但是我并没有想到顾宇轩会担心成这样。
　　我知道我说不出口，也害怕伤害了他，终于决定说谎：“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好像就这样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他没有说话，我有些慌乱的抬起头看着他，紧拉着他的手：“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以后绝不会乱走了。”
　　我用非常陈恳的眼神看着他，他回望着我，眼里的幽深的冰寒消融着。
　　“好了，我知道了。”他语气有些低沉和认命，手指抚入我的发中“你不能再离开我了，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