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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引嫣亭旁,池塘种了一大片清莲,莲叶田田,红销香骨,池鱼嗅荷香。一人头戴斗笠,瘦骨嶙峋,静坐如钟,手握一柄轻细竹竿,细长的黑线沉入水底,脚边放着一个破竹篓子。

      楚肆儿站在亭子里,踮起脚尖往篓子里一瞧,小声道:“两条。”

      竹竿一沉,那人沉静地等了小会儿,然后一拉,一条青鱼咬着鱼钩跃出水面。他把青鱼往篓子里一丢,扬声笑道:“晚上吃鱼喽!”

      楚肆儿抱着柱子左顾右盼,“师父,师兄给您捡回来一个徒儿,您过来瞧瞧合不合心意。”

      凌寒子叹:“为师一把老骨头了,你们三个就快把为师的半条命折腾没了,再来一个——”他一转头,看见了白衣飘飘的云川,眼底有惊人的光彩,“仙缘啊,孩儿你有大仙缘。”

      于是,折腾凌寒子的徒儿变成了四个。

      盛夏炎热,晚饭地点是距离厨房最近四面通风的仙味亭。天色渐晚,落日余晖轻柔,红霞千变万化。有风起,吹来蛙鸣荷香。亭台四角放了几枚月光石,淡淡萤光。

      凌寒子给云川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笑眯眯道:“小川别客气,尽管吃。”

      云川垂眸温柔道:“谢师父。”

      楚肆儿坐在云川旁侧,肘子撞了撞云川的胳膊,她侧头,长眉入鬓,金色瞳仁灿烂清圆,笑得像只挠人心肝的女妖,低声道:“小师弟,师姐给你看个好宝贝呀。”

      左非鱼知道她又来了。这女妖有一块天灵宝镜,灵气浩瀚,能知晓心之所向、梦之所往,逮谁照谁。她刚下山那会儿,混得风生水起,全靠这块宝镜。

      你喜欢仙气飘飘的?好,满足你。

      你喜欢天真可爱的?好,满足你。

      你喜欢冷艳高贵的?好,满足你。

      楚肆儿觉得自己真是个造福世间的大善人。

      “小师弟,你看。”楚大善人娇笑着,眉眼生情,从袖中拿出一块白绸包裹的物什,捧到云川面前。

      左非鱼放下筷子,淡道:“勿看。你这师姐不正经。”

      楚肆儿哀怨地瞧了左非鱼一眼,纤纤玉手轻轻解开了白绸,露出一块镶银纹的精致宝镜,声音酥软,“小师弟,过来呀。”

      云川道:“好呀!”

      少年郎侧头迎面一照,宝镜里一没冷艳姐姐,二没可爱妹妹,那立着的是一个秀美的白衣少年——比水仙花还自恋的云川本人!

      楚肆儿没滋没味地收回了天灵宝镜,低头扒饭。得,砚清山就她一个雌的,几个公的长得风神俊逸,但全都油盐不进。

      仙女姐姐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云川斟了两杯清酒,凌寒子满面堆笑伸手去接。

      他道:“师兄,我敬你一杯。”

      凌寒子僵成一块石头,风一吹,碎了,哗啦啦撒满了鱼塘。

      左非鱼执起酒杯,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云川又敬了师父师姐,三杯下肚,已有些不胜酒力,脸颊微红,衣襟微敞,一身雪色长衫吹出了纤尘不染的风光。

      凌寒子盯着他脖子上的白玉环,讶然:“此乃仙物,非同一般,可容为师瞧瞧?”那白玉环乃是砚清山一位仙人腰间佩戴的饰物,仙人溘然长逝,拂尘化作十里依依杨柳,宝剑化作高耸入云的落月山。而仙人,化作一阵吹拂人间的春风,浮光掠影般掠过山川河流一去不返。

      凌寒子没想到,三百年后,竟然还有机缘见到祖祖祖祖师爷的白玉环。

      那温柔乖巧的少年郎,却一只手捂紧了白玉环,脸色绯红,“师父,抱歉。”

      凌寒子愣了下,道:“小川,实不相瞒,此物乃砚清山祖上遗物,为师认为由为师来保管较为妥当。”

      “师父,这是徒儿的命。”少年抬眸而笑,桃花般的眼微微一动,搅乱了一汪碧色春水。他的手紧紧地捂着白玉环,把它贴在灼热的肌肤上。

      只不过,这句话是对着他的师兄说的。可见少年确实醉了。

      云川做了一个痛入骨髓的梦。

      他平日讳莫如深的人和事,全部在梦里翻滚出来,无论怎么烘烤,依旧是遍体生寒。

      天降暴雨,雷鸣轰耳,闪电夺目,山峰仙人林立,滂沱大雨洗净了污尘,却没有洗去仙人们脸上的绝望。山巅之上,睥睨天下的魔王呼风唤雨招雷引电,手里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脚下是血肉模糊的尸骸,他张扬狂笑,笑声震天动地。

      谁来?谁来与吾一战!

      仙人们战栗了,瞧着那堆积成山的尸骨,都后退了一步。

      魔王畅快大笑。

      罢了罢了,尔等今日俯首称臣,吾饶尔等贱命!从今日起,魔修为尊!

      成百上千的仙人们屈膝跪拜。

      魔王笑得愈加放肆,他的笑容忽然冷了,问,你为何不跪?

      那人答,我只跪天地君亲师,你算其中哪一类?

      魔王道,吾乃天!

      那人道,非也,天者高万丈,而你长八尺。

      魔王道,吾乃地。

      那人道,非也,地者容万物,而你心狭隘。

      魔王道,吾乃君。

      那人道,非也,君者长福泽,而你损德行。

      魔王怒了,那依尔所言?

      那人笑,你只是人,一个走火入魔的凡人,看不清身在何处,悟不透道法天成。

      那人执长剑挽长风而去,一身落拓白衣氤氲着融入墨色的夜里。一道灵蛇般的闪电爬过万里长空,照亮了世人惊骇的眼——

      魔王毁灭,仙人陨落。风吹化雪,人间太平。

      蜷曲在砚清山山顶的红狐不吃不喝,哀嚎呜咽十三日,人间是太平了,可是谁来抚平它心里的沟壑呢?

      它蜷缩的地方,生长出一棵枝繁叶茂的枫树,红浪起伏,接天蔽日。红枫伸出一双柔软的枝条轻轻地抚摸红狐的暗沉毛发,像极了无数个梦里那人手掌的余温。

      “小川儿,你可想我?”

      红狐垂泪点头。

      “你若想我,何不在梦里换长生?”

      红狐一怔。

      “长生,世间万物,我与你。”

      云川醒时,满脸是泪。他伸手摸到冰凉的白玉环,才觉得刚从狱火里捞起的心熨帖了些。

      梦里的红枫应是一种妖。妖邪入梦,必有所求,若是梦里他点了头,恐怕便达成了某种契约。

      半夏推门而入,云川连忙转了个身,擦尽了泪。

      “记得敲门。”

      半夏疑惑地应了声,然后“咚咚咚”扣了三下门。她跨进房间,把木盆放到架子上,“我家少爷叫我来伺候你洗脸梳头。”

      “谢谢,不必。”

      “不行呀,”半夏两只食指可怜兮兮点在一起,眼泪汪汪,“上次在重山镇我不小心推了你一下,害你吐了一盆血,我家少爷可全记下了呢。他说了,我要是不伺候你赔罪,就得去伺候后院的青菜,我一个闭月羞花的小姑娘浇水挑粪像什么话呀?”

      云川道:“那,有劳姑娘了。”

      小姑娘属鸟雀儿,一张小嘴停不下来,边给云川梳头发,边叽叽喳喳道:“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那凶神恶煞的酒鬼爹,他捡根棍子追着我打,我一边跑一边疼得嗷嗷叫——可惜啦,他得病死了,没法再生龙活虎挥着棒子打人了。”

      云川看着青铜镜里圆脸粉嫩的小姑娘,小姑娘眉眼一弯,在镜中对着他笑。“云小哥哥,你嫌我烦的话,我就不说啦。”

      云川微笑摇头。

      “爹爹问我,丫头,你可想我?我那爹爹呀,平素不是打就是骂,光着膀子壮如水牛,粗着嗓子能吼破天,竟然能说出那种酸麻话。我给吓得一激灵,醒了。”

      云川道:“梦里,和记忆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半夏认真回忆了下,蹙眉道:“小院多了一棵树,枝丫茂盛,火红一片。”

      红枫。梦里换长生的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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