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鱼》无邪酱

14、第 14 章

　　“她担心哥哥做多了坏事，会遭报应不得好死，便把自己的长命锁送给了哥哥。”
　　红衣少年胸口一痛，狂喷一口血，眼前一片黑，双耳一阵嘈杂，看不清，听不清，可那个笑容明亮的小孩子却跳到他的脑海里。
　　那时它刚刚被左铭剥了魂，囚禁在一只紫金笼里，病恹恹的缩成一团。昏暗的阁楼，许多排木架，每一排都摆满了小小的紫金笼，各类妖魂应有尽有。
　　一袭华贵紫衫走进阁楼，所有的妖魂都抖了三抖，蜷缩着默不作声，生怕显眼了被捉去取乐。
　　那袭紫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玉雪可爱，眼眸乌黑，有点婴儿肥，一双白嫩的小拳头轻轻地捶左铭的胸口，嘟起小嘴委屈道：“二哥，我觉得你不该打我。”
　　“离家出走，河里摸鱼捉虾，打你算轻的。”左铭绕过小姑娘，走到书架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一卷卷书上游离，拿下其中一卷，放到桌上翻看。
　　小姑娘咬了咬手指，歪头道：“那秦煜哥哥呢？”
　　左铭不语。
　　小姑娘瞧着哥哥那张冷脸，哇哇大哭：“你真打死他了！是我求秦煜哥哥带我出去的，他又没有错！”她哭了一会儿，捂着胸口梨花带雨，“秦煜哥哥，你真是个好哥哥，不像我二哥，来世有缘我再做你的妹妹。”
　　左铭翻了一页，淡然道：“我派秦煜去办事了。”他看了小姑娘一眼，“既然你这么想他，我把他叫回来，做你的好哥哥，如何？”
　　小姑娘一听，眉眼都笑开了，抹了抹泪，弯腰从左铭的胳膊底下钻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道：“二哥才是最好的哥哥呢。”
　　左铭便圈着她看书，小姑娘眼巴巴地看了两眼，发现好多字都不认识，叽叽喳喳地问：“二哥，这个字读什么？”“那这个呢？”“咦，这个字好眼熟呀，它什么意思？”
　　她侧头，乌黑的眼眸对上左铭的眼睛，缩了缩脖子，委屈道：“我不问了。”
　　左铭把她抱到腿上，问：“是李太傅偷懒了，还是你偷懒了？”
　　小姑娘支支吾吾不肯说，无论答哪个，都有人被罚。她圈着哥哥的脖子，讨好似地把脸埋他怀里蹭了蹭，抬眸笑得明媚，“二哥，我不打扰你看书啦。”
　　小姑娘拔腿就跑，左铭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冷不淡，“回来。”
　　小姑娘扭扭捏捏回来了，两根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苦着脸道：“是我偷懒了，你别打我。”
　　左铭长眉一挑。
　　小姑娘眼泪汪汪走到左铭怀里，左铭低头问：“哪些字不认识？”
　　小姑娘认熟几个字，小手放在书上，念一个就邀功讨赏似的抬头看左铭一眼，乌黑的眸子里都是明媚的笑意。
　　每隔几天那个小姑娘就牵着左铭的袖子蹦蹦跳跳跑进来，众妖魂虽怨恨左铭，但是对小姑娘都心生好感。她在一排排架子旁走来走去，偶尔唱两句歌，偶尔偷偷从袖子里拿出糕点，撕成一小片一小片塞到紫金笼里，像喂小宠物一样喂它们吃。
　　“你生病了吗？”小姑娘凑近笼子，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使劲往里瞅。紫金笼里蜷缩着一只特别小的妖魂，病恹恹的，身形淡到几乎透明。小姑娘把食指伸进笼子里，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小声道，“你看起来身体不太好，你要吃点东西吗？”
　　妖魂不肯吃，倔强地把头别过去。
　　它虚弱地闭着眼睛，却听见有人在抽搭搭地哭。它睁开眼，惊愕地看见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滚落热泪，那张嫣红的嘴唇委屈下撇。
　　“你不吃东西就会死呀……我哥哥会背上很多的罪过，我叫他不要关你们，可他就是不听话……”
　　它恼恨这个压制妖气的笼子，恼恨那个十恶不赦的混账，可是它没有办法恼恨哭泣的小女孩。
　　于是它咽下了第一口食物，甜甜的，软软的。
　　小姑娘对这只虚弱的妖魂特别照顾，每次来都带食物喂给它吃。它的伤势渐渐恢复了，妖气渐渐壮大了，在一群弱不禁风的妖魂里格外显眼。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听见同类说，你惨了，你要被抓去取乐了。
　　它问怎么取乐，同类便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
　　它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果然，某一日，左铭把它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被拿下来的妖魂，无一例外没有回来。
　　它心底一阵透骨凉意。
　　左铭把它放在桌上。那个小姑娘趴在桌上，一双大眼睛笑意盎然地看着它，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拨了拨它的脑袋，说：“你真可爱。”
　　它要去赴死了，赴死前它念念不忘的小女孩说它真可爱。
　　妖魂闭上眼睛，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好像有一只手把它的心撕成了碎片。那种痛感铺天盖地，在她柔软的手指拨动它脑袋的时候渐渐攀升，在她嫣红的唇轻轻说出“你真可爱”时，痛楚达到了极致。痛得它恨不得立即死去。
　　左铭淡淡道：“照顾好左辞。”
　　它一时没有懂，迷茫地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俏丽少年。
　　小姑娘一把把紫金笼抱在怀里，欢笑道：“我最近表现特别好，二哥许可我出去玩啦，听说你原来是一条船，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它晕乎乎的，很久才回过神来。那是它平淡无奇的一生中最波折的一天，一颗颤抖的心乘着浪花一波三折。
　　它竟然有些庆幸自己被做成了一只画舫，它载着笑容明媚的小姑娘从白莲巷到垂柳坞，一路风光旖旎，它希望随风自由，永不回头。
　　“为什么你这里有一道伤痕呀？”小姑娘趴在船上，撑着胳膊，晃着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她的手指轻轻地沿着那道深深的伤痕划动，神色怜惜。
　　她问：“疼吗？”
　　它答：“不疼。”
　　小姑娘有些生气，“你骗人！伤口那么深怎么会不疼！”
　　它不知所措，慌乱解释，那道伤痕是雷劫所致，一道雷直直地劈到它心上，轻而易举劈掉它大半条命。下一瞬间，它忽然觉得雷劫也不过如此了——
　　一张红润柔软的小嘴轻轻地印在它心上。
　　小姑娘轻轻道：“我娘说，亲亲就不疼了。”
　　那一吻简直吻掉了他受过的所有的伤。
　　吻得它满心焦灼热泪盈眶。
　　它恨不得生生世世都化作一条画舫，载着吻过它的小姑娘看遍名山大川，踏遍万水千山，走遍海角天涯。像一缕吹往青天的自由的东风，追随柔软雪白的云朵，一去不回头。
　　半月的游玩后，它失魂落魄地停在江岸，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越走越远。她牵着她哥哥的手，兴致勃勃地讲路上遇见的好玩的事情、好看的东西、好吃的食物。
　　“二哥，你真应当和我一起去看看，下次有空我们一块儿出去玩好不好？”
　　左铭低头温柔地笑。
　　左辞渴望一起看遍名山大川、踏遍万水千山、走遍海角天涯的人，是她的哥哥。是她每看见好玩的事情、每看到好看的东西、每吃到好吃的食物，都忍不住念叨的哥哥。
　　她说，要是我哥哥也在就好了哩。
　　它逃了出来，带着莫名的哀伤和滔天的恨意，把长命锁放在胸口，许下了妖心咒。
　　“我以千年修为起誓，愿你我终生纠缠，至死方休。”
　　它顺江而下，吸人魂魄的时候，开怀大笑。
　　它钻入梦境，看他人做着最痛苦的梦时，开怀大笑。
　　可是此刻，它笑不出来了。
　　它做的一切恶事，所产生的一切恶果，那娇嫩脆弱的小姑娘都如数承担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