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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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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宜进去的时候郑仲正靠在床上,闭目眼神。像是刚刚换完药,整个房内都一种刺鼻的草药的气息。他裸着上身,只在右肩和手臂处缠满了绷带。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
明宜慢慢走过去,盯着他肩部的绷带,又慢慢坐到床边,轻声问:“你怎么样,还疼吗?”郑仲缓缓看着她,他等到她三天,她到现在才来。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绷带,新的绷带紧紧的,可是她仿佛能看到换下来旧绷带该是怎样一层一层被血浸湿,凝成褐色。他的唇色有些发白,像是失血过多一般。
宫女端来了药汤,明宜接过,舀起一勺轻轻吹凉了才喂给他。
他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她这种紧张的神情是装不出来的,心里有些气消:“你怎么现在才来?”他从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就想见她,比平常更想。他希望能看到她担忧的眼神,得到她温柔的抚慰和照顾,人在脆弱时,往往更希望有亲近的人在身边,这是本性。
“他们不让我进去。”说起这话时,明宜仍然轻柔地给他喂药:“妃位以下的宫妃是不准进重华殿的。”
她说得淡淡的,郑仲的心却被刺痛了一下,他竟然没考虑到这个,“你该托个人进来找朕。”
明宜没辩解——她不想打扰他。
就这样一勺一勺,药终于喂完了,服侍他用茶水漱了口,明宜才开始慢慢进入正题,“皇上,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那个袭击皇上的人已经找到了。”
诧异于明宜如此郑重的神态,郑仲摇头,“是有什么事?”
“那个人是臣妾的堂弟明固。”在进来时,明宜就一直在思索该如何跟郑仲说,但后来她发现,实话实话就是最好的策略,“固儿被当场抓住,但是臣妾却觉得那不是他做的。固儿是由臣妾一手带大,臣妾了解他,他不是那样胆大妄为之人。刚刚,太□□审了固儿,固儿说起……”顿了顿,“……那机关是太子殿下设的,太子殿下经常在林间设取机关,以捉弄那些宫女太监为乐,固儿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次实在是无意才会惊扰了陛下。”
“所以——”她难得这样平心静气跟他说话,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明宜跪下来:“明宜自知固儿罪不可赦,但请皇上念在和臣妾多年的情分,饶过固儿一命。”
郑仲的目光落在跪伏的明宜身上,她深深地跪下去,长发披在肩上,用一种祈求的方式。转过头,望着面前的龙帐,稠面光滑像是水波般微微起伏着:“朕可以答应你,朕会亲自审他。但到底会如何判决,朕不能下断言。”
“皇太后只给臣妾半个时辰,她要皇上的一句话。”
郑仲转过头:“朕没逼你,你也别逼朕。”难道他和她多年的情分,就被用在这里么?却也不想为难她:“至于母后那里,朕去说。”
明宜磕头:“谢皇上。”
慢慢站起来,相对无言。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来找朕?”实在胸闷至极,“这几日朕一直在想,朕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对朕这样?”
这样冰冷,这样毫不在意。
明宜回答:“皇上没有错,是臣妾的错。”
郑仲怒声打断:“别再拿那些话搪塞朕!”因为发怒引动筋脉,肩上的伤口像是又裂开了。明宜想起来太医说他这只手恐怕要废掉了,或许提笔写字还行,但再也不能拿重物了。
明宜坐过去,“你别生气。”
郑仲趁机按住她置于他胸口的手,“你还是在乎朕的,对么?”
明宜点点头,她怎么可能不在乎他,事实上,那些日子,她不是想对他冷淡,她只是在逃避。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是因为她不想再面对他,每次看见他她会觉得难受,心乱如麻,就跟针扎一样。常常会偏激地想:为何他要跟她说话,为何要用那些亲昵的行动来靠近自己,为何又时常流露出那种疼惜的眼神?她明明对他心灰意冷至极,可每每总容易被他搅起涟漪,她恨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的软弱无力,不够干脆果决,不够真正聪明理智地断了这份天真的幻念,总是对他抱有期待。
这些日子,她心心念念只求他不要再来打扰她,她根本不想看见他,她只想好好平静一会儿。
看着她肯定的回答,郑仲偏过头去托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了她一下。炙热的两瓣唇接触,他嘴里仍有药味,苦涩的,甘凉的,就像这些日子他带给她的感觉一样。
连心里头也泛出了淡淡的苦味,他们毕竟走到了这步,那样犹疑和害怕,要对方承认,才能做出肯定。离得太远就没那么容易再回到从前了,她给他拢了拢被子:“你别乱动,好好休息。”
他不放开她的手:“你去哪?”
“我去给太后回话。”
明宜转身走了,郑仲把头往后靠着看顶上绣着九龙含珠的床帐。她还是没让他明白,她为什么生他的气?
这场赌局的胜负无人判定,因为郑仲根本不理会太后和明宜定下来的规则,他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先把明固打入天牢,再交由大理寺卿审理,哪怕这事涉及太子,也毫不避讳。
然而某一天,却有人看见一向足不出户的明嫔去了皇太后的寝宫,和皇太后私密地谈了快一个下午。没有人知道她们谈了什么,只有小宫女说看到明嫔从太后的寝宫出来后,立在殿口看了许久的夕阳。
夕阳红似火,日复一如地重复。
半年后,郑仲的伤已经大致恢复了,效果比原先预测的好一些,骑马拉弓这些事也稍稍能做了。明固的事终于调查清楚,的确如他所说太子乖戾残暴至极,被查出弄伤宫女和太监二十多个,皇上大怒,把太子关入华书阁中禁闭两年,日日必须抄写佛经修身养性,且不准任何人服侍,连带太后和皇后都不准进去看望。
明固则好了许多,因为皇帝体恤,他被准回家,却永久地剥夺了其士族子弟的身份,终其一生都不能入朝为官,然这对他也算是幸事一桩。
至于明宜,在郑仲伤好的十日后,他的第一件事便是——
“表姨,这花父皇让儿臣送给你,让你别生他的气。”采萱郑重其事地说。那时明宜正坐在太液亭的栏杆上,清风拂面,晚霞似锦,而面前的蔷薇娇艳欲滴,让她一愣。
明宜刚接过花,采萱就含笑用手指了指花丛后。
花枝葱郁,沾着霞光,层层染染,郑仲正站在花丛深处,夕阳落在西边那头,光线明灭,在他英挺的轮廓下打上好看的阴影,可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目光,依旧深静如海,就那样远远看着她。
采萱把花送给明宜后,咯咯地笑着跑走了。
回到静澜苑之后,明宜把那支蔷薇放入了一只盛满清水的白玉瓶中,好好地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