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七里马

31、第 31 章

　　也许她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从昨日下午到今天早晨，她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事实上，从昨日在大殿上，她被掌箍之后，连一个眼神也未投给他的时候，他就该明白。
　　其实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关切，就像母后惩治这后宫所有女子的千百次一般。他和母后之间有相互足够的信赖，就算母后如今强大的外家也不能影响他们母子从小建立起来的相互依存和信赖，所以他明白她的用意——她在告诫所有人，即便你能得到帝王的欢颜和宠爱，即便你有着在朝中举重轻重的外戚，甚至你有了足以在后宫保住尊崇地位的儿女，可你只要在这里，在这后宫，你仍然要臣服于这主宰者的威严，你的任务只是为帝王生育儿女，开枝散叶，而不是娇宠过盛，妄生事端。
　　那件事的确闹得满城风雨，甚至有人以此为蓝本，把帝王世家的背景隐去，绘制了几本活色生香的春宫绘本在市面上流传，文雅些的诸如《曲径通幽处》、《竹林深处有娇娃》，也有更加直白的《黄氏秘闻之苑花园林幸事录》《苑花园林硬上弓》等等等等。甚至波及到了后宫，太监总管前几日已经在不少宫女手上缴掉了好几本，皇太后看到时怒不可遏。
　　明宜由妃降为了嫔，在这皇太后掌权，一向平和的十几年里还真是头一遭。
　　然而他知道，她到底是受委屈了，皇室威严，帝王不能犯错，犯错的只能是这些妃嫔。
　　昨夜里，就在夜浓深的寂静中，他还是看到怀中的她脸上的红痕一直红艳艳的，仿佛刺目似的展现着，久久不消。她一直很安静得蜷伏在他的怀中，夜色的微澜里，只有一张面容被月光照得平静得如同一面白玉，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着，有如细雨轻轻打颤着花瓣。
　　她的目光太平静，以至于他摸不着她那目光中的一点点心思。
　　“在想什么？”突然问起来。
　　她的目光有微微被惊动的痕迹，然而很快把眼神收拢起来，长睫毛遮住了一切：“没什么。”
　　摸了摸她的脸颊，“还疼么？”
　　摇摇头：“不疼。”
　　手仍然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但这一时之间，他却又找不到别的话可说。是的，在当时她就没有给他投来一分求救的眼神，事后又怎么可能跟他诉苦？可他宁愿，此时的她多点情绪，哪怕伤心也罢，埋怨也罢，都是好的。
　　没有任何的言语，他只是轻轻的用手在她脸上摩挲。
　　夜幽而静，窗外虫鸣的声音聒噪地重复着，许久，明宜闭上眼睛，像是入睡了。

　　他知道自己仍旧是喜欢她的，可是她呢？她好像对他越来越冷淡了，越来越没有情绪。他是许久后才知道，若她跟一个人有了一点隔阂，并且无法挽救时，她就会慢慢对那个人敬而远之。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她真正付出爱和真心的人，而其他人，哪怕是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都只是路过而已。
　　只是那时的他仍然不明白，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对他的冷淡已不再像从前，只是伤心，难过或者失望而已。这一日一夜，她跟他说过的话只有睡前的那两句，也必是他问了她才答，甚至都没有正式抬眼看过他。她像是在用某种方式在逃避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跟他有关。
　　今日早晨他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攥住她的手：“你生朕的气了么？”
　　即便心中万千思虑翻腾，可他此刻真的什么都不想在意，他心里居然会有不知名的恐慌。
　　彼时，她正在为他系上龙襟上的扣子，哪怕她有一丝犹豫，或者干脆沉默，他都能察觉到她的在乎，可是这次——
　　“没有。”她回答得轻快，声线也如以往的温和，没有一丝变化，就像回应一个宫女不小心把茶水她身上这点根本不值得计较的小事一样。然而他还是注意到她根本不曾接触一下他的眼神，手也从他手心里轻轻抽`出来，转身去拿过宫女托盘上的腰带。
　　她的手指微凉，和手心的温度相贴，而她从他手里缓缓抽`出来的感觉却迟钝而清晰，那是一种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失去的感觉。
　　望着她仍旧平静无波的侧脸，似乎森寒的冰流把整个心和胸膛冻住。
　　他知道她真的生他的气了。

　　朕仲不知道怎么去讨好她，整个三十多岁的人生，他何曾为女人烦扰过，更别说讨好。他也从来没想过他们两个会在有一天走到这一步，甚至不知道怎么走到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坚持自己的原则，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感情影响到朝堂，这是一个男人和皇帝真正负责的表现，可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好像越走越远了。
　　也许是他不够关心她，他堂弟的事他不应该拒绝得如此干脆，丝毫不留余地，而这些日子，也不应该跟她闹气，特别是御花园这事他实在做得有些过火……
　　可这样想了没多久，身为男人和帝王的尊严又出来，他不应该如此为一个女人伤神费力，明宜的错在于她不知道自己的本分，如若她肯安安顺顺地待在宫里，不管这些琐事，又何至于如此？
　　周公公还是第一次看到郑仲对着奏章却迟迟快半个时辰却完全心烦意乱，一个字都没看下去的情况。
　　突然，郑仲抬起头，扔下奏折。
　　真可笑，他一向自诩控制能力极佳，可如今桑国和银国正在交兵，他在面对着万千子民的诉控和祈求时，却时时想着如何去照顾一个女人的情绪。
　　母后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太在意她。
　　而这种在意，不应该属于他，亦或者，这种在意只该是让他心旷神怡的，而非百般忧思的。可每每一看到明宜，或者一想到，他又控制不住。
　　叹口气，“来人。”
　　“是，皇上。”周公公微微上前一步。
　　“最近齐东县是不是发现了上好的蓝田古玉？”
　　“是，皇上。苏大人已经把做好的各色饰品送入宫了。”
　　“挑些好的给明妃送过去。”
　　周公公认真地听着，没有纠正，如今的明妃不再是明妃，而是明嫔了。
　　微皱眉头想了想：“等等，把所有东西都送过去，让她自己挑。”她这个人其实十分挑剔，只是从不表露出来，喜欢的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再好再珍贵也不会多看一眼。那时，他送给她的那串玉珠她就一直带着。想到这里嘴角居然还微微莫名上翘了一下，真是奇怪的感觉，因为她某一些神情，某一些动作或喜或悲的，简直是千种滋味万般柔情都在心头。
　　“是。奴才这就去。”
　　也许这不是讨好她最佳的法子，明明知道她不会因为他送了块玉，她就会对他高兴多少。可至少，该让她知道他的心意，他心里毕竟还是有她的。
　　早点和好吧，他不想再烦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