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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她站了很久。
      脑袋是空的,风和着碧绿池水的涟漪吹过来,吹入眼睛,像是一波一波的思绪荡起。头发和披纱飘飘渺渺。身后的丫鬟恭敬地站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轻步走过来道:“表小姐,宴会快开场了。”
      她点了点头,仿佛刚才临水的伤感都是错觉,转身随她离去。
      她走过这朱红色的亭台,下方的水纹一圈一圈漾开。空气中有草木和湖泊甘甜的气息,五月难得的好天气。
      她已打扮得很妥帖。
      静静等着,直到听到外面宾客喧闹的声音慢慢平息下来。纤细的丝竹声响起,管家匆匆来叫:“表小姐,您准备好了吗?快开始了!”他忙得四脚朝天,弓着的背从直不起来,语气里仍然有着惯常的尊敬,忙乱用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还不望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她望了望里面。
      这就是盛大的欢宴,繁忙得如此无助。
      无端端,心中有一种驱散不开的悲悯。她如尘埃一般,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如此无法诉说。
      她不慌不忙一如既往的缓静,裙摆摇起,踏步如莲,走到管家面前朝他点了点头,才走入内室。
      这是她一个人的独舞。
      也许也能算是她的欢宴。
      在这场宴会上,她有一个使命。
      她要被敬献给坐在场中央的那个人,那个男人,那个叫做郑仲,桑国国君的男人。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高高的最前方最前方,一杯酒正在他唇边。
      她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她站在这高高的舞台上,却不想看清任何人。
      酒气,饭菜的香味,笑声,脂粉夹杂的哄热扑面而来。
      她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纱衣,听着叔父用卑恭的语气介绍:“这是微臣的侄女明宜。”她福了福身,然后,才开始慢慢跳起来。
      她跳得很慢,慢悠得像是浸染的水墨画。
      因为这只舞叫做《流水潺》。

      流水潺,流水潺,梦醒处,来时路,
      晚风吹潮,暮野苍苍。
      芦苇隐荡,断水环将,
      十年陈迹,百岁如藏。
      明明此月,戚戚然常。
      安尽欢,安尽欢,晨风吹,难再忘。

      一壶茶时间,舞毕。
      周围拍起掌来,她恢复了合拢的姿势,敛群低首。
      不知是谁走到她面前,用压低的嗓音提示:“明小姐,皇上让你过去。”她抬头望了一眼,步下楼梯,在众人的视线中穿过大堂,臣服地拜下。
      仿佛有视线在她身上游走,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她的下巴,她的视线才撞入他的眼睛里。
      那个人有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狭长,深邃,幽深得如山谷。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然后微微一笑,放开她。
      “留下吧。”
      他淡淡地说。
      旁边的舅父兴奋得趴下:“谢皇上!”
      她被带下去,坐在朱红色亭台的廊台上看水中的鱼儿。
      已经有丫鬟去收拾她的衣什物件。
      她在等,等鱼儿吃完手中的喂的这些鱼食,等这场盛宴完毕。
      不时有人在旁边走来走去,她静得像一处风景。婶婶也来了,她欲起身,婶婶却轻按着她的肩道:“别起来,明宜。”婶婶拿起她的手,轻轻抚摸:“以后你就是皇家的人了,入宫之后要多多谨慎。”
      她低头聆听。
      “宫中女人多,是非多。凡事顺着皇上,顺着太后,不要嫉妒,不要埋怨,遇见不对的事,忍忍让让就过去了,切记莫要得罪人。”
      “明宜知道。”
      明夫人爱怜地看着面前的人,垂泪:“婶婶真舍不得你。”
      摸了摸侄女的长发:“多多保重。”

      她的轿撵处在庞大的皇帝出行队的后段。她被扶上轿撵,掀开车帘,浩大的陈府就这样完完整整的呈现在她的面前。不曾这么远,也不曾这么近。
      文武百官都站在门口。
      直到轿撵荡了一荡,她知道是要起行了。
      看见门口厚厚的一堆人全部跪下,整齐的声音:“微臣恭送皇上。”
      轿撵终于行动,太阳的影子一点一点吞没府邸,她只能看到叔父低垂的官帽帽顶,还有婶婶撑在地上的手指间夹着的梅花绣字手帕。
      终于,走过熟悉的围墙,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跪地的人群。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整座城楼,大气悲壮的美丽。她抬头望了许久的天空,放下垂帘,轿幕一晃一晃,那个男人就在她前面不远处的龙撵里,或许闭目养神,或许泰然静坐。
      而她的一生,终于要驶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其实明宜很喜欢这座皇宫,确切的说是喜欢这静澜苑。
      皇宫大,这边边角角也便显得更加幽深宁静。明宜喜欢这种站在是非之外的超然。这苑内种着玉兰、海棠种种花卉,微青的大理石桌被其围绕,偶尔会因为阳光穿透花瓣贴服出各色的纹路。雕栏画栋,暗红色的窗檐都会细细雕上迎春和雏菊,细致得让人忍不住抚摸好几遍。
      自从那日进宫后,宫内的嬷嬷便直接把她领到了这处。谨慎的明宜并没有多问,几天后才后知道,说是皇后有旨,刚入宫的才人,是必须先在宫内学习三个月的规矩,由皇后测试合格后才能正式服侍皇上。
      明宜倒不是很在乎早或晚,只是可惜了叔父婶婶,费了一场大宴把她送进来。

      明宜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在桑国,每个官居五品以上的官员,对应的,在后宫中都会有自己的势力。这与朝堂几乎没有二致,正例如当今的皇太后是朝中最有权势的宰相的妹妹,而当今皇后则是宰相的亲女儿,皇太后的亲侄女;二品的阎太傅的女儿在宫里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偶尔会因皇上的喜好有一些波动,不过幅度都很小。
      说起来,桑国自开国以来,后宫人数都不多,等级也不复杂,最高为皇后,其下分别是贵妃、妃、嫔、昭仪和才人。
      明宜的表姐,也就是叔父的女儿明樱的等级便是妃。明宜略略知道,妃是后宫所有等级中人数最多的一个,大有均和平衡的意味。而明樱在宫内也并不是很受宠,不过,听说她很得皇太后的喜爱。
      四个月前,明樱因为一场风寒病逝了。
      叔父除了悲痛之外,也不得不费力再从陈家中寻一人送入宫去。
      其实再送一人进宫,也未必能真正帮上什么忙,正如已经入宫四年的明樱一样,除了一个封号,一位年龄尚小的公主,一无所有。然而在桑国几乎所有大臣都这样做的时候,任何不送的人都会感到一种焦虑和恐慌。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情抱有莫名的期冀。
      叔父的另外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而旁系不多的明氏家族适合年龄的大都姿色平平或年龄尚小,或地处偏僻,最后,叔父终于把眼光对准了明宜。
      论姿色,明宜绝对是能够算得上的。没有人能够形容她的美是什么,正如一个人不可能形容出天边的一片云到底怎样柔软,但是云的柔白无瑕是有目共睹的,正如明宜的美也是不容质疑的一样。更重要的一点是,明宜其实长得和逝去的明樱有几分像。
      所以叔父才挑在表姐过世才刚满月亟不可待的把明宜送上去。大凡人,面对着酷似已逝亡人的容貌,都会动几分恻隐之心。更何况,再过几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才人进宫时节,那时皇上对明樱之死已淡,众多莺莺燕燕,明宜又何能脱颖而出?
      只可惜叔父的算盘打错了。
      纵使明宜已跟着郑仲入了皇宫,郑仲也并没有宠幸她。反而是把她放入这偏僻的小苑里,说是学习规矩,其实也是等待那批新进宫的才人。
      两个月来,除了教导的嬷嬷每日来两个时辰教导礼数,面容严肃,不苟言笑,其余的几乎陈善可乏。明宜知道那个桑国年少有为的君主从把她带回宫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把她忘了,不过,这一切都没什么。
      这世上的事总是能分出所以然来,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也必然有因,所以一切都是能够理解、解释、分析和度量的,他必然是这样,她也必然会如此。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不如顺其自然,任其发展。

      此时的明宜侧身立在暗红色的门框边,看远处日出云破。早晨的花都醒了,粘着水露摇摇晃晃,娇羞出一片朦朦淡淡的色泽,阳光被云朵掩藏住,像是少年健壮的手臂扒透过棉花,一点一点奋力的钻出来。
      这几乎是每日的生活,但她的心灵很平静。
      直到一声喊叫打破了她的注意:“明才人!”
      她朝向声音的来处——苑门口,宫女尽欢正跑过来,喘着气道:“今天所有才人的马车都进宫了,皇后娘娘吩咐说,明天让所有才人去秀容殿觐见。”
      见明宜没有反应,尽欢意识到她可能并不明白,走上前几步解释道:“才人,如若明天要觐见皇后娘娘,我们今天就要沐浴更衣,还要准备好明天要穿的宫装,时间可能有些来不及。”
      她边说着已经进了房间,从梳妆台上摆放好胭脂水粉:“才人,你可能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性格诸多挑剔,对于第一次觐见马虎不得。皇后娘娘最讨厌紫色,最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最不喜欢吃糕点,而且不喜欢有人说她胖,珠圆玉润、贵气、福相这些词您都不能说,您一定要记住。哎呀,糟了!”把胭脂水粉噌噌噌放下后,“您的那件衣服已经拿去洗了,现在去内务府定做也来不及,才人,您还带了其他衣服来吗?”
      明宜摇摇头,才走进来:“你上次不是说,那些才人要在十五日才到吗?”
      刚坐下,尽欢已经动手摘下明宜的发钗:“那个该死的小桂子听错了日子,害我到现在手忙脚乱,下次我非教训他一顿不可!不过现在没时间说了,才人,这次事关重大。不仅皇后娘娘去,皇上、皇太后都会去。”
      “这次有多少才人进宫?”
      “大概有六十多位吧。”
      明宜还在沉思,尽欢已经急着继续说:“才人,您记着,皇太后不喜欢太奢侈,太富气的打扮,最喜欢温柔乖巧的女孩子。皇上倒是没什么讨厌的,喜欢的也多。不过宫里最受宠的是张贵妃和林妃,两位娘娘的性格都很活泼。还有啊,每次晋选的时候,一般皇上看第一眼喜欢的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就不喜欢。奴婢在宫内待了五年了,看了不少才人,没什么比这更清楚了。还有,因为这几年皇上的子嗣不多,本来三年一届的才人进宫才会改为一年一届。皇太后可重视了!您要表现得好,全家飞黄腾达那就是一晚上的事。”
      看着尽欢眉飞色舞的样子,明宜突然觉得,她似乎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期待。
      另一个宫女小蝶端着托盘刚走进门,尽欢立即招呼她:“快过来,快过来,给才人拆散这些发髻,再服侍才人沐浴,我去看看,浣衣局的衣服洗好了没有?”
      小宫女弱弱地走了过来,接过尽欢手中的木梳,小心翼翼地梳着。
      尽欢福了一身:“才人,奴婢先告退了。”听到明宜嗯了一声,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小宫女很安静,静静的梳着发。
      明宜看着镜子里的她:“你入宫多久了?”
      “回才人,刚满一年。”声音也如人,柔弱得似猫叫。
      “从进宫就一直待在这里?”
      “回才人,是。”
      “那么尽欢呢?”
      “回才人,尽欢姐姐从入宫就在这里,有五年了。”
      没答一下,小宫女的手都会顿一下,不敢直视明宜的眼睛,微微低下头。
      明宜停止了问话。待了两个月,无论身份还是别的,总有除之不去的陌生感。宫里等级森严,人大多谨慎小心,徘徊观望,尽欢可能算一个异类,莽撞直白,什么心思都透得清清楚楚。
      所以入宫五年,她还只是服侍才人的一个小宫女,满怀期待地想要见识大世面。
      小宫女转身去准备别的,明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她已经不饰任何钗环,一头乌黑长发垂落在身后,面容素雅。
      明宜摘下耳环,低头朝自己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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