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皮》七里马

16、第 16 章

　　常井总算完成了郑邦最后的遗愿。

　　第二日清晨，便在朝堂上把血书呈献给了皇上。

　　皇上看后虽然大怒，却因为张尚书的狡辩，怒气渐消，更因为郑邦已经死去，死无对证，张尚书硬说他在牢内是畏罪自杀，常井虽极力争辩，却也是无可奈何。

　　最后，皇上只定了张尚书教子无方之罪，罚一年薪俸，仅此而已。

　　而郑邦的血书便被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呈盘收走，不知会放到哪里去，郑邦的死也就这样在短促争论中散去……在此时此刻，看着下朝后宫门外的那轮红日，一向五大三粗的郑邦也不由得心生哀戚。

　　“常将军？”身后有人打招呼，常井转过头，见是新任的少保，关侍郎之子，也是曾经在张府打过照面的关其。

　　常井转身抱拳：“关少保。”这位关少保现在可是朝廷中的红人，在朝廷上，关少保总是处于云淡风轻的状态。

　　每每要等皇上开口问他时，他才开口，然而每次开口又不得不叫人惊诧，听说之前统辖的府衙政务也是业绩当当，创造了两年来处理案件数量之最，甚至把之前从事（官职名）积累的案件也全部解决光，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有了这样的业绩，关其能够急速窜上少保这个职位也是有其原因的。

　　而最让常井佩服的是他一身风华自有的气度，与他们交好，却又不同流合污，跟朝中那些拍马逢迎的小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常将军莫非还在为令表弟之死而伤神，斯人已逝，常将军还是不要太过挂念，节哀顺变。”“常某明白。”两个人正好立在内厅的门口处，此时下朝的张尚书正好出来，身后跟着一众官吏。

　　见着常井，眼里早已有着怨毒的不善。

　　却又如风云变色般笑起来，招呼关其道：“关少保，不是说下朝一起喝酒吗？怎地在此耽误呢？”明明他站在关其和常井中间，却偏偏没有跟常井说话。

　　“关某只是在和常将军拉些家常，要喝酒，恐怕还得等关某回家换身衣服。”关其笑道。

　　说道此，关其已经向郑邦点了点头，同众人离去。

　　“哎哎，最近和城又开了间酒楼，名为天雪楼，里面来了一个特别妖冶的歌姬。

　　非中意人不见，关少保这般丰神俊朗……”常井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簇拥身影，抬脚往前。

　　回到家里，家里的景象倒使他惊异。

　　洛家父母，刘婶，还有洛雪已经全都围坐在桌旁，桌上是丰盛的四菜一汤，仿佛就等他吃饭了。

　　见他一来，洛雪先起身，“常大哥，你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吧。”“大井，你回来了，快过来坐。”刘婶也起身来相迎。

　　常井愣愣的，在洛雪的服侍下洗完手，然后坐在一座之主的方位。

　　面前的菜跟以前是一样的，可色泽不同，很明显出自别人之手。

　　“来，快尝尝看，这是小雪做的菜。”刘婶给他夹菜，常井很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感觉每个人都其乐融融的，完全丧失了郑邦离去的悲伤气氛。

　　但在刘婶强烈的眼神暗示下，他住了口，乖乖地吃着饭。

　　“好吃吗？”洛雪问。

　　常井看着她，点点头。

　　用饭完毕后，洛雪自告奋勇，把所有的碗筷收走，甚至不需要刘婶的帮忙。

　　她走之后，气氛完全冷了下来。

　　三个人对着空桌，沉默了半晌。

　　最后还是常井开口：“怎么回事？”刘嫂叹气般：“我们也不知道。

　　一大早起来，她就打给谁，一一给我们人漱口洗脸，准备早饭，然后擦桌子，擦椅子，把整个走廊的花草全部修剪了一遍。

　　到现在整个家里的事都是她一手包办，完全没停过。”洛父也叹息：“是啊，小雪这孩子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拿点重物都会腰酸背疼，今天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做事勤快熟练，老夫都觉得奇怪。”下一个，洛夫人：“小雪这孩子莫不是因为郑邦的死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吧。

　　今天跟她提起郑邦，她还说，算了，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再说了，只会让活着的人伤心罢了。

　　可……这像她说的话吗？”“唉，唉，唉！”三个老人家同时摇头叹气。

　　听完三个老人对这一天的描述。

　　常井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她谈一谈。

　　等常井回房洗完澡后出来，洛雪正捋着袖子，弯着腰，擦拭着走廊的廊柱。

　　旁边放着一盆水在月光下映出倒影，洛雪把披散的头发扎成辫子，拿着抹布，擦得很是卖力。

　　“洛姑娘。”她做得太专神了，完全没有发现他，他不由得出声。

　　洛雪回头，见是常井，倒笑了一笑，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用光滑的手臂拭了拭汗，“常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常井见她果然像换了一个人，这样的行为做派完全不像是一个大家闺秀。

　　半晌，见常井不说话，洛雪眨了眨眼睛。

　　常井语重心长道：“洛姑娘，忘记和麻痹并不是用来解决痛苦的唯一办法。

　　在痛苦最开始发生的那一刹那，应该做的是面对，然后悲恸，有那么多人和洛姑娘一起悲痛，想必洛姑娘也能挺下去，不必这样隐藏自己。”“……”她能说她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吗？“呃……常大哥，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宵夜？”“……”俩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

　　然后，常井说：“洛姑娘，你要是觉得难过，就哭出来。

　　就算洛姑娘此时此刻再觉得这样会让令尊令堂难过，令尊令堂也不会责怪你的。”“……”“咳。”洛雪轻轻咳了一声，她已经严重怀疑他们之间能否交流这个问题了，“唔……我爹娘早已经被我服侍睡下了，今天倒挺好，不是很难受。”“……”常井也已经无言以对了。

　　洛雪想了想，又想明白了。

　　他这些话不是对现在这个她说的，而是对已经逝去的那个洛雪说的。

　　所以他让她不难过，可以去找父母哭泣。

　　话题终于回归正常。

　　“常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现在的她不是洛雪，是关芝。

　　是彻彻底底的关芝，她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感——就是要代替洛雪照顾她的父母。

　　因为在人世间觉得有了依靠，她又觉得有了生活的力气。

　　她也不要做哀哀凄凄的洛雪，她更不需要惊天动地的爱情。

　　她想明白了，她还是平常人，即便有了这具躯壳，她还是关芝。

　　所以，她应该去做关芝擅长的，能做的事。

　　每天炒菜，做饭，洗洗刷刷，照顾三位老人的饮食起居，这都是她力所能及，喜欢，并且觉得充实的事情。

　　还有，她也觉得，她应该代替洛雪和郑邦，报答常井。

　　一天，两天，三天……洛雪还是这样，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勤快能干的小帮手。

　　里里外外，整个将军府被她弄得焕然一新。

　　而奇怪的，他们居然都这样慢慢地习惯了这样的洛雪。

　　毕竟生活不是海洋，经不起风涛海浪，它所需要的只是每日的细水长流。

　　所以这样看起来已经真正从郑邦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洛雪也是他们所盼望的，也是现在这个时刻，他们能够要的。

　　在经历三个月这样的磨合期后，他们已经彻底接受并且喜欢上了这样的洛雪。

　　成日里，刘嫂会拉着洛雪的一双小手说：“你真能干，谁要娶了你就真是福气啊。”她活到这么大岁数，真还没被人伺候得如此兢兢业业过，感觉就像一下子升上了天做了老佛爷，里里外外都不需要她插手了。

　　所以她此刻惦念的便只有两件事。

　　常井的婚事。

　　洛雪的婚事。

　　刚开始，她并没有想到把他们凑到一起去。

　　常井的婚事已经是她这好几年的心头大患了，常井这小子性格耿直，总是感觉他对女色毫无兴趣，每每给他看好了哪家的姑娘，他总是理都不理，口头上又总说一切让她做主。

　　所以她总是气急败坏，觉得自己是真正的自找苦吃，皇帝不急太监急。

　　但是洛雪的这桩，她是真的准备精心操办的。

　　跟洛家二老商议后，她找了个城中有名的媒婆，替洛雪说媒。

　　但一来，洛雪跟张少爷，郑邦那事曾闹得风风雨雨，人尽皆知，特别是后来洛雪失身于张公子，即便她貌美如花，肯娶她做正室的名门大户也寥寥无几，剩下的一些小门小户的，洛家二老又生怕女儿嫁个过去受委屈。

　　二来，洛雪的态度很坚决，她坚决不嫁远，硬是要留在这和城里，想要时时回来，照顾二老。

　　说实话，三个老人家也根本舍不得洛雪，更何况，洛雪走后，洛家二老住在这又算什么事？虽然有郑邦的关系，但始终跟常井隔了一层，即便常井愿意，洛家二老心里也不太安生。

　　所以问题就出来了，想在这旁边找一户跟洛雪年纪相当，又不嫌弃洛雪的过去，又肯对她好的人，恐怕是大海里捞针，真的去求神拜佛了。

　　所以受聘来的媒婆也为难，以前找姑娘，张罗了这个，这个不要，张罗了那个，那个没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找公子了，又总嫌人家年纪大，又嫌人家妻妾多，又嫌人家花名在外，家内关系复杂……这样轮番快三个月后，媒婆也不干了，手帕一挥道：“这两个这么难找，有本事你让他们别找了，直接凑合吧。

　　这常将军也不用找个不认识的姑娘，这洛姑娘就更好了，完全不用出家门！”媒婆的语意本来是讽刺，但这话一说出来，却真叫刘婶上了心。

　　是啊，何必千辛万苦再往家里拉两个人呢，直接这俩个人好上了不就成了吗？这时，刘婶一拍手，心中拿定了主意！就让他们王八看绿豆，对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