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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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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
第十五章
“叮~~”
一串细碎的铃声后,磨砂玻璃门被拉开。进来的男子身着一袭引人注目的高级将官服,步伐利落而又不失优雅,军靴在大理石地板上叩出有节奏的响声,引得这家餐厅的不少女士窃窃私语。男子的表情很淡然,不过似乎在寻找谁。不一会儿,坐在角落的一位灰发女子向他招了招手,随后指指身旁一个趴在桌上的人----同样身着黑与银交织的将官服。
“杰菲尔特小姐……抱歉给你添麻烦了。”男子走过去欠了欠身,伸手拍了拍那个似乎是睡着了的人,当然是没反应。
蕾蒂亚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的鲜花:“我倒没关系,不过准将好象是喝醉了。”
银发男子的水蓝色眼眸扫视了一下桌面,最后定格在两个空的啤酒瓶上:“……只是一品脱半啤酒?”(只是?看来这某人的酒量还真……)
“哦,我加了双份的施泰因哈根酒在里面,调和的很好,但估计她还是撑不住。”蕾蒂亚奸计得逞般地笑。
“……她喝烈酒不能太多……”
“你很清楚嘛,阿达尔贝尔特?一听说准将需要个护花使者,这么快就来了。”
“咳……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代我向博士问好。”法伦海特干咳一声忽略后面那句明显揶揄的话,轻巧地扶起某个不醒人事的家伙点点头准备离开。谁知爱看热闹的蕾蒂亚还没打算放过他:
“哎呀,这可不是护花使者应该有的行为----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抱着她才对吗?”
某绅士差点当众滑倒,只得万分艰难地笑了笑:“……杰菲尔特小姐……这个玩笑也太……”
“我可没开玩笑哦!你难道不认为准将这样子很像睡美人吗?”(这位小姐……睡美人是因为喝醉才睡着的吗?)
“……即使她是睡美人,我也不是王子。”
“当然,你是骑士。”
法伦海特笑了笑不再说话,扶着夏夫林又一次道别。
目送着二人离去,蕾蒂亚一贯的狡黠笑容忽然变成和某人很像的淡淡微笑。
法伦海特直到上了车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听八卦副官说过这位杰菲尔特小姐喜好钻研非正史(简单说来就是和某山有共同爱好啦),而且对感兴趣的人和事一定刨根问底。自己多少还有免疫力吧,因为没什么好发掘的家史所以一直只受她揶揄----但她为什么会找上夏夫林?法伦海特莫名地感到不安,转头看看似乎睡得正甜的女准将,还是一副天塌下来也没反应的轻松表情。
一直叫她少喝点酒的,这家伙真的有听进去吗?不过在投靠到黄金狮子旗下之前,虽说难得喝醉,自己和她也半斤八两啊……真糟糕,又开始缅怀过去了吗?法伦海特轻轻舒出一口气,将视线移到车窗外忽闪而过的如同烟花般绚丽的灯影……
……上一次喝醉是什么时候?
……好象也是这样一个窗外满是烟花的夜晚,对了,就是那个圣诞节,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少年”的歌声的夜晚。那一天,舰队里其他的人要么得了假期回家探亲,要么聚集在一起尽情狂欢。出于某种近似于嫉妒的心理,他礼貌地拒绝了梅尔卡兹提督和同僚们的邀请,独自一人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
而他和她却阴差阳错地在嘹望台遇见,浩瀚星空与绚丽焰火之下,相视一笑。
那个夜晚之前,法伦海特除了记得自己欠她很多钱之外,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而同样的,夏夫林还口齿不清地叫他“华伦海特提督”,即使遇见也只是敬礼,擦肩而过,不曾回头。
仍旧记得那个如同精心布置的舞台场景般的美丽画面:圆盖形的玻璃天幕,没有亮灯,那个“少年”像守望着什么一样仰着头,黑色的柔亮短发映上深蓝色的光雾微乱地散着,身后,一片悄无声息的斑斓夜空……
能听见的,只是那和风细雨般低低的吟唱……
那歌声真的很美,也很伤感,是战士与爱人离别的曲子,令人像被拨动了心弦般的感动。内心的那种迷惑和烦躁像一下子被净化了一样,霎时间,身经百战的自己几乎要哭出来……
“圣诞快乐,‘华伦海特’提督,你也一个人吗?”那温暖的微笑,和那歌声一样具有救赦的魔力。
“……圣诞快乐……”
“陪我喝一杯,如何?”
“少年”像变魔法一样摸出一瓶又一瓶黑啤酒,微微地笑,淡淡的醇香弥漫着大厅。居然没有拒绝----那晚,的确是醉了;还没有碰触酒精,就已经醉了……
“你真的看着我吗?----请看着我,再和我说话!”
那个像个孩子似的上尉毫不顾忌地提高了声量,仿佛很不满地用那双漂亮的青色眼眸直直地注视他。自己确实是吓了一跳,不由得认真记下这个特别的家伙,然而在这四目相对之时,“他”很没紧张感地打了个哈欠。
终于是笑了出来,头一次无所顾忌地大笑,一杯一杯地饮着,酣畅淋漓……
静下来时,“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忽然笑了:
“你的眼睛很漂亮啊……是泉水的颜色吧?”
“那你的……青色……应该是幸福的颜色吧……”
已经记不清后来又说了什么……只记得满天的星空,眩目的烟火……自己才像个孩子似的……倒在她怀里……
“……你……唱歌好吗……”
……
“吱----”
车子停下时的震动使法伦海特回过神来,看看身边的人,不由得心里一颤。好容易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实在很想立刻回去休息,然而连敲她好几下也完全没有睁眼的意思。又要背她回家吗?某保父叹口气,打开车门走出去四下观察一番(你这不是做贼心虚吗老大?),小心翼翼地将某笨蛋抱出来。
原本法伦海特想象中,这个从里到外大而化之的家伙的房间一定很像某种家畜的窝(您先甭管是PXX还是DXX),但是进门一看反而愣住了----与其说是整洁干净,不如说是像没有人在住一样缺乏“家”的感觉。军官宿舍的家具设备基本上一样,因此他可以观察出不同:客厅的桌布、桌椅、沙发、茶几全是崭新的,一点污渍划痕褶皱都没有,厨房简直是摆设,游戏用的立体西洋棋盘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维持原样----书房的门,好象连打都没有打开过。犹豫了片刻,某法才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抱着某夏走进卧室,刚进门立刻被一堆疑似军服的东西绊了个踉跄。看看四周,要不是对此人行经有所了解,任谁看见这个卧室都会觉得好象刚被人打劫过:床是理所当然的乱七八糟,玻璃柜里扔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盒子,估计是战斗纪念章或者荣誉勋章什么的;衣柜的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地挂着几片黑色,整个房间唯一能看出主人性别的东西,大概就是那双曾经害女将军一天之内在舰桥上摔倒二十五次的黑色高跟鞋。
“……只要是经过你手的东西,都会变得很不象话啊……”银发绅士停止参观活动,转头瞪着熟睡的某人,不由得感叹道。
敢在会议中途叫外卖拉面的将军恐怕全帝国就这一个吧……连带着影响舰队会议像在开联谊茶话会一样……对了……最近听说缪拉老是胃痛……法伦海特想象了一下,大概也可以猜到原因,只得表示万分的同情和抱歉:当初自己该交个申请书什么的把这家伙要过来,免得贻害众人;而且舰队一不同就不象以前那样,可以下了班一起去喝酒唠嗑打牌唱歌东拉西扯,现在不仅她有她舰队的交际圈要周旋,自己有自己舰队的人际网要处理,偶尔单独约她出来还要顾忌着什么流言什么影响,实在很疲倦……不过说到底,也不过在是抱怨不能和她经常见面罢了……众人都说他像老爸一样照顾夏夫林,不过,到底是谁更依赖谁呢?法伦海特苦笑。
“……”
她在说梦话?好奇地凑过去,只看见微红的脸颊上布着细细的汗珠,浓而且细长的眉毛好象很不舒服地皱着:
“……M……”
“……Mutte……”
……Mutte?……妈妈?
居然会梦到母亲吗?果然还是个孩子啊……不过,倒是很少听她讲起家里的事----自己也一样,好象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
突然夏夫林好象梦魇一样抽搐了一下,猛得睁开眼,看见的是那双熟悉的淡蓝色瞳孔,温柔如水,于是很安心似的舒了口气:
“……老大……你还没走啊……”
“我就走,要喝水吗?”法伦海特起身寻找水杯,忽然被一把拉住。
“……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被称为老大的青年又坐回床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孩很难过似的用手背捂住眼睛。沉默了一下,夏夫林才用难得的颤抖的声调喃喃道:
“……我梦见我七岁生日那天……妈妈一早就做了生日蛋糕,还答应我晚餐时可以喝酒……”
“不是很好吗?”
“唔……然后,她带我去买下了花店里所有的百合,沿街回来的路上……遇见的人,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我们都送了一朵给他……大家都很高兴地笑呢……回到家,妈妈说很累,就睡了下去……然后……再没……醒过来……”
有些沙哑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几乎听不见。银发的绅士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来,默不做声。
“……后来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就蹲在她身边,把剩下的百合花一朵一朵地放在她身旁……妈妈早就知道吧……她的愿望就是死在铺满白百合的白色床单上呢……”
“……行了,别去想了。”忍不住把她遮在眼睛上的手轻轻拿下来,还好,没有哭。
“……梦又不能选择……我也不喜欢回忆这些事啊……”
“……那就回忆些愉快一点的事吧……”
青色眼眸朦朦胧胧地凝视着银发提督的水色眼眸,仿佛是湖水与泉水的交融一样,空气散发着一种静谧的气息。那个奇妙的平安夜之后,两人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瞳孔已成了一种特别的习惯和仪式,但这次女提督不知不觉地移开了视线,忽然恍然大悟般哈哈哈地笑起来:
“想起来了----那次我那个男爵上司贪来的三十多瓶极品好酒被我们喝光,然后写给人家老婆的情书给放到了作战会议室的文件夹……”
“……原来是你干的啊……(想起那天整个会议桌上喷出来的咖啡)”
“不是啊,是查尔斯和施奈德藏进文件夹的,我只负责把那封信偷出来……”
“……怎么连舒奈德少校都扯进来了……(||||)”
“因为梅尔卡兹爷爷他……”
“停!!(瀑布汗……难道连梅尔卡兹提督也有参与?!)盖好被子立刻给我睡觉!”
(咳……两位……你们不懂什么叫做气氛的吗?)
十一月的军事演习彻底让某人崩溃掉了,如果说帝国军中这个季度要评最苦命人儿奖,那一定是奈特哈尔·缪拉。众所周知,这位最年轻最温和最有礼貌的上将摊到了一个最秀逗最别扭最不知所谓的幕僚,因此近三个月来一直胃痛。倒不是说对她的工作和作战能力有什么不满,相反,缪拉相当欣赏夏夫林的后勤部署和实战指挥才能,只不过一般的正常人是需要一定时间来适应此人的神经回路的。然而三个月下来,砂色头发的年轻司令官还没有完全适应,反而把以后无人能及的耐性给锻炼出来了。
“……缪拉,你好象瘦了耶……”
“不要问我原因,毕典菲尔特……”
演习后的某天,几位提督照例在“海鹫”聚会,看着一脸沧海变桑田般悲凉表情的缪拉,无不表露出衷心的同情和哀悼,纷纷交头接耳猜测这次又是什么事件。记得上个月初缪拉就曾经被以黑枪为首的提督们揶揄了好几天,原因是他回医院复查后居然一脸黑线地带回一车巧克力、蛋糕和情书,而大部分都是护士们托他转送那个“俊俏、温柔、笑得很好看而且歌唱得很棒的黑发年轻提督”的。当这位舰队司令官不得已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轿车后座一把一把(还必须很小心)捧出那堆礼物递给夏夫林时,海鹫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而毕典菲尔特早已笑滚在地上,罗严塔尔则冷笑着和米达麦亚嘀嘀咕咕(告诉你米达麦亚,女人这种生物……),甚至有人称看到沉默提督的脸部肌肉抽动了几下,嘴里还说了句什么。
“抱歉,法伦海特提督在吗?”
几位正沉浸在“快乐的回忆”中,突然发现那位贵公子般的一级上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被叫到的银发提督有些诧异地站起身:
“阁下,有什么事吗?”
“一点小问题----缪拉,你也过来一下。”冷冷的笑马上让二人紧张起来。三人拣了个僻静的角落,随便要了点饮料坐下。
罗严塔尔抿了一口咖啡,锐利的金银妖瞳闪着审问般的光芒:
“----如果没记错,罗严克拉姆公爵阁下有提醒过我们,不能把‘诸神的黄昏’这件事随便透露出去吧?”
“……当然……”
“那么----夏夫林准将递交的运输舰队更新申请你看了吗?缪拉?”
一听到这个名字,两人立刻很默契地将杯子搁下,面面相觑。缪拉作为上司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开口道:
“啊……这方面的确由夏夫林准将负责,她也和我提过,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这几个月的军舰生产计划80%是战斗用舰,她所要求的运输军舰数量就生产比例来讲实在很难满足,所以我今天和她商谈了一下……”瞥见一名幼校生托着盘子走过,罗严塔尔不动声色地住了口又端起咖啡杯,直直地看着法伦海特:“……我想知道的是,她是从二位口中得知的进攻计划,还是我小看了她的脑子?”
“……阁下,难道您怀疑我们会愚蠢到泄露最高军事机密?”法伦海特对罗严塔尔逼人的目光很是恼火,压低了声音,深深皱起眉头。
“你多心了,法伦海特提督,我只是确认。”罗严塔尔的冷笑的确没什么说服力,法伦海特于是将视线狠狠移到威士忌酒杯里。对于他这种处于比较特殊身份的人来讲,别人的猜忌是很大的侮辱和伤害。
“是准将告诉您她知道这个计划了吗?”缪拉问道。
“不,她只是很直接地说:‘就是进攻费沙,也得重视补给部队啊’。”
“……她也许只是随口打个比方,准将一向重视补给,甚至有些偏执狂……”缪拉一想起这个部下在军事演习中对后勤营运的狂热就哭笑不得。
“即使是打比方----但在那之前,我们之中有谁想到过攻打费沙这条路线?”罗严塔尔又将视线与法伦海特对接。
“……阁下,下官说过,她不是一无是处的小丑。”
“哼,你是说,那个少根筋的笨蛋是个比我们还高明的人?”
“----也请不要太高估了她,她只是思考方式和我们不同罢了。”法伦海特虽是平静的语气,但几乎是一字一顿。
沉默……
又过了几分钟,缪拉开始坐立不安,他明显感到空气中的火花指数有增无减。
“其、其实……我想夏夫林准将是在日常的规划部署中注意到的……公爵不是计划在费沙回廊那边以费沙资源为基础建造一个补给基地吗?所以我们大多放松了出发前的补给,迟早也会被发现吧……”缪拉斟酌了半天,终于想出了理由,但自己都觉得有点语无伦次。
冷战中的两人听后一言不发,相继起身,各自回归座位。
缪拉居然没来由一身冷汗。
不过,真正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吧……
十一月八日,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终于就“诸神的黄昏”作战计划中的人事安排敲定。罗严塔尔作为佯攻的主演,驱师伊谢尔伦要塞。法伦海特和毕典菲尔特两位上将奉命统领预备兵力等待适当时机。他们两个都有相当强劲的攻击力,于决战时的适当机会投入必能尽展其所长予敌军沉重打击。
十一月二十日,前战的号角响彻宇宙,伊谢尔伦的战火点燃。
十二月九日,帝国军全面进攻。缪拉作为第二阶段舰队的指挥官,紧跟疾风之狼的脚步,进攻费沙。第三阶段的舰队则是莱茵哈特的直属舰队,包括有亚特林肯、布拉斯契、卡尔那普、克留尼曼及托尔奈森等五名中将。另外,总参谋长奥贝斯坦一级上将、首席副官修特莱少将、次席副官流肯、首席秘书官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小姐、亲卫队长奇斯里上校等,这些人都群集于伯伦希尔旗舰上。伯伦希尔搭载女性人员,这也是史无前例的。
第一次从战舰上看宇宙,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试图去感受令那位黄金狮子如此执着的星海之光,不由得陷入无尽的沉思……
同样,在缪拉舰队中,整个帝国军唯一的女将军,也正将目光投视在深邃的宇宙里……
这场庞大的作战,给宇宙带来的会是什么,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