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闲夜·刑姬物语》断桥雪倦

1、上

　　刚落成的多功能写字楼，尽管只有41层，却已经是这个小城镇上最高的建筑物了，据说在这个小镇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其顶上的天线，那么遵照光路可逆的原理，站在楼顶的瞭望平台上理论上也能鸟瞰大半个城区。
　　楼顶平台上，一抹纤长红影负手而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论主角、配角，抑或龙套，都喜欢站在比较高的地方以显示其神秘莫测。当然，所谓高人，出了站得高以外，一定还有其他的过人之处。按照本文的角色设定，原本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其周身散发着柔和的银红光晕，不过在无懈可击的城市照明工程下，这种淡淡的流动光华已经被若干盏巨型聚光灯所发出的强光吞噬了。
　　及腰的乌发在空中纠结舞动，却并非顺着风向，发丝倒像是有着各自意志的活物一般，说不出的诡异。身着鹤红曲裾深衣的男人伸手将几乎掩住眉目的长发拢至耳后，低垂的清俊脸庞微微扬起，目光穿过眼前的万家灯火，落向远处并不起眼的一隅。嘴角忽然轻轻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带着些许恶意的叹息从唇齿间溢出：
　　“太安静了，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位于城郊的别墅里，故事的五位主人公正在浴室里从事着某项重体力活——与一条银龙肉搏。
　　江户川云、已燃烬、自妖娆以及绫晓月天四人几乎将自身的重力发挥到极限，这才勉强压制住这条全长三米有余的龙。雪倦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洗刷着一片片泛着奇异光泽的鳞，两只手上密密麻麻遍布着长短不一的牙印和抓痕。养一条龙做宠物确实很拉风，不过付出代价也是出人意料的大——光是想给它洗个澡就够折腾的了。
　　经过两个小时的苦战，五人已是疲惫不堪，虚脱地瘫倒在大厅的沙发上。那条性格恶劣的银龙则没心没肺地仰躺在地板上，时不时扭动一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是惬意。
　　“阿那婆达多……”雪倦慵懒地吐出一串拗口的音节，银龙就地一滚，迅捷起身，温顺地伸脑袋任雪倦抚摸。
　　“那个……什么多？”自妖娆不解。
　　“阿那婆达多，是这孩子的名字，”雪倦宠溺地摩挲着银龙的颈项，微笑道，“太复杂的名字我记不住，取一个简单的方便记忆。”
　　“这个名字……简单吗？”众人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不愧是雪倦，对难易的理解也与常人不同。
　　“雪倦姐，这条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呢？”月天突然问道。
　　“唔，是在夜市里卖的。”雪倦不经意地答道。
　　“夜市……”妖娆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你那里的夜市还有什么东西不卖的么？”
　　这一夜众人睡得特别安稳，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这种夏末秋初的日子里，没有燥热和蚊子是一件多么不寻常的事。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刺目的雪白，月天本能地闭上眼，半晌再睁开，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明朗起来。
　　雪？
　　冰冷的触感证实了这个荒唐的猜测，竟真的是雪！月天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赶忙挣扎着起身，忽觉身下一空，整个人便往下坠去。
　　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是被什么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接住了，回头望去，原来是那条银龙。月天长叹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这个泛着金属光泽的迷样生物原来也有几分可爱。
　　“你没事吧？”雪倦那熟悉的声线让月天安心不少，一抬头却被雪倦一身月白色直襟长袍吓了一跳。她还不知道，其实打从上一次“睡衣穿越事件”之后，雪倦就有了把汉服当睡衣的习惯。
　　半晌，月天方才回过神来，问出了一句很没有悬念的台词：“小云她们呢？”
　　雪倦俯下身来，伸手指了指脚下的雪堆，脸上不变是温暖得好像连雪都可以融化掉的微笑。“被雪埋掉了哟！”
　　“什么？！”月天瞬间脸色刷白。
　　“喂，你给我适可而止吧！”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雪球不偏不倚正中雪倦面门，月天循着雪球飞来的方向望去，已燃烬正面有愠色站在不远处，自妖娆则在其身旁默默把石块包裹进雪里捏成雪球。
　　江户川云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痛得蜷缩在雪地里抽搐的雪倦，转过脸对烬说道：“烬，下次别打得那么狠了，”顿了一顿， “她的血可是有剧毒的，现在淌得满地都是，要是破坏这里的生态就不好了。”
　　妖娆和烬恍然大悟地点头称是，全然不顾两道委屈怨毒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

　　手掌大小的纸飞机在空中忽上忽下地缓缓飞着，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承受着纸张的重量。
　　云强行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心，终是忍不住问：“姐，这是什么玩意？”
　　“引路式神。”雪倦淡然解释道，“算是一种比较低级的式神吧。”
　　“可是通常的式神即使不是人形，至少也该是生物吧，这个纸飞机算怎么回事？”
　　雪倦脸上一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带着颤音低声说道：“因为别的东西我不会折……”
　　众人循着一条小径走着，小径千回百转不知通向何方。穿越到山里的坏处就是，你无法立即判断出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大致年代，这也意味着今天的晚饭将没有着落。眼见金乌西坠，一行人还在山里乱转，不觉让人焦急起来，不过比起这些，更糟糕的是，路，忽然没了。
　　一面陡峭的绝壁，小径在此便走到了尽头。
　　“难道……这条路是跳崖的人踩出来的？”妖娆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雪倦长叹一声，神色凝重起来，“这只怕是条兽径。”在野外迷路的人最怕的就是被兽径迷惑而被引进歧途，因为有时兽径会比人力开辟出的小径更整齐干净。
　　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的引路式神很自觉地自燃起来，不负责任地一死了之，化为一小团灰烬。
　　断崖前的视野倒也开阔，远处一座四四方方的城郭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云恍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开始努力回忆到底是在什么游戏里看见过类似的地图。“洛阳？还是长安？”
　　“是平安京。”雪倦肯定地说，眼睛里闪烁着众人看不懂的神情。
　　平安京，那是鬼神与人类共居一檐的黑暗时期，也是大名鼎鼎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所处的时代。

　　天色已然黯淡下来，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出路实在是难上加难，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暂时就地休息。远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嘶吼，回荡在林壑间，仿佛丧钟一般让人心悸不已。
　　“雪倦，你学过什么能照明的法术么？”妖娆的话提醒了大家，四双眼睛带着期盼的神色齐刷刷望向雪倦。
　　雪倦思索片刻，摊开左手，光钴蓝色的华流转于指尖，宛如细细的丝线一层层缠绕，在掌心凝聚成一团明灭跳动的火焰。众人皆是一脸黑线，惊惧地看着各自的脸被鬼火照得狰狞可怖。
　　“雪倦……还是熄了吧，这样似乎更可怕……”
　　看着雪倦掌心的蓝光渐渐黯淡下去，妖娆意外地发现远处两星橘色火光正不紧不慢地向这边靠近。“附近的鬼火被吸引过来了么？”
　　雪倦紧促眉头，一言不发，烬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橘色的火光近了，众人才看清楚，那是两只红色幼狐，毛发蓬松，对他们龇牙相向。与普通的狐狸不同，它们的尾巴摇曳一下便擦出几星火花，这便是传说中的狐火。
　　“吓我一跳，原来只是管狐。”雪倦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
　　“管狐？”云一脸疑惑。
　　“管狐是式神的一种，算是比较低级的式神吧。管狐力量的强弱与驱使它们的法师灵力直接有关，这两只还是幼狐，驱使它们的人若非凌厉有限就是并没有太大敌意，所以不足为患。” 雪倦解释着，双手熟练地结印，手掌间银光闪现。
　　“这两只狐狸表情很吓人，原来很弱嘛。”不及雪倦念咒，烬伸手一把抓住狐尾，利落地将两只管狐倒提起来，两只管狐死命挣扎却哪里挣脱得开，只得可怜兮兮地挥舞着爪子冲烬低吼。雪倦干笑两声，自己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个能对鬼神直接做出物理攻击的高手在呢。
　　“你，把我的管狐还给我！”带着几分气急败坏，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疾步走到跟前，精致俊秀的脸带着不服气的表情，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稚气。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手中忽然一空，管狐已化为两片薄薄的纸符，掉落在地上。雪倦一挑眉稍，心里不禁暗暗赞许，这孩子虽然年幼，灵力倒也不俗。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少年俯身拾起纸符，脸上仍是狐疑的神情。
　　最有亲和力的月天轻咳一声，道：“小弟弟，我们几个只是在山里迷路了……”
　　“骗人，”少年冷笑打断，“能操纵冥火之人，绝不可能不会观星象，又怎么会迷路？”
　　雪倦不禁脸上一红，心里暗暗叫苦，要知道在雪倦她们的时代大气污染厉害，连星星都看不见几颗，什么观星更是无从学起。“小弟弟，你误会了，我们是唐土来的，对此地并不熟悉，所以才会迷路。”
　　“唐土？这么说你们不是藤原家派来的术士了？”
　　平安时代中后期，皇室颓废，实权外落到藤原氏手中，皇室、嫔妃以及大臣们勾心斗角，不少巫医术士们在其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演绎着一场诅咒与反诅咒的生死较量。
　　“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得月天不禁一愣，真是极品正太啊！
　　“今天晚上这里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你们最好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免得被鬼邪所伤。我带你们下山。”
　　听到少年这么说，其余四只感动得几乎要嚎啕大哭，唯有雪倦不分时机场合地来了一句：“若是驱灵，在下或许也能帮上忙呢，请务必让我们协助你吧。”
　　其余四只集体石化，怨念的眼光一齐射向雪倦。
　　少年意外地看着雪倦，脸上露出难色。“可是，这太危险了，如果把你们卷进来……”
　　雪倦也不知哪来的自信，摆出招牌的温柔笑脸，轻拍少年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交给我们吧。”其实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也只是看起来可靠而已。
　　“这个……”少年犹豫了一会说道，“我还是先去问问我父亲吧。”
　　“也好，那么，劳烦带路了。”
　　六人行了约莫两里多山路，隐约看见有间屋舍透出微弱的烛光，从轮廓看像是一座神社。
　　“请各位在这里稍等。”少年行了个礼便向神社里跑去，强忍了许久的四只将雪倦围住。
　　月天低声质问道：“雪倦姐，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热心了？”
　　“她那么懒，可不会那么乐意助人，八成是盯上了人家小正太吧。”妖娆皮笑肉不笑地瞄向雪倦。
　　“有道理，很符合她的性格。”烬点头，拳头不由自主握紧。
　　“话说，姐，那为什么要把我们也拉上？”云无可奈何地望着雪倦，盘算着等会要是打起来，自己到底应该站在亲情这一边还是友情这一边。
　　“这个……”雪倦眼中闪过一丝尴尬，支吾半天才小声说道，“其实我是想偷吃祭品……”
　　众人最后的忍耐终于到了彻底崩盘，在这一刻小云下了决心，自己还是站在友情的至一边。

　　“雪倦，你真得要偷吃祭品？”
　　“当然，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可是，雪倦姐，那样会触犯神灵的，搞不好还会被鬼邪附身的。”
　　“怕什么，我还会怕鬼么？”
　　“姐，那个肉好像是生的耶！”
　　“呕……不早说……”
　　“……”

　　“各位久等了，我父亲想见各位，请跟我进来吧。”
　　众人架着面色发青的雪倦，随那少年进了神社。
　　一身青色狩衣的儒雅男人端坐在正厅中央，见众人进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深意的笑。“真是不可思议的孩子呀。”男人轻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