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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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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聊赖。
谢倾城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变,自己竟然有点不习惯了。临下班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会朝门口张望一下,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竟也会有点失落,这很不正常吧?
一定是自己最近常和沐释风在一起的缘故,人在一起久了,难免就会养成一些习惯,并不代表什么,谢倾城这样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坏习惯,自然要改,至于怎么改,谢倾城倒是不怎么担心,在一起久了养成的习惯,不在一起了,自然慢慢也就克服了,谢倾城觉得自己有把握。
不过,坏习惯自然是越早克服越好,所以当方靖江约她下班后去看戏的时候,她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了。
方靖江是谢倾城英国大学的同窗,谢倾城刚转学医科的时候,他对她还隐隐地有些好感,不过在见过玛丽之后,就完全地将这种好感抛诸于脑后,一心一意追求起玛丽来。不过,虽然他的条件不错,可相较于玛丽的那些男友,倒也未见得出挑,后来玛丽与北方政府一位高官的公子打得火热,方靖江失恋便也在所难免。谢倾城与方靖江深厚的友谊就是那时候结下的,彼时她也刚失恋不久,与方靖江同病相怜,自然对他照顾有加,他失意的时候,买醉的时候,发疯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多半是她。她对他好得无微不至,以致他差点误会她喜欢他,她自然不是,只是经历过那种痛的人,在看到另一个人经历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的时候,很自然地伸出了手。
他们成了朋友,单纯的,纯粹的朋友。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在校园里也几乎形影不离,别人都以为他们在恋爱,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玛丽当时与谢倾城已日行渐远(谢倾城当时以为是空间的距离,现在想来应该是玛丽因为许少卿有意疏远了自己),方靖江便几乎代替了玛丽的位置,而谢倾城之于方靖江,是与他分享痛苦,给了他安慰与温柔,却给不了他激情的人。两个人都太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也清楚对方能给与什么,所以,反而成了好朋友。
谢倾城回国后工作的医院,就是属于方家的产业,所以才能任由她隐瞒了真实身份,想来就来,不想来的时候偷点小懒也可以,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活。只是方靖江回国后,便被培养着掌管医院,变成了大忙人,两人在同一所医院上班,见面的机会虽多,但独处的时间反而很少,象今天这样两人一同去看戏,谢倾城大致算了一下,好象也不过是第三次。
当晚上演的是《玉堂春》,红伶白牡丹演玉堂春,只要是她的戏,就不用担心上座,有的是公子哥大老板捧场,谁都知道她是沐释风的女人,不过也正因为她是沐释风的女人,所以身价看着往上涨,谢倾城觉得这些男人很有意思,虽然不敢明着和沐释风争女人的,可暗地里较着劲的不少,听戏捧戏的人这么多,谁说不是压抑后的一种宣泄呢?
尚未开锣,戏院里已是一阵喧嚣,饶是两人坐在包厢里,谢倾城还是觉得有点太吵了,她忍不住微微地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方靖江:“你不是说不喜欢看戏吗?怎么会想到请我看戏呢?”
留过洋的人,总是过分地推崇西方,西方的文明,西方的文化,甚至西方的月亮也比东方的亮。方靖江大致也受此影响,不爱看戏,爱看西方的电影,今天会约她来看戏,真是有点奇怪。
方靖江紧盯着台上紧闭的幕帘,眼睛一眨也不眨,那紧张的样子,怎么看都觉着奇怪,见方靖江没有回答,谢倾城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到底是怎么了?表情怎么这么怪?”
方靖江这才转过脸来,却没有回答谢倾城的问题,突然问:“你有没有看过白牡丹演的戏?”
谢倾城点点头:“看过,唱作具佳,扮相也是极美,怎么,你也对她有兴趣?”谢倾城有些担心地看着方靖江,她太了解他了,书生气十足,人又极是冲动,很容易动情,别人不过是捧戏子作乐,他却会当作一生最纯真的爱情,她眼见他有过那么惨痛的经历,费了多大的功夫才缓和过来,实在不愿他再经历一次。
方靖江的脸微微地发红,没有正面回答,却突然小声地问:“你有没有觉得,白牡丹,有一点点象玛丽?那眉毛,那眼神——”
谢倾城只看过舞台上的白牡丹,远远地,那么浓重的油彩,自然看不清她的眉眼,小报上倒是经常刊着她的照片,不过多半也是模模糊糊的,只是觉得她似笑非笑时,眼角的风情倒是真的与玛丽有几分神似。这个玛丽,到底给方靖江吃了什么迷药,他对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没有丝毫怨言倒也能理解,方靖江本身就有几分痴的,可是,谢倾城没想到玛丽对他的影响会这么大,这些年,他对每个女人都很好,玩世不恭,几乎成了一个花花公子,她以为他已经忘记了玛丽,想不到还是玛丽,这个方靖江看来还不是一般的痴。
谢倾城忍不住劝他:“你知道她是谁的人,没有必要趟这浑水,听戏便也罢了,其他的,你还是——”
谢倾城没有继续往下说,方靖江是个聪明人,否则当年也不会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不过男人犯起痴来,比女人更甚,所以她还是多事,忍不住提醒他几句。
方靖江的神色暗了暗,不过很快展颜:“我自然知道,你不必替我担心,她毕竟不是玛丽——”
谢倾城吃惊地看着方靖江,言下之意,如果是玛丽,就算是沐释风,他也不会放弃罗?谢倾城对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有些胆小,但关键时刻魄力惊人的朋友真是充满了景仰,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用一种很佩服的目光看着他。
方靖江笑得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不过很快正色:“不要担心我,倒是你,真的让我很担心——既然你知道白牡丹是沐释风的人,那你也该知道他不止是白牡丹一个红粉知己,你真的甘心?你我都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人,不能凭己力改变中国之现状,至少婚姻该自己做主吧?嫁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你真的甘心?”
谢倾城自英国回来以后便一直深居简出,更绝迹于各种社交场合,所以除了家里人,方靖江可以算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就是谢倾城的人。关于谢倾城,有很多的流言,什么样的都有,最离谱的应该是说她在英国遭毁容,原本就不堪的脸自然是雪上加霜,会糟糕到什么样的地步,她刚回来那时候真的有很多人很好奇,连小报都派出了记者在其家门口守候,为的是一探庐山真面目。谢倾城嫌这些人麻烦,干脆遂了他们的心愿,派了一个在火灾中伤了脸的丫环穿了自己的衣服,蒙着黑纱在家门口来来去去走了几回,还有意让记者拍了几张模糊的照片,这才天下太平。再也没有人关心谢倾城,她也自由得象天空中的小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叫桑榆的自由快活的女人。
谢倾城有点恼怒地看着方靖江:“你请我看戏是让我开心的,不是给我添堵的——”谢倾城的情绪不自觉地变得低落,苦笑道:“你该知道有些事身不由己。”
方靖江看来并不赞同,微微摇头:“那你也该知道,有很多事,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谢倾城的笑容益发地苦涩:“我也知道事在人为,我苦就苦在根本不可为,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
方靖江自然是知道谢倾城的处境的,不过对谢倾城的不抵抗政策并不赞成,如果真的这么不喜欢这桩婚事,大不了跑就是了,跑得远远的,英国美国法国,难道沐家还真的会派人去将她抓回来不成?
谢倾城不是没想过跑路,不过不忍心将烂摊子留给老父一个人收拾,她这些年让父亲伤心不是一次两次,如果这次又是一走了之——她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她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尤其是面对自己最尊敬的父亲。
见谢倾城脸容黯淡,有一种深切的沉痛,方靖江将几乎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想了想,突然想起怀里的东西,立刻掏了出来,递给谢倾城:“差点忘了,送给你的。”
仔仔细细地用红绸包着,方靖江一向大大咧咧的,这般郑重仔细,是什么好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竟然是个翡翠镯子,虽然成色算不得上乘,但是颜色碧绿,晶莹剔透,让人看着就喜欢,她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方靖江:“你确定是送给我的?不是送给你那位白牡丹的?”
“是一位病人送的,说不值几个钱,谢谢我救了他女儿一命,我一个大男人,要这种玩意做甚,想起你喜欢这些小玩意,于是就收着了,你喜欢吧?”方靖江讨好地冲谢倾城笑笑。
“我说呢,不值钱的才送给我。”谢倾城将镯子轻轻往布上一扔,一脸的不乐意,赌气地:“那我也不要。”
“不要拉到。”方靖江一点也不含糊,伸手就要抓桌上的镯子,谢倾城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方靖江便看着她笑:“你不是说不要吗,干嘛又巴巴地抢了去?”
“再不值钱也是你送的。”谢倾城笑得憨憨的,伸出左手,拢了拢手指,顺势就将玉镯戴在手上,不大不小,正合适,不由得意地扬起手,笑得明媚:“好看吗?”
“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虽然是恭维话,不过方靖江说起来却是一脸正气,这让谢倾城既好笑又得意,笑得也越发地娇媚,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又是一阵会心的微笑。
谢倾城举着手,相对于台上的戏,她似乎对手上的玉镯更有兴趣,左看右看,欢喜得不得了,正看着,目光不经意地漏过指缝,竟是迎来一道森然的目光,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能冻死人的目光。谢倾城被吓了一跳,脑子还有点混乱,放下了手,定睛看去,冷若冰霜的脸,如冰锥般的眼眸,竟然是沐释风。
他就在自己的隔壁包厢,不是一个人,旁边那个穿着玫红旗袍的女子谢倾城并不陌生,是电影界刚刚升起的新星吴媚,果然妩媚得紧,整个身子几乎都扑倒在沐释风的怀里。虽然告诫自己装作没看到,但谢倾城还是忍不住投去了狐疑的目光,真是怀疑沐释风的脑子,哪有把相好的都凑到一处的道理,带着吴媚捧白牡丹的场,他是疯了还是傻的?
谢倾城将目光硬生生地收了回来,专心看戏,但是,那道冰锥似的目光如影相随,逼得她不由仰起脸,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触碰到了一处,谢倾城笑得有点虚,虽然她自问没有什么可虚的。但是,在触碰到谢倾城的目光的刹那间,沐释风倏地收回了目光,将侧着的身子背了过去,只留给谢倾城一个背影,挺得笔直,近乎僵硬的背影。
谢倾城忽然觉得没了兴致,便提出不看了,要回家,方靖江也站起身说要走,谢倾城有点不好意思:“你接着看吧,她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吗?”
方靖江转脸看了一眼台上的玉堂春,有一点不舍,皱了皱眉,淡淡地说了句:“那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拾起谢倾城站起身时不经意滑落在地上的披肩,轻轻地替她披上:“走吧,梦已经醒了。”
谢倾城与方靖江并肩朝外走,最后还是忍不住,偷眼朝隔壁的包厢看去,迎接的又是一道森冷的目光,较之先前更加地凛冽。
他的身后也有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