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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萤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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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的第一天,我在苦恼如何解释自己的个性。
尽管升学考试上表现的尽可能平庸,但青春期少年少女的好奇心更胜一筹,围在一起谈论个性很快扯上了我。
“源同学的个性是什么?看起来超酷诶!”
“‘叮——’的一下干翻了机器,你是魔鬼吗?”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躲开了前边还有后面,丽日御茶子几乎扑到我身上。她在考试中差点当众吐彩虹,自从我挽救了少女的颜面,御茶子就对我特别崇拜。
“还有还有,帮我驱散了呕吐感……你会不会是……某个英雄的亲戚……”
“这点……”
赖光倒是背锅侠没错。
我苦于躲避热情的少女,却没注意到双发色的少年。他安静坐在后排,沉默望着时不时被人潮埋没的我。
——目光如炬。
同学们越来越好奇,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因为我的特殊性,答案可是会影响接下来的生活,不好好想想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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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妖怪。
爆炸引发了塌陷,年幼的我被压在混凝土下奄奄一息,耳边响起般若的低语。
“签了它。”他摘下鬼脸面具扣到我脸上,笑着递过契约书,“这样就可以陪你玩了哦,香取。”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听见不知名的声音,以为是孤儿院小伙伴的碎碎念,掀开被子却见他睡得一塌糊涂——从那刻起,我知晓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莫名其妙的声音布满我的生活,在爆炸的前一分钟,它们还提醒我危险。可就算慌不择路地奔跑,小孩子的身体也输给了时间。
轰隆——
天翻、地覆。视线也在摇晃。
空间被冲击力撕破,碎块毫不留情地砸下。再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仿佛世界理应是马赛克的集合体。
啊啊啊……好痛!胸口、胸口,以下被压断了……
疼痛让人清醒,流血又使人昏厥,仿佛在天堂地狱徘徊,最后重重摔落人间。
那时的状态既非生者,亦非死者,游离在阴阳之间的我——感官前所未有地敏锐。
我听见众人的欢呼,犹如虔诚的信徒在洪水中等来了诺亚方舟。“是他!欧尔麦特!是他……真的是他!”
我听见英雄的宣言,想必他脸上挂着自信的狂笑。“已经没事了!要问为何?因为!我来了!”
我听见砖瓦被掀开的声音,漏出的却不是阳光和援手。沙土如汩汩溪水倾泻在脸上,呼吸越来越弱,心跳声被幸存者的欢呼掩盖。
在那次事故中,我死了,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
但是——
黑暗中鬼怪们现身,青蓝色的灯光照亮了契约书,金色、紫色、蓝色和灰色的名字从纸上脱落,悬浮空中发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视线逐渐模糊,它们是我人生中的一缕余温。
“共生吧,百鬼夜行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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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呢?
源香取十年前早该死了,或者更久以前……然而我的身体仍在成长,虽然相较于同龄人显得娇小,但这是不可思议的事实。
人这一生,是要死去三次的。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那么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死亡。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丧服出席你的葬礼,怀念你的一生,然后你在社会上被宣告死亡。而第三次死亡,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才——真正地死去。⑴
千百年前炸裂的星球不复存在,但由于光的倦怠,人们依旧可以观测到栩栩如生的灿烂。
它在物质世界中死亡,却还活在人类的执念里。
被观测等于被认可。哪怕还有一个人没忘记,你的存在仍被世界承认。
这也是为什么课本常说,“伟人的生命是普通人的几倍。”其实编书人算少了。不信?赖光背的锅够他活好几千年了。
咳咳,扯远了。
换而言之,只要被观测到我就不会消失。
而我的观测者——生于黑暗的鬼怪,他们不会忘记,使得我永远暧昧地游走在生者与死者的边缘。
◇
与妖结缘的第十年,我逃离黑手党泛滥的横滨,终于在静冈寻找到了根津。他和记忆中的样子差了不少,疤痕划过半张脸,但眼睛还雪亮雪亮的。
那天下雨,我半个人罩在伞的阴影里,他硬是一声道出了我的名字,“你是……源香取。”
上次见面还是平安京,根津和我决定以喝茶静坐的方式庆祝重逢。
偌大的办公室里,我俩一人捧一碗玉露,像老头老太太那样感叹人生。
“唉,香取呀。”根津端起杯子,撅起小嘴巴吹凉茶水,“源家的计划没想到真能实现,把人送到一千年后生活,不可思议。”
“还不是我哥的锅。”
“背锅侠大名,久仰久仰。那么你呢?最近还好吗?”
小家伙浓眉大眼的,说起话来却不含糊,一下看出来我的窘迫。
因为「式神录」,在我手里。
——晴明留给我的、阴阳两界失传的无价之宝。
后世的除妖师家族但凡听说过都想得到,的场就是个例子。没动手不代表没动心思,只是现代的法术太菜,他们拿我也无计可施。
但也只是当下。
我的肉.体由契约维持,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货真价实的鬼、在式神录中永远沉睡。在那之前,要为式神录找到新的主人。
近十年我四处占卜、旅居而生,只为找值得托付的人类。可惜不是灵力太弱看不见妖怪、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连我也快打消念头时,意外遇见了某个青年——
夏目贵志。
存在感低、体质弱的离谱,灵力却强大到与时代格格不入,我甚至怀疑他和我一样是来自遥远时空的遗孤。
观察了一个月,我解除术式,主动在他面前现身。当时那只妖怪猫出去喝酒,留夏目一个人望着夜空烟花发呆。
啧,离窗户这么近。
“你这家伙正在被人追杀,多少有点防范意识啊喂——”
“唔啊啊,幽灵小姐!!”
“果然,你能看见吧,我的真身已经破败不堪了。”
残缺的身体由契约弥补,从土地汲取魔力伪装成「活」的假象,一切的一切,只为将这本「式神录」托付出去。
我干脆利落地提议——
“人类,做笔交易如何?我给予你力量,你用余生为我看管一件物品。”
一旦成为式神录的主人、与上百个古老的大妖怪结下契约,追杀者就如同渺小的蝼蚁,再也不必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多划算的一笔买卖。
所以,我一点也想不通为何会被拒绝。
去年冬天我从北海道回来,想再劝劝夏目。路过横滨,然后,重头戏来了——我碰到了第一个让我感到…这么不舒服的人类。
“其实,根津……我被……”
在认识的人里,双商高的只有根津活到现在,而活到现在的又属他双商最高。对于单纯跳跃千年时光的我来说,他的确是最好的军师。
根津以鼓励的眼神望向我,烦躁稍稍减少了,毕竟接下来要说的更加荒诞。
“在横滨的黑手党中,我的身份被发现了。”
我现在还记得那个纯黑色的男人,他笑眯眯地组我自杀,没错,是自杀,语气轻快到像拿了一等奖的小学生。“不是活人?太棒了……我的爱好是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地自杀,小姐要不要陪我殉情?”
他明明在微笑,眼神却死了,如古井般黯淡无光。
如此厌恶着人生,连死亡也不曾畏惧,这人比我更不像生者。我甚至用魔眼看他,一无所获。
不,或许看到了。他人如内心,空空如也。连灵魂都倦怠的染不上颜色,以至于我的眼睛捕捉不到。
面对斑那样的大妖怪都不曾如此。
他……是神吗?
不、这个时代诸神早已陨落,残余的神明返回高天原,留在人间尽是不值一提的荒神——我都记不清杀了多少个。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
我当时无暇多想,为了式神录的安全只能尽快脱身,走时声东击西,悄悄往他身上粘了纸人式神。青年的毫无察觉样子告诉我他对阴阳术一窍不通。
过后我联络纸人,竟了无音讯。
就像他从未存在一样,我的术式因找不到对象失效了。
前所未有。
思之,令人发寒。
我不会忘记那个人的眼神,近乎于黑的茶色,温柔又无情,像逢魔时乌漆漆的湖水泛着晦涩的光泽,阳光也难以剥开层层波浪直达湖底。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拉我共赴深渊,仿佛淹没了我的式神,也吞噬了他自己。
我缓缓地把遭遇讲给根津,仍有被那双眼睛注视的错觉。
根津皱着眉头,我知道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不应该啊……神秘衰退,越接近现代越弱。至少在神秘方面,这个时代不会有比你还强的人类。”
“…………”我动动嘴巴,还是压了下去,没强调我早就不算完整的人了。
“名字呢?外貌特征?衣着打扮?言谈举止?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细节,你好好回忆,我能从中分析出他的社会地位和人际关系。”
我边回想边在纸上把这些列出来。
「黑色」
「绷带缠住左眼」
「空荡荡的眼神」
「自杀」
名字的话……邀我自杀时他接了个电话,对面的咆哮连我都能听见。“混账青花鱼!你又刷我卡了对不对?!”
「疑似‘咸鱼’」
根津接过纸,抖了抖耳朵。
“黑手党间的代号?”
“或许吧,能看出什么来吗。”
“香取你对血很敏感,闻到他哪里受伤了吗?”
“身上有几处割痕,是不同种刀片留下的,看来在物色合适的刀。不过眼睛并没有伤口。”
青年遮盖左眼的样子历历在目。
根津思考片刻,很快有了答案,在我看来他比只会搜索上传内容的浏览器强多了。
“隐藏真实的自己,或者是不想看到真实的世界吗……无论哪种,都是麻烦的人。问题是,为什么他会注意到你,之后又去了哪里?我不相信源氏的阴阳术会找不到一个普通人。”
我也不信。
根津表情严肃,揣测、怀疑、猜度在眼里一一闪过,黑豆般的眼睛逐渐放空。我知道他在用「绝对未来视」的魔眼。
不再是平日里卖萌打诨的白鼠,或许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根据推理,短暂地目视真正的未来,在占卜的一刻达到神明的高度。
我在平安京结识的老朋友,拥有这种超凡的眼睛。
“你会遇到他的,香取,就在不久后,就在雄英的因缘下……”
他的瞳孔变淡,低低颂着诗。
“莫比乌斯的环下,
笹龙胆开了半株,
鲜红的蝶闻香而来。
影子里,什么在斯斯叫着。”
笹龙胆,源氏的家徽,毫无疑问指的是这个时代唯一的源氏,我。莫比乌斯环,两百年前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和约翰·李斯汀发现的永无尽头的纸带,不过这意味着什么?还有影子里的叫声……
遗憾的是,根津念预言诗时处于灵魂放空状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环、屉龙胆、阴影……我把这首诗记在心里。
根津的眼神渐渐回光,身子软了下去。
目视未来很累的。
我扶住摇摇晃晃的他,轻轻地拍后背,这会让他好受点。
尽管如此,我的朋友还不忘嘱咐我:“香取,你一定要小心这个人,我也会动用人脉帮你打听的。还有,我知道你之前居无定所惯了,但现在,试着留在雄英吧。”
根津看见的是真正的未来,可以一试。
“嗯。”
“当然,我可不会给你漏题。”
“谁稀罕。”
看他恢复了精神,我嘴上也不饶人。
◇
入学考试前一晚,伴随古老的咒语,纷纷涌现的式神挤满了我可怜的小公寓。还好女性ssr基本都会飞,我让她们飘的高一点来节约空间,并且——
“喂,那边的二突子,不许抬头看。”
待大家肃静后,我清了清喉咙。“明天打架,你们谁上。”
鬼切第一个举手,“少主少主,我……”
“——不死人的那种。”
他不甘心地放下了刀。表情似乎很……委屈?
输出型的式神就算了,鬼切切个西瓜都能切出被动,搞不好弄出人命……我还不想成通缉犯——躲□□又得罪了白道,只能去深山老林了。
盾型的式神也算了,一场考试里站着挨打怎么想都有点傻缺,就算最后神清气爽地考完了,也不会被录取。
那么该还有谁呢?
我的目光在式神间来回扫射,每个人都看向我……鬼切那期待的小眼神怎么回事,不都说了没他的份吗?还往前迈了一大步……就这么想陪我?
于是我从妖群里拎出一只草妖,她原本悄咪咪地躲在角落,现在眼泪汪汪地祈求我。
“好孩子不要打架,会受伤的……打架,好可怕啊QAQ”
她哭的样子真好看。
“去吧萤草,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哇啊啊!香取你像个坏人,嘤嘤嘤……”
我原本的打算很简单,找个r级式神拿到足以入学的成绩就行了,太高了反而不好,毕竟自己还是个黑户。
然而——
“你、你不要过来啊!”
萤草自从上了模拟战场就不敢睁眼睛,听到周围有声响就一顿乱叮。
“你们……你们太可怕了……”
我眼见她哭着用蒲公英砸碎了一台机器……
你也很可怕,萤草。
后半场我无心应战,蹲在断壁残垣里思考人生。
到底养了个什么玩意。
轰隆……
身后传来了爆炸声,一个榴莲头跑来数周围的机器残骸,不满地“切”了一声。
“你还有点能耐!不过比我差远了!”
不不不,有出息的是那个举着二百吨蒲公英打人的家伙。你看她小小的身体,大大的梦想。
遇到直肠子的家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尤其是我和他还不熟,榴莲头的大嗓门让所有人都往我这看。
这种情况下该息事宁人吧。我模仿记忆中一目连的样子:
“那你很棒,去拿第一吧。加油。”
然而榴莲头炸了。
“你说什——么——挑染的!第一是你拱手让我的吗?少臭不要脸!这瞧不起人的态度和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算什么!”
剩余的考试时间里,他不停发动强力爆炸吸引敌人,每干掉一个还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横滨的黑手党都比他眉慈目善。
噼里啪啦哄,一顿狂轰滥炸。
我又开始思考人生,自己到底来了什么地方?
后半场在掀起的烟尘里发呆,咸到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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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同学的个性是什么?看起来超酷诶!”
“‘叮——’的一下干翻了机器,你是魔鬼吗?”
托萤草和榴莲头的福,我成功吸引了同学们的注意。入学考试第一的人笑起来龇牙咧嘴,没人敢接近,第二名的我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对了,榴莲头少年叫爆豪胜己。
和我只隔了个花椰菜头。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来。前途渺茫啊渺茫。
总感觉自己被根津坑了,那老糟耗子狡猾的很。
“还有还有,帮我驱散了呕吐感……你会不会是……某个英雄的亲戚……”
看到热情的丽日同学之后,我意识到必须给出个答案。
“其实……”
他们纷纷竖起耳朵,就连被保送的同学也在意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个性「萤草」,大概是个奶妈吧……”
虽然不止这一个就是了——因为我,全图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