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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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从铁手的怀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无情已经快要冻僵的手握住酒壶稍稍有些吃力，但也沾染了几分暖意。
一口果酒游走舌尖、喉头，直到下肚，甘醇的香甜气息在体内发散开来，数日的奔波寒冻顷刻间便化去了大半，无情忍不住感慨，“好香的甘果澄酿。”
铁手笑道：“这是我出神侯府时三师弟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带着的，说这酒暖身又不上头，最适宜大师兄了。”见无情脸色缓和些许，不似方才惨白透明，隐约也见了舒心的笑意，遂将他抱起，在雪地中拔足缓行。
抱着人自是不如背着利于行走，对于铁手来讲却完全不是问题，以他的内力轻功，抱着骨骼伶仃的无情绕着开封城走上十圈都不会觉得疲累。
况且，这是无情。
他想过如果抱着无情遇到的种种情况，结局莫外是不会松手。去挡、去拼，也绝不会让无情在有他的情况下直面危险。
他有一双铁手，若不能撑起一方天地，岂非枉称铁手之名？
有几缕长发就着横抱的姿势被压在了无情身后，发梢恰巧扫在铁手的掌中，亦是彻骨的凉。
运劲至掌上，让与无情身体接触的部分都能为他带来暖意，身体微微前倾，将他抱紧了些，无形中也为他挡去了大半风雪。
无情闭着眼睛，唇色和脸色是一样的苍白，唯有纤长微卷的眼睫是如墨的黑，望之顿觉楚楚娉婷，可不知这双眸子看着人时是何等的清冷。
铁手从无情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端倪，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疲倦养神，知晓他一向浅眠，于是放慢脚步，走的更慢更稳些。
此刻的风雪似是缓了，风声如琴箫一曲悠长缠绵，雪飘似莲池一舞飘逸婉转。
铁手稳稳的抱着无情缓步行走，只觉这刻的漫天风雪是再美不过的风景。
怀里的无情低低呢喃一句。
春？什么春？饶是铁手耳力过人也听不太清楚，手臂微提，头低了下去，耳朵靠近无情的唇边，一时间贴的近了，温热清浅的呼吸就在耳垂处轻轻的搔弄，微微的痒带来猝不及防的心猿意马。
铁手立刻直起腰，无情张开眼睛，眼瞳如冬日的湖水，“怎么了？”
“大师兄你刚才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听清。”
“我好像听见花开了……”
铁手有些意外，无情耳力在内力平平之辈里算是极佳，但此刻野外风声呼啸，哪有什么花开了缠绵旖旎的声音？
“追命的腿没有事吧？”
低头看到无情眼眸清明，不像是昏沉之际出了幻觉，铁手应道：“差不多了，本来追命要出来接师兄的，大夫嘱咐他妄动会影响恢复，他才答应呆在神侯府等我们回去。”
铁手为人敦厚不会撒谎，却略去了一句“你带着伤去的话大师兄会生气”，追命只好乖乖的呆在府里。要知道追命铁手冷血三人刀光剑影都视若等闲，却害怕这位“小大师兄”生气。无情生起气来既不迁怒亦不大发雷霆，他只是安静的不作声。平常他个性寡淡是不错，至少还是会与人闲聊，偶尔也可以与他开开玩笑，他生起气来时惜字如金，眼刀冷冷一扫便让人吃不消了。况且他三人对无情敬之爱之尚且不及，谁还有那份心思敢惹这个冰雪般晶莹剔透的人儿生气？
追命自诩轻功卓绝，去城外接应无情也赶得及在除夕夜回到神侯府团聚，这下去不成了，唯有将准备好的甘果澄酿交给了铁手，嘱咐他一路需用内力暖着，莫让酒凉了，又说酒壶里的酒是他斟酌过的量，大师兄喝完也不打紧。说到最后，拍拍铁手的肩，道：“今日一聚不知几时再有机会，务必赶回来。”
无情淡淡笑了，道：“赶得及的，我们师兄弟四人难得过年时聚在一起。”
铁手点点头，见他醒了，加快步伐，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落在雪地里浅浅地脚印顷刻便被落雪覆盖，白茫茫如同鸿蒙初辟般洁净。
诸葛正我被皇上召进宫里，偌大的神侯府只剩下几位侍从，冷冷清清。小楼、旧楼、老楼和大楼挂上了红灯笼，在幽幽的夜里朦胧而坚定的恪守一份新年的暖意。
追命一见到他二人回来就张罗着年夜饭，来来回回一趟一趟简直要抢了管家的活计。冷血回小楼推了轮椅又带来几件衣服，这边年夜饭上齐了那边无情也整理的差不多了。
无情脸色仍是些微的苍白，有些恹恹的倦，但眼眸亮如寒星，精神不错。铁手张罗了神侯府里过年也未能回家的人也单坐了一桌，大家就在一起过年守岁。
四人围坐小桌，菜式简单精致。桌上仅一壶酒，没有醇酒的馥香浓郁，隐隐倒有些桂枝、乌头、附子和桔梗等几味药材混合了的药香味。
铁手道：“可是大夫吩咐喝些药酒？”
追命摇头笑道：“诶，这可是‘屠苏酒’，有祛风散寒、避除疫疬之邪的功效。我们家乡过年时都是要喝这个的，神侯府里却没有，这可是我早几个月就开始浸制的。”他将酒壶递给冷血，冷血却不知为何要从自己开始饮酒，望向无情。
无情道：“少者得岁故贺之，老者失岁故罚之，屠苏酒是从年幼者饮起。”
冷血接过酒壶喝了一口，追命一把接过，道：“虽然在座以我年长，入门时日却是仅长于冷血，这该轮到我了罢。”
铁手也按序喝了，到了无情手中掂量酒壶里似乎还余小半，追命笑吟吟的看着正在犹疑又不太想包揽剩余的大师兄，漫声长吟道：“但把愁穷搏长健……”
无情随他清吟一饮而尽，接道：“不辞最后饮屠苏。”
追命大笑道：“君子酒后亦真言！以后年年除夕可都得喝完我这酒！不然甭想过个安生年！”
他三人觉不得这屠苏酒算的上是真正的酒，被酒气激得血气通活的无情面上却染了淡淡的绯红，眼眸如浸在水中的墨石，“为民讨公理，扶持我心中的正义，多活一日便多做一些，愿他朝再饮这屠苏酒，能不枉这句‘不辞最后饮屠苏’！”
无情自幼罹患喘疾双足被废，练功也是诸多阻碍，他能做得天下四大名捕之首固然离不开诸葛正我的悉心栽培，更是他比常人多付出了千百倍的血汗之功。然而正因这诸多磨难，他性子也是冷僻了些，就连诸葛正我劝他不必杀意太重也是无果，铁手、追命、冷血三人更是说不得什么，追命一杯酒一句诗得到无情一句“他朝再饮”的回应，也不枉这些年的兄弟情谊，生死相交。
子时过半。
四人在庭院里看漫天烟花绽放，争芳斗艳。冬寒未去，春意已铺满夜空。
其中犹以小楼一侧的烟火最为夺目，密时如花团锦簇，少时如流星划过，纷纷簌簌，占尽一方天空的颜色。
突然间正冲向重霄的烟火生生一折，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反了方向，齐齐往小楼方向坠去。本就殷红的火光陡然猛烈，竟变作了剧烈燃烧的火球，数十枚眼看即将落在小楼之上！
四人离小楼并不远，除夕夜的空气里都是暖洋洋的喜气，谁也未料到变故陡升，而谁又快得过眼看便要落入小楼楼阁、窗内的火箭？
铁手的拳风快不过冷血的剑气，冷血的剑气快不过追命的腿法，于是追命最先动了。
他一脚踢起地上十数块碎石，指尖大小的石子力道棉软柔和的落入无情的掌心，然后他身形一晃，已到了小楼之下。
比追命更快的，是无情的暗器。
他现在所坐的轮椅自是比不上改造精良的燕窝，所以他一时之间也摸不到什么可以拦住飞箭的暗器，但是追命给了他石子，此刻没有比石子更有力道的东西。
在无情的手里，石子也是暗器。
于是在追命拦下六支飞箭之后，之前之后的数十枚都已被普普通通的石子打落。
铁手和冷血直接出了神侯府，却没发现射箭之人的行踪。只在神侯府外不远处的雪地里发现一行极轻的脚印，显然这些人非泛泛之辈——凭他们的武功，只是来神侯府装腔作势的向小楼射了几十枚火箭而已这么简单？
一无所获的铁手和冷血回到神侯府，追命和无情正在查看断箭。
箭上并未特殊标记，亦是无从下手。
无情对他三人道：“夜深了，你们先去休息，此事等世叔回府后再商议。”
铁手和追命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出相同的感觉——显然大师兄对此事已略有眉目，但他还不愿说。
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无情若是什么时候愿意与师兄弟多分享一些忧思愁绪，或许也就不是无情了。
清晨，铁手在小楼外等了一会儿听不到什么动静，往日此时无情已经早已起身才对，可能昨日奔波劳顿确是辛苦，又等了片刻，铁手心下忧虑顿生，小心翼翼的绕过小楼的层层机关，到了无情的房门外。
敲了门不见回应，铁手又唤了几声“大师兄”，仍没什么声响，铁手顾不得许多，推开房门，正见无情伏在书案上。
无情素来警醒，此刻却是不知已昏睡过去多久了。
铁手三步并作两步正要将他抱回榻上即去找医师，却见书案上一副无情的手迹，笔记沉稳墨色厚重，显然不是仓促中写就，而是边写边思考——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十分春？”铁手皱眉，忽然想到昨晚无情似乎也说了一句“春”什么，再转念一想，才记起那一门七十六口人中毒且生死仍悬于一线的情况，似乎曾有人说过那毒物之名，正是“十分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