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窃笔（1） ...
-
清晨。
来往的官轿按官职的大小停留在午门不同的位置。
身着官服的各位大人下了轿免不了几句客套，沉稳且不失礼地朝他人微笑，营造出一副流于表面的和谐之色。
“你听说了吧？”
“哦？连你也？”
有些四品的闲职官员站在一起，趁着还未到上朝的时间，小声地交流着。
“没想到时隔一年，还真叫人找出了蹊跷！”
“韦大人还在前面！可小声些……那两位大人之间势同水火，没准左相大人就是借着这件事，间接打压右相大人呢！”
“若非圣上撑腰，谁会想到这定了的案子，还能被翻盘呢？”
“这倒是。”
“谁不知道左相大人受圣上喜欢，也不知右相大人——”
“嘘——可别说了！那是右相的轿子！”
人群的嘈杂声陡然降低，但下一刻又再度响起。只是这次，他们将话题引到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李林甫从轿子下来，幽幽地看了众人一眼，并没有对刚刚的议论说些什么。
在场的皆是四品及以上的官员，但论职位，总归还是不同。他对他们这些处在无实权官位的官员，容忍度也高上一些。
再者，这里是天子脚下，他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自降身份去争辩。
但在场的，可不只有那些平时他懒得搭理的低品官员。
“右相大人，早。”
“李大人，早。”李林甫听到对方的声音，不免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回了一声，“大人倒是好兴致，还有兴趣听这些闲言碎语。”
“右相大人此言差矣。”主动叫住李林甫的，正是曾被他陷害、从丞相降级为兵部尚书的李适之，“花费多日的案子终于水落石出，自然喜于言表。”
“那可得恭喜了。”
“诶，还是得感谢右相大人的配合。”李适之经过被陷害的事情，终于学会了某些场面话，不再和原来一样直言直语，“若非右相大人派人‘提供线索’，这案子，指不定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这两人之间针锋相对，周围的臣子都不敢打扰，就连双方的暗线，也没有贸然帮腔。
“左相大人到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原本还在暗自嘲讽对方的两人，顿时将目光看向了刚撩开门帘，准备下轿子的楚秋。
楚秋一时也没管周围的嚷嚷声。
等她站稳，抬眼看到的就是这两人朝她露出的不同表情。
一个真诚，一个阴恻。
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最后将这个动作化为温文尔雅的笑意。
她长得并无侵略性，这一笑倒是透出一骨子的无害来……虽然手段凌厉得恰恰相反。
楚秋经过技能改了妆容，再稍作扮装，更是将文弱公子的气质扮演得淋漓尽致，至今没有一人怀疑她的性别。
“右相大人，尚书大人，贵安。”因为两人都姓李，其他人在叫他们的时候，更倾向于直接叫职称。
所以现在，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李适之是楚相一派，楚秋还是选择用这种方式称呼他们，顺带略过了他们刚刚的针对，“虽还想寒暄几句，但我见时辰已到……右相大人，该带着诸位前往大殿了。”
李林甫闻言足足看了楚秋三秒，这才甩袖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重新露出符合官场的表情。
“如左相所言，诸位……该上朝了。”
众人正了正脸色，随着李林甫一同步行到了大殿，站在自己应该站在的位置上。
楚秋保持着礼貌的笑，也站在了自己的位置，等待皇帝早朝。
不久后，宦官高力士便带着李隆基到了大殿。
众人行礼，随即由品阶较小的官员以小案子作为开头，早朝进入了正题。
小事过后，便是楚秋从中周旋，查了一年终于翻盘的李振被陷害的事情。
这件事楚秋并未直接参与进去，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刑部尚书韦坚和兵部尚书李适之二人，她只在他们陷入僵局的时候，派下属转交给他们新的证据和提供思路。
“……以上，有关‘李振联合乱军对大唐不利’一事，便是如此了。”
向唐玄宗汇报案情的，自然是作为负责人的韦坚，而李适之从旁补充。
楚秋在他们汇报的时候有些出神，想着兜兜转转一年不到，终于在天策府提交了证据后，将这件事彻底了解。
“此事,有劳诸位爱卿，才能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不让功臣蒙冤。”唐玄宗沉吟一声，先是肯定了他们查案的能力，后又提出要对被冤枉的李振做出补偿，“此人平白被污蔑入狱多月，朕深感歉意，不若如此——李统领，听闻此人内伤未愈，朕稍后派人赏赐一些上好的伤药，助他疗伤……便由你带给他，算是朕的补偿。”
李统领，自然指的是天策府的统领，李承恩李将军。
“是。”李承恩垂首，上前拜谢，“臣代李振，谢过陛下。”
听到唐玄宗说要补偿，楚秋拢袖，敛目不语。
李振的冤情被洗清，自然也官复原职，只待人通知出狱。
这件事过后，各方官员也上了折子。唐玄宗兴致缺缺地阅览，并询问楚秋和李林甫两人的解决方案，显然自己的心思并不在此。
一个时辰后，大大小小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除却上报之事，朕还有一事需要与诸位爱卿商量。”
下朝前，唐玄宗难得主动说出和政事有关的话。
除了少部分沉得住气的，其他官员都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人，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等小声的议论重新平息，李林甫才自觉地代替众人，接下了唐玄宗的话。
“不知陛下所言，所为何事？”
“朕想广求天下贤能之士，命通一艺以上者，皆可至京师。”唐玄宗说完，也未管众人各色的表情，淡然地补充道，“朕本想来年再下诏，但提前一年也无妨。”
唐玄宗近年不喜欢理朝政，现在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一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
稍有心思的官员，都能想到这个道理，但他们不敢往下猜测，唯有李林甫抬眸看了眼在他对面、对此似乎并无兴趣的楚秋，眼中泛过一丝冷意。
“陛下，您的想法自然是好的。”李林甫上前一步，故意先认可唐玄宗的话，再自然地提出反对，“只是……从乡野所举的贤能之士多卑贱愚陋，臣恐他们有言语污辱圣上德行。”
他装作忧虑，实则只是害怕此举会给自己树立新的政敌。
毕竟他现在忌惮的楚秋，不也是“乡野之人”吗？
“右相大人此言差矣。”楚秋见他看自己，也上前一步，先向唐玄宗行了礼，这才面对李林甫，轻描淡写地反驳，“天子脚下能人诸多，与其让这些人流落乡野、亦或是被各大江湖门派收编，不若纳入京中，为陛下做事。”
楚秋说的，确实是唐玄宗一直在意的事情。
虽然朝中有暗处的凌雪阁作为推手，但唐玄宗还是对江湖各大门派有些忌惮——要知道某些门派在民间的威信，要隐约等同于朝廷。
就拿藏剑山庄作为例子，不论武功还是兵器，藏剑山庄都在江湖之中极为盛名。这份盛名在特殊的日子已然超越朝廷的话语权，不得不让唐玄宗留意。
若非天策府和藏剑山庄私交甚好，并借由天策府，藏剑山庄算是间接为朝廷做事，唐玄宗早就派暗中人打压一二了。
“左相说的不错。”唐玄宗出言的那刻，意味着他站在了楚秋这边，“朕便是考虑至此，才有如此决定。”
知道唐玄宗的心意已决，李林甫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遂又恢复正常。
沉默片刻后，他选择率先提出请求，以防止楚秋借此进一步夺权，“陛下可有什么安排？此次科举不似以往，若贤能之士皆入京中，怕是不妥。”
“右相大人担心之事，并不难解决。”楚秋微微一笑，说着难得合他心意的话，“只要命郡县长官精加试练，选出其中超群出众者，再写名籍送省，委尚书覆试，御史中丞监试，最后取其中名实相符者奏上……便可将人控制在合理的范围。”
参与考试的官员越多，便越好从中作梗。
这本来是李林甫想提出的方案，但既然被楚秋提出，他也乐见其成——以后如果出了问题，便是提出这个方法的楚秋的过错，而非他的。
楚秋知道这一点，但依旧这么提议。
一是她知道李林甫的想法，知道顺应他的思想，更容易做出相应的对策；二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更方便的、纳举贤人的考试方式。
——反正考试的不是她嘛，麻烦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此次科举，京中官员之子亦可参与，复试交由李相，由礼部侍郎席豫从旁辅助。”唐玄宗在他们商量好后，做出最后的定论，“也叫朕看看，到底是哪里的才子，更胜一筹！”
唐玄宗这话，俨然将这件事当作了乐子看。
但也正因如此，李林甫心思一动。
原本他想直接将那些乡野之人全部扼杀在复试，但既然不限制官员弟子参与考试，他又何不趁机提拔一下自己的人，以入京同他一致对敌？
“陛下英明！”
李林甫率先做出表率。
“陛下英明！”
与他一派的众臣，自然也顺着他的话，应和着。
楚秋只是保持着微笑退回到该站的位置，她缓缓点头似在认可李林甫的话，却又只是在下朝的时候对唐玄宗弯腰行礼，并未再开口。
“左相大人！”
众位官员下朝走出大殿时，楚秋听到有人在叫她。
“留步！左相大人！”
楚秋顿住，侧头看向了发声的人，眉眼多了股恍然。
本来还叫她的人，看到她回头倒是迟疑了一下，但很快选择走了过来。
她一身朝服，雪白的发丝竖起，看上去清清冷冷，不好接近。比一般女子还白皙一分的肌肤，在朝阳的照耀下显示出伪装出的病弱之态。
若是别人长了这么张俊秀的脸，只怕会被诸位当作小白脸歧视，但此人是当朝左相的楚秋，那个看起来柔弱，实则手段比谁都利落的楚秋——没有谁敢怀疑她的性别，毕竟也没有人相信，能有人成功欺君，还能走到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左相大人，这次李振一案，还多亏大人帮忙。”
来找楚秋的，是李承恩。
虽然对于左相有很多不好的传言，比如左相和李林甫一样是讨好皇帝上位，又或者左相排除异己的手段并不磊落，甚至还有人说左相有意联合贪官只为一己私欲什么的……但单论李振的事情，李承恩还是得说一声谢谢。
“李统领怕是谢错了人。”楚秋扫了眼周围，发现有几位注意到了她这里，不由深了眸色，没有正面接下他的道谢，“证据是李统领和王将军提供的，案子是韦大人查的，核实此案并汇报给圣上的，也是李尚书……此事与本相干系不大，本相只是在最初，提出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疑问罢了。”
“可……也是因为大人的话，陛下才决定复查。”
李承恩知道她说的在理，但又觉得不止如此，至少韦坚和李适之二人，是公认的左相的人。不过论案子，表面上与楚秋的确无关。
他找不到理由反驳，也理解她不愿接下感谢的原因。
——不能轻易拉帮结派。
天策府统领和当朝宰相，这两个加在一起的分量，足以引来皇帝的注意。
“有些话不便在此明说。”李承恩向楚秋抱拳，行为作风与朝堂倒是十分不同，“若以后有用得上李某的地方，左相大人尽管派人去府中。”
楚秋笑而不语。
而这次，他也不再多言。
转眼几个月过去。
即便突然更改了制度，此次科举的时间也未往后顺延，秋日照常开始乡试。
也正是乡试考完后，李承恩收到了楚秋派人传来的消息，说要他兑现他的承诺。
“不知左相大人需要李某做什么？”
“大人她啊，”前来传递消息的侍女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需要李统领备一份此次参与会试的举人名册。”
“当然，包括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哪位大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窃笔（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