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除却君身三重雪（3） ...
-
赵某被许临舒从旁敲打了番，这阵子倒是老实了起来，只是心里还是不服气，远远看到楚秋的时候，脸上总挂着嘲弄的冷笑。
楚秋也不介意，或者说旁人什么脸色，丝毫不能动摇她。除了接纳她的师父许临舒与掌门李忘生，也就李玙会不管她的冷眼，偶尔与她搭几句话。
但若说起其他门下，静虚的大师兄洛风，却也是搭理楚秋的奇人。
这不，在广场见到独自一人站在亭外的楚秋，洛风略一思考便满脸笑容地走了过去。
“楚师侄，今日见山后的雪莲盛开，姿态美丽。”也正是因为他走了过去，楚秋周身的空旷被填满了些，再起寒风时，看起来便觉得不那么冷清了，“若是采了，作为药引也是极好的。”
洛风知道最近楚秋听了许临舒的话，在学基础的炼药。但楚秋见他来只是抬了眸，脸上的表情很淡，没有给什么回应。
“这儿寒风不断，楚师侄虽身怀内功，却也要爱惜自己。”洛风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冷淡，带着笑脸朝她叮嘱，“你师父若见着，定然会念叨的。”
见着她自己个儿待在一旁，洛风总会有些恻隐之心地过去陪她说几句话，表达自己的善意。
“你总是这般模样，本门的也就罢了，若是其他门下的弟子见了——”
“与我何干？”见洛风喋喋不休，楚秋才冷漠地打断他。
洛风被打断也不恼，见了楚秋的表情，他更是柔和了表情，“我不是与你说教，只是想让你少走些弯路。”
“谁又道，你们走的便是正路。”楚秋眨了眼，话一顿眼中有了变化，只是还未等人看清，那不符合楚秋该有的表情便消失了，再开口时，她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固执样，“‘剑魔’也曾与掌门名扬天下，可现在？”
谈到剑魔谢云流，自己的师父，洛风终于变了脸色。正是因为过于在意自己师父，洛风一时竟未想过，为什么她一孩子这会知道这些。
“师父他……”
“还是说你也认为，你师父走的并非正道？”楚秋仰头，终于正脸看向了洛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算了，就当未说过这些。”
洛风却因此苦笑一声，也没有计较她一个小辈直呼其名，“楚师侄倒是消息灵通，愿与我说这些……”
想到当日在宫中武神遗迹发生的事情，洛风的眼中也颇为复杂，“直到那日为止，我才恍然明白师父为何如此待我。”
楚秋看到他露出回忆的表情，心下了然他想到了什么，却并未插话。
“但我又何尝在乎那些。”洛风说的是谢云流不带他离开的事情。表面是与他断了师徒情分，实际却是保全他纯阳弟子名声，不忍他吃苦的这件事。“事已至此，且不提师祖与掌门，便是师父与五师叔之间也更……”
“唉，瞧我。”洛风没有回忆很久，在他被祁进重伤，又得以被万花子弟裴元相救后，他就像放下了执念，老实地待在纯阳，守护着谢云流留下的师弟们。“与你说这些事做什么，还是谈些别的吧。”
楚秋静了会，最终垂下头，淡道，“不过造化弄人。”
洛风见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脸阴沉隐忍，不由心下一叹。但他没有因此说什么，反倒是一手轻拍到她的发旋，脸上也重新染上笑意。
“楚师侄，你这般哭丧着脸，让临舒见了怕不是以为我欺负你。”
洛风与许临舒虽然在不同门下，但关系也谈不上差。自谢云流走后，许临舒在掌门暗中授命下安抚静虚一脉，他们交往便越多，到了现在也能以名字互称。
谈到许临舒，楚秋周身的气氛果然一变。她慢吞吞地抬头，眼中的晦暗也慢慢散去，最后定格在似要笑，最后却抿着唇角的别扭表情。
“不会。”楚秋语气笃定。
楚秋知道洛风经常找她说话是为了什么，他想帮她融入纯阳各门。因为……她现在像极了谢云流刚刚叛出纯阳，被紫虚一脉排挤，最后孤立的他自己。
到底是一片好心，楚秋可以不领情，却不会随意践踏这份心意。是以楚秋只是默默地任洛风接近自己，偶尔有些触动，也会回以一两句。
时间便又过去了几月。
楚秋在纯阳虽然不受人喜爱，但现在也不至于被人特意孤立。
来纯阳的人目的不同，但入了纯阳便要以纯阳的规矩做事，就是有人在心里对楚秋的态度不满，但总归自持身份，不会与楚秋这样的孩子计较。
然而——
现在的场景，却提醒了楚秋，前些日子的太平，不过是汹涌前的平静。
“雪崩？”楚秋以内力震开落在她身上的雪，顺便抹了把脸，“我要真是个孩子，倒就埋在了这场雪中。”
天灾？怎么可能。
这华山常年飞雪，可雪崩这样的灾害又真的发生过几次呢？更不提在雪崩传来前，她切实地感觉到有人暗中窥视自己，最后还凝聚了内力。
在雪山之上，连大喊都是不妙的，更何况用内力直接撼动了雪层？
纯阳宫的人都知道这样危险，所以纯阳弟子在上山时也都十分谨慎。但现在，偏偏有人这么做了，甚至带着明显的恶意。
是针对谁吗？
至少被困的楚秋认为，是针对她的。
楚秋是上山采药的。
雪崩发生的时候，她正在山腰的一处不起眼的山洞里采药，进来还没多久，便听到了外面的轰隆声。待她反应过来走到洞口，只见一片雪白倾泻而下。
知道自己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楚秋果断运起内功，将洞口附近的雪统统震出，以防雪流入洞中将她淹没。
她的决定没错，至少雪崩停下后，她虽然内力有些透支，却并没有受伤。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楚秋心里不由多了些焦虑。
她躲在山洞固然安全了，可到底她能撑多久呢？但若她刚刚在外面，楚秋却说不准自己能不能在雪崩下生还了。哪怕她现在一身武学，对天灾也存着十足的敬畏，这也是她下意识躲在山洞不出洞口的原因。
“真是……孤立无援了啊。”
正是因为知道了现状，楚秋脸上的笑容才变得自嘲。
虽然如此，楚秋还是立刻打坐恢复使用掉的内力，并开始盘算自己该怎么出去。
从雪崩持续的时间看，堵住洞口的积雪应该不少，雪山本就温度不高，平日有内力倒也不会在意这些低温，可现在却能让洞口的雪极易变成冰。
可楚秋突然意识到，这些都并非问题所在。
雪崩不可怕，因为她没有直接被埋雪中。被困山洞也不可怕，因为以她的修为半日之内就能以内力破冰而出。
可怕的是……
太安静了。
除了自己，什么也听不到的安静。
大雪覆盖了一切，走兽，风声，人迹，统统湮灭在了大雪中，让楚秋除了自己的呼吸，心跳，话声外，什么也无法听见。
就像世界就剩她一人般。
在精神压迫导致的虚幻耳鸣中，她想到了最令她厌恶的过去。
*
许临舒在雪崩发生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旁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却立刻吩咐身边的李玙组织弟子，让雪山下修炼的同门远离雪崩的范围，也做好被卷入就营救的准备。顺便派了门外守着的弟子，让他们传消息给掌门师父，以免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那师兄你……？”李玙比谁都知道灾害的严重性，他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许临舒皱紧了眉头。
“我要去寻秋儿。”闭上了眼，许临舒呼出一口气便冷静了下来，他简略地向李玙解释，随即便再也坐不住，“半个时辰前，她正巧去那采药。”
李玙听到这话脸色也是一变。
虽然担心，但他与楚秋的关系一般，李玙知道许临舒准备亲自去找人时，也算放心地去做许临舒吩咐他的事情。
好在这次雪崩的位置偏僻，没几个弟子去了那儿。李玙花了些时间组织弟子，除了姗姗来迟的一位紫虚门下的师妹，其他人都相安无事。
“孔师妹，可曾伤到？”李玙对同门女性总是十分温柔的，或许是特有的天赋，纯阳的女性弟子，他总是能记得住名字。
而现下他见孔媛脚步匆匆，便出言关心。
“孔媛无事，谢师兄关心。”听到李玙的话，孔媛面色闪过惊讶，毕竟平日两人也不过几面之缘，至今为止说过的话也就三五句。但她很快点头，回应了他的话。
“华山已有许久未发生这般天灾了，这次也着实突然。”李玙笑了笑，安抚道，“师妹无事便好。”
“有劳师兄关心。”孔媛应下，李玙也没再说话，只是让她快些回祁进师叔那，以免惹人担心。
孔媛自然点头离开，毫无破绽。
只是李玙站在原地许久，又朝平静下来的雪山看去，微微眯起了眼。
许临舒一路御剑轻功，速度不慢。
茫茫雪山难以找人，但残留的内力还是能给他一些线索。
楚秋的内力很是不同，虽然修习的是纯阳心法，但总带着一股幽暗玄妙的气劲。平日许临舒还为此担心，但随着时间过去，楚秋的毫无异常逐渐让他打消了顾虑。而现在，虽然楚秋的内力在推开雪后便停止了外散，但残留的气息还是让与她朝夕相处的许临舒捕捉到。
察觉到人气，许临舒以剑御气划开封住洞口的冰雪。
雪花飞散垂落地面，他看到了里面的人。
“……秋儿？”
安静的山洞只有许临舒的回声，里面的人并未给他回应。
察觉到异样安静之下的孤寂，他顾不得其它走了进去。印在他眼中的，正是双臂环紧自己，蹲在角落闷头不语的楚秋。
许临舒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一同蹲下身，伸手轻轻触碰楚秋的肩膀。
“秋儿？”他眼中染上忧虑，但语气越发轻柔，“是为师。”
也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她，楚秋整个人一抖，像是排斥他的触碰，却又很快动了动手指，抬起了头。
也是这时，许临舒看到了一直被楚秋压抑着的，沾满空洞的双眼。
“……谁？”她问。
也不知怎么的，许临舒明明知道楚秋有心结，也明知道平日她的冷漠是为了掩盖阴冷，但现在看到她这般表情，心里还是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了茫然，但茫然在下一刻被温柔取代。
“你的师父，许临舒。”他回答。
“……师……父？”楚秋张了张嘴，念出了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的称呼，可许临舒却完全没感觉到应有的喜悦，就连他脸上的温柔，一直带着的淡淡笑意，也下意识消失了。
楚秋像是没有发觉这一点，她的眼中闪过水光，却在眨眼间硬撑着缩了回去。
她伸出手，许临舒则没有考虑地向她凑近了一步。
“师父，”楚秋将头埋在他身前，声音低哑而模糊，“……我想回家。”
许临舒的脑子也随着她的声音有些混乱，但听到她的话却下意识应了，甚至伸手环住她，好似默认她的依靠。
哪怕他眼中的迷茫越发浓重，他也没有松手。
“好，”他说，“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除却君身三重雪（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