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季节》五色龙章

1、1-5

　　1.
　　来自遥远恒星的光芒照亮了尘埃云，在深暗的星尘上染出奇异的色彩。气体和尘埃云在自身引力作用下坍缩成致密团块，蕴育着新生的幼年恒星，而旋臂末端年轻的主序星们也到了交陪的季节。

　　老一辈的恒星们都是这么说的。

　　在我更年轻一点儿……大约是两三百万年前吧，那时候我还并不太想跨越亿万光年到一个陌生地方，找一颗不知是大是小、是明是暗的恒星交陪，把撞击中产生的重元素洒遍宇宙。

　　可我的邻居，一颗富有哲星气息的中子星前辈教训我们：“星这一生，就要生得光芒万丈，死得轰轰烈烈。你们这种光芒弱、没火力的小恒星，最怕的就是熬个百十亿年，还没几个星云看见你放出的光呢，就蔫儿了吧叽地熬成白矮星了。”

　　中子星前辈年轻时可是我们星系里有名有号的蓝超巨星，身材伟岸，光射斗牛。我刚诞生时他爆发了强烈的超新星爆炸，从超巨星转变成中子星，四百万光年外的星系现在还在欣赏着他年轻时的光彩呢。

　　他发光发热了一辈子，如今还孜孜不倦地发射着电脉冲教训我们后辈。

　　跟我一同出生的恒星们窝在尘埃云里，不情不愿地嘟囔着：“人家才几百万岁，还是个宝宝呢，不着急谈恋爱。”

　　中子星大爷气壮星河地喊着：“恒星不爆炸，跟低温尘埃有什么区别？！”

　　这话打两百万年前他就开始喊，脉冲波三秒一射三秒一射，我着实捱不下去了，就打算离开这片星云，去星系外空阔的世界转转。

　　世界那么大，走远了还能遇见些新鲜颜色的恒星，万一能找着个合眼缘的，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

　　我打定主意，归置归置我的小行星，转送给不想离开的同伴们，四千年后就踏上了通往遥远星空的旅程。

　　中子星前辈比我还激动，射出平常几倍长的电脉冲和我道别，热情地鼓励我，叫我勇往直前，为爱献身。

　　听了他几百万年的教训，虽然平常嫌烦，但想到以后再也听不到这熟悉的话语，我还真有点怀念。于是我主动问他：“外面有那么多闪亮的星，我怎么才能知道谁是最合适我的呢？”

　　中子星浑厚的脉冲波在我身上扫过，透过深邃的星空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循着引力波的指引……引力波就在你身边，它会把你带到那颗星身边……”

　　2.
　　引力波。

　　引力波又在什么地方呢？

　　我飞离了自己出生的星室，冲向茫茫宇宙。可是宇宙中的旅途和我在星系里时想象的并不一样，我飞了快有上万年，周围都还是一片看不见摸不着的暗物质，没有任何能吸引我、改变我飞行路线的东西。

　　我甚至开始怀疑，真的会有星用引力波勾搭我吗？

　　就在我对这趟旅行失望，甚至打放弃恋爱回老家的时候，一道微弱的引力从深空中放射出来，扣到了我身上。

　　终于有星在呼唤我了！

　　我顺着那道引力波飞行，努力在漫天分不出远近的星光中分辨那颗吸引我的星。我花了几十年时间来寻找他，却在认出他的一霎那退缩了。

　　那是颗小小的白矮星，他的身体很小，光芒微弱，在我的光芒映衬下几乎就是颗不发光的黑矮星了。但他小小的身体上却涌动着浩荡的、靠近后足以撕裂我的强大引力波。

　　他难道就是我要寻找的爱人？可是他太小太暗了，我对着他没有撞上去的冲动啊！

　　我在十几光年外停了下来，向他问好。

　　他旋转着白亮的身躯跟我打招呼，文雅地自我介绍：“我叫耆宿，是一颗流浪的白矮星。”

　　耆宿？

　　他居然有名字。

　　我和我的星系都没有名字。

　　听了他的介绍之后，我有点自卑，也想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只好说：“我是从后面那座绿色棒旋星系出来的主序星，没有名字，我是为了到远方追寻爱情才离开自己的星室的。”

　　耆宿并不在意我没有名字，他说很多恒星都没有名字，他自己也是在成为白矮星很多年后，慢慢有了学问，才琢磨着给自己取了名字的。

　　他倒是对我要跨越星空谈恋爱的事很感兴趣，但他也不想和我谈恋爱，他说他是个哲学家，他只是喜欢研究这个宇宙的奥秘和星球的心理。

　　他在这片太空中孤悬许久，从一颗年轻明亮的主序星待成了红巨星，又从红巨星熬成了白矮星，对着星空思考了几十亿年。虽然这些年来他没谈过恋爱，可看多了外面的星亮星黯、光起光落，对爱情也有一点自己的看法。

　　我就把中子星前辈那句“引力波的指引”拿出来，请教这位富有学识的尊星，怎么样才叫作引力波的指引。

　　他沉吟了一会儿，对我说：“这句话有很深的哲理，但是不够全面。”

　　两个星体要靠近，要撞成一团，靠得当然是引力波拉扯，可引力波永远不能代替我们自己的眼睛和感觉。

　　耆宿说，这片宇宙里飘浮着许多吃星不吐骨头的黑寡妇，学名叫黑洞的。

　　他们的身体隐藏于黑暗中，只要有星进入他们的视界，就会被他们的引力牢牢抓住，敲骨吸髓。而黑洞中心又会喷出一些光色炫丽的高能电子流，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勾引下一个急于交往的年轻恒星成为自己的猎物。

　　他十分郑重地叮嘱我：“谈恋爱前必须要看清对方的整个身体，找个跟你门当户对的主序恒星。万万不能感觉着对方的引力强，看着他喷吐出的光流亮就一头扎过去了！”

　　3.
　　原来引力波也不代表一切，谈恋爱根本看的还是星核的感觉。

　　我记下了耆宿先生的箴言，绕过他的引力场继续朝太空深处飞去。

　　他住在一片星云边缘，从那里再往前飞，就有明亮的星云，不再是无边黑暗了。那些星星光芒参差，颜色绚丽，但最吸引星的还是黑洞视界中心喷射出的汹涌光流。

　　那些正在互相撞击吞噬的主序星甚至超巨星们发出的光都比不上黑洞两端喷射的光流耀眼。

　　如果那些光流里也能形成重元素，那么撞击黑洞和撞击别的星又有什么不同呢？

　　和耆宿谈话之后，我好像也变得哲学了。

　　我在这片星云边缘停留下来，绕着外围的旋臂飞行，看这里的星生星爆，看那黑洞中无尽喷涌的光流。

　　约么看了三五万年，黑暗的深空中忽然传来了许多细微而模糊的引力波。那些声波一浪叠一浪地拍在我身上，像是诱惑着我飞向它们发出的地方。

　　我自转了几周，想知道这些引力波是从哪儿传来的。毕竟引力波在传播过程中也会被空间削弱，这种强度的波有可能是身边一颗小行星传来的，也有可能是许多光年外的白矮星、中子星传来的。

　　我分不出来，只好问：“是谁的引力波在拉我？”

　　星云外部空寂的宇宙里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你是谁？我看不见你，你能不能再往前飞一点，来到我的视界里？”

　　那声音的波动又强烈又勾人，让我不禁想飞过去看看。可我也是见过世面的星，那片星云里大大小小的美星我都看过了，还不至于听到一把波动就把持不住。

　　冷静地品味一下他的呼声，我就发现了潜藏其间的陷阱。

　　他要我飞进他的视界里。

　　什么样的星体才会有事件视界？

　　那必然是黑洞！

　　当初那位有学问的白矮星却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被他们的引力波迷惑，遇到他们就绕着走。我虽然愿意欣赏那些黑洞中心喷涌出来的光流，可也没打算自己找一个看不见形状的黑洞，被他撕扯亿万年之后化成辐射流。

　　我想要的是一场痛痛快快的撞击、爆炸，把重元素洒遍宇宙。

　　那才叫交往。

　　白矮星耆宿跟我说过，这些黑洞们是不会好好跟星交往的，一定是要敲骨吸髓，把星的身子吸得干干净净，最后才吐出一点只有光色好看的没用的辐射流！

　　我对他说：“和你交往有什么好处呢，你连重元素都不能给我，不能产生重元素的交往不叫交往。”

　　虽然黑洞中心喷出的光流很眩，可是光子没有质量，只能射出光子的交往太轻浮了，不是我要的。

　　4.
　　仿佛吞没了一切光线的黑暗里传来幽幽笑声：“你这是对黑洞的偏见。是从那些打了一辈子光棍，只能变成黯淡的白矮星的老恒星嘴里听来的吗？”

　　是啊，他怎么知道？的确是只有耆老说了这话，中子星前辈倒没提醒过我。

　　黑洞幽幽地说：“他不了解黑洞，你想要的重元素我都有，就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太致密太沉重了，光也逃逸不出去，所以才会被称作黑洞。

　　“你要是进入我的中心，我的重力也会把你身上的氕氘氚压缩成重元素。在我的视界里时间会无限拉长，外面宇宙里一诞生就会衰变的重元素能保持到永久，我也能让你的粒子像那个黑洞中心喷射出的粒子流一样照亮全宇宙。”

　　“比你现在的主序星亮度还高几倍那么亮。”

　　黑洞一边说，一边用他轻柔又缠绵的引力波拉扯我。

　　我不得不承认，黑洞的说法是很诱人的。他的引力波也一样诱人。可我不是为了永远跟哪个星在一起，不是为了变亮才出来。

　　我想要的只是撞击那一瞬间的辉煌。

　　我问他：“我撞进你的世界里，时间会被拉长，那我要多久才能有一场恒星交往时该有的痛快的爆炸？”

　　他说：“在外星看来，就和撞击别的星球一样。你只是自己的时间被停滞了，在外面的星球看来，你就像那些大黑洞里喷发出的光流一样，很快就会被喷出来。”

　　大约几十万年？几百万年？

　　他说：“而且你瞧，我还是纯黑的，我的中心没有别的星星，只要你撞进来就能完全占住我的视界，肯定能保证我喷射出的粒子流是你的。”

　　不，还是不行，我还是想找一个和我一样的主序星，或是更亮的超巨星试试，哪怕是蓝离散星也行。

　　等我试过之后，也许会和那颗星星融合成一个巨大的离散星，到那时候，如果我——新的我或者他有兴趣的话，可能会再找个黑洞试试。

　　现在我还是个年轻的星，主序星的寿命长达几百亿年，我不在乎无限不无限的。

　　5.
　　他的引力波隐秘地加强了，他试图抓住我往视界里拖。但在那之前，我抓住星云中另一处爆发的引力波，用力甩开了他的诱惑，转向了星云中央。

　　黑洞在背后叫我，让我给他一个机会。

　　他说：“我可以等你撞击完别的星回来再找我。那片星云里的恒星都是我看着诞生的，年纪、大小、亮度、位置我都清楚，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合适的撞击对象？”

　　我回答他，引力波会带我找到那个对象。

　　然后我可以看星核的反应，确定要不要跟他交往。

　　这个吸引住我的引力波比那个黑洞的光明正大多了，而且的爆发力，给我一种撞击爆炸般的美好感觉。

　　……

　　嗯……

　　的确是撞击爆炸，不过不是我的撞击爆炸，而是那道引力波的主人……

　　他们应该算是一对正在交·配的双星。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这对双星的交往方式跟我听说过的不一样。他们并不是痛痛快快地撞击、爆炸，而是互相撕扯对方的身体，两个星体拖出的长长的粒子流在中心绕成一个漩涡。

　　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两个星体对我叫道：“别靠太近，陌生星，我们不想变成三星系统，那样会突然爆炸的！”

　　好吧，我对他们也没兴趣。

　　我虽然是出来恋爱的，可看这两颗星交换物质时那种没完没了欲迎还拒的劲头，跟他们爆炸都炸不痛快。

　　我问他们：“你们星系的恋爱观都是这样的吗，一边交往一边还追求无限生命？我们星系都是痛痛快快撞击爆炸的。”

　　他们问我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结论。

　　这还用说吗？

　　我绕着他们俩公转了几圈，让他们在我的大气上照照自己的模样。

　　当然，或许还得算上那个黑寡妇——那个黑洞，他也用无限的交往时间诱惑我来着。

　　双星终于有了点自觉，惭愧地调整了自转时间，错过了跟我正面相对的角度。我擦过那颗大点儿的主序星说时，他低声对我说：“这只是个错误。”

　　那颗星说，这片星系追求的也是轰轰烈烈的爱，只是从他们俩开始拉锯战，谁也不肯低下头先撞谁一下时，这个错误就开始了，并且延续了。

　　他有点感慨地说：“像你这样还没有伴星的星多好啊，喜欢谁就撞上去，不用去想谁先撞谁就丢面子了，也不用在意撞击合并之后以谁的意志为主导。”

　　他让我瞧他和伴星之前的物质流：“那些物质流已经有我们一半儿身体那么多了，可它们不会形成重元素，都是白白流失的。要是我当初没那么矜持，没有非得跟他分一个先撞后撞，说不定我们撞击的出来行星都有你这么大了……”

　　胡说！行星要能长到我那么大，那还能叫行星吗？

　　我在他的抱怨中划过，飞向双星轨道的另一端。

　　那颗伴星问我：“你会绕着我们转多久，直到我们互相撕扯成碎裂的物质流吗？消失之前有颗星近距离见证倒也不错。”

　　我对见证他们撕扯成一片粒子流没兴趣，看他们俩墨墨唧唧的样子，估计撕扯到最后也来不了一场爆炸。

　　我自转了一圈，说：“我是出来谈恋爱的，不会在有伴星的恒星身上浪费时间的，你们慢慢儿转，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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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交那个配全框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