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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无错 ...

  •   《天策府故宣威将军曹氏雪阳,乃府中第一名女兵,开元八年九月十二日生人,年十六入府,五年间战功赫赫,以女子之身拜宣威将军之职。天宝十四年冬,于天策府凌烟阁前坚守不退,直至战死,时年三十有三岁。阳有一亲兄,名曰烈阳,投贼不知反,同年被阳斩于枪下。另有一义弟,名曰雪瑜,曾探风雷刀谷,未果。生卒年不详》——天策府志·名将篇·宣威
      “将军,末将愿往。”阶下,一名小将越众而出,出言请令,“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无人能出将军之右,然贼兵来势汹汹,且不日将至,将军需留在府中稳定军心不可擅离,否则恐生变故。末将受将军教导,纵不及将军之万一,仍胜过诸位同袍,故而,此乃最上之法。”
      曹雪阳环视众人,有人面露不忍,有人隐隐赞同。她终究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取了令箭交予那人,在送上唯一能给予的叮嘱:“若有变,及时回府。”
      却是连一句“珍重性命”都不能说出口……相较于阖府上下,相较于身后的半壁江山,兄弟又如何?孰轻孰重怎能相比!
      曹雪瑜借着接令行礼的瞬间向姐姐笑了一笑。
      没事的,放心吧。
      他转身走出营帐,有卫兵牵了马来等在门口。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看着烟尘一点点消散,一位祭酒终究还是叹着气放下笔,将目光落向曹雪阳身上,道:“将军,”
      戎装女将抬手止住他后面的话:“他最合适。”
      帐中众人面面相觑,无话可以反驳。他们是天弓营的兵,她是天弓营的统领,只有曹雪瑜最早跟着将军一起受过天杀营的训练。就如他自己所说,这一群人里只有他去生还的可能最大,除此之外谁去都是白白送命。
      “诸君去吧。”她走回沙盘边,“王中郎、及千夫长以上者留下议事。杨云,训练事宜交汝。”①
      “末将领命。”杨云躬身领命,走在队伍最后,随着众人退出营帐。
      曹雪阳立刻带留下几人回到舆图旁边,商议下一步计划。
      太行山脉,一条寻常人难以察觉的小径直通霸刀山庄后山,小径之上,由六爷的养子柳愚带队,一哨人马正潜踪而行。
      柳愚忽然点名:“柳世诚!”
      “有!”这人条件反射似的站直应声。
      “再去茅厕,不管你是真是假,一律按叛庄处置”
      所有人瞬间噤声。
      队伍无声前行,走过阳光与阴影,和对面的人目光接触之后擦身而过,一队远去,一队进入密林。
      “将军,狼牙军中发现了带有霸刀徽记的兵甲碎片!”
      “霸刀山庄为什么要不可能通敌叛国?”
      “霸刀乃是数百年的家族,若是归附逆贼……”
      “绝不可姑息!”
      “不可一概而论。柳家铸造之术精明无比,哪怕能争取得到三成柳氏族人,我军军力将更胜一层。”
      是敌是友,或是被逼无奈,一切终将见分晓。千雷殿殿背后最深重的阴影里,柳世诚悄悄隐没了踪迹。
      三日前,柳祠。
      “明夜,外面怎么样?”青年越窗而来,脚尖刚落地就已经急匆匆地表明了来意。
      柳明夜递出去一枚木牌:“奶奶被四爷控制关在了风雷刀谷,五爷外出不知道为什么,三爷态度暧昧尚不明确,柳愚柳哲重启千雷殿再开锻刀厅,具体内情我亦不知,但军.械已经送出去不少了。三日后重选弟子换防,这是入谷凭证,你自己小心!”
      “我的铭牌。你也小心,被捉了就推说帮我调查。帮我传信回去。”青年也换给他一块木牌,而后足尖垫着墙壁借力扶摇而起,一手挂住房梁一手悄无声息地拆下窗棂,灵巧地又翻了出去。柳明夜目送那人的身影消失,独自走出门外——被支走的弟子还没回来,他正好趁机放飞信鸽。
      千里之外,曹雪阳自竹筒中取出信件,薄纸片上满满当当写了一整篇,满到连句读都写不下。用了一刻钟,她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而后击鼓,召众将前来议事。
      山谷之中,柳世诚拿着凭证进了巡查队,在千雷殿后方五百步左右的地方领到了一处临时居所。
      当晚,作为新提上来的一批弟子,厅首柳愚亲自过来训话。不长,只有三条:擅离职守者杀,外传消息者杀,不听调遣者杀。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或服从,或者死,直听得十余人皆是心惊胆战,相互间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有关系亲密的才会偶尔对视一眼,却也极其迅速,生怕这也是违规行为之一,不知不觉就害自己丢了性命。
      但柳世诚偏偏就选在了今晚行动——哪怕他所熟知的仅有连接自己房间、谷口、柳愚房间这三段路。
      如果放在平日,他绝不会这样毫无准备地就行动,奈何霸刀山庄本就底蕴深厚安插人手不易,又恰好赶上有人谋叛导致戒备更严,除了他还能有柳明夜帮忙,其他人手一个能进来的都无,如今更为了争取时间,他也不得不如此了。
      房中无人。柳世诚没敢点灯,只拿了一块小小的夜光石作为照明。身为厅首,不得不说,从小过的就不好的柳愚的房间真的是异常简朴,仿佛这个人已经在抗拒任何形式的享受了。可相应的,这样的房间也最好隐藏一些东西,所有物件都被明明白白地摆出来,而在这之下,每一件装饰、每一堵墙都有可能隐藏着惊天的秘密,或是一个随时会夺人性命的机关。
      他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可能很多,可能是几张碎纸布帛,可能是一些信物,他只能每一处都不放过,细细搜索。
      突然,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咔哒一声轻响,一个嵌在书案下的暗格打开,一叠信件随之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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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小心!”柳世嘉挥刀磕开一支流矢,急急回头扫了柳明夜一眼,“师兄没受伤吧?”
      “没事。”柳明夜趁着一时的喘息将刀换到左手,缓了缓手臂的酸痛,“你有事没有?”
      “好的很!”柳世嘉直接一道刀墙铺过去,“师兄你放心歇着吧!”
      天宝十四年仲秋,范阳叛乱,一路长驱之下直捣皇都。霸刀山庄不许弟子外出,但仍有一部分并未回归的弟子私自上了前线,柳明夜就是其中之一。
      天宝十四年仲秋,宣威将军曹雪阳收到义弟的传书:四爷五爷率六爷之子愚及哲并风雷刀谷叛。有许多证据被随书信寄回,前去霸刀的曹雪瑜却未归,说是要继续监视传讯,争取做到证据确凿一网打尽。
      天宝十四年冬末,狼牙攻破洛阳,天策失北邙,曹雪阳斩狼牙两员大将,力竭战死凌烟阁下。
      天宝十四年冬末,风雷刀谷叛逆一事已成事实,神策军出兵清剿,原霸刀山庄柳明夜等十余师兄弟为前锋,带军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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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贼受死!”柳明夜一刀斩下,誓要将人一刀两断。②
      “师弟你”那灰衣的霸刀弟子神色充满乞求,拼力躲闪试图令曾经的师兄动容。
      可惜,柳明夜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我没你这个师弟!”
      又是取人性命一刀。
      “就凭你这刀法,还好意思号称我霸刀山庄的弟子?!”柳明夜越打越气,这小子一手半生不熟的刀法,散流霞都用不明白,项王击鼎用的跟九溪弥烟似的,这是谁教出来的残次品!
      那人咬着牙奋力反击,甚至用的不只是他们的刀法,还有偷学来的纯阳剑法、天策枪法,本该是一样威力超群的招式,硬是让他用刀使得乱七八糟惹人笑话。
      “世嘉世康!”柳明夜不想再同这小贼耗下去了,直接叫来刚刚解决了对手的两位师弟,三人一同进攻,片刻就将此人控制住了。
      “走吧?”柳世嘉似笑非笑地一推那人,将人推得一个趔趄。
      “哟,这就不行了?”柳世康伸着刀鞘顶他,那人又被戳得龇牙咧嘴。
      三人押着小贼进了千雷殿——风雷刀谷被破后,千雷殿就暂时成了唐军的中军帐。
      “跪吧。”柳明夜对着他膝弯一脚踹上去,那人就被放倒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姿势狼狈至极。众人却只觉得解恨,没人去扶他,只有人不急不慌地走到他脸前,靴尖几乎要捧上他的鼻尖,蹲下*身时,一身的汗臭味熏得他忍不住扭头。
      扭到一半,头又被用力拧了回去,被迫仰起来,像虫豸一样央视高高在上的神灵。
      “说说?叫什么,干嘛跟着反贼啊?”那人把他的头抬得更高,脖子肩膀腰背都扯的难受。
      “我叫柳川。”报过姓名,他再不肯多说一句。
      “接着说啊?”军爷示意身后小兵记下来。
      柳川缄默不言,甚至闭了眼,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柳明夜走过来:“我试试。”
      军爷让出位置,柳明夜蹲下来,帮他坐起身,和他平视,“你是家中还有人在狼牙手上?”
      柳川摇头:“我的亲人都已经去了。”
      “那是你的性命握在他们手上?”
      柳川还是摇头:“他们拿捏不住我,今日之事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柳明夜第三次发问:“我看你刀法都用的不熟,应是入门不久,你为什么要叛?你是混血?”
      “不是,我是唐人,我的亲人朋友都是最纯正的汉人。”
      锵啷一声血光飞溅,柳明夜刀不出鞘,只用刀气化刃劈斩,再看地上的柳川,右臂已被斩断。
      “不满?”他低下头去看他,“别脏了我的刀。”
      但他完全没有丝毫的屈辱或是痛苦表现出来,甚至,柳明夜非常轻而易举地从他脸上找出了一分放松、解脱。
      “你”
      “明夜。”另一名霸刀弟子把人拦下,拉走,“陈将军,此人交给你了,我叫柳世锦,有用得上的尽管差人去叫我们。”
      “多谢,慢走。”陈军爷潦草抱拳,提着人进了大殿。
      “陈将军,请务必让我手刃此贼!”柳明夜扯着嗓子喊。
      陈将军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左右一个叛国贼,审完了就没用的,死就死了。
      一个时辰后,陈军爷遣了小兵过来叫人:“二位师兄,我们将军唤二位过去。那人快撑不住了,将军说,要动手请快些。”
      “他招了什么?柳明夜提着刀就往外冲,边走边问。”
      小兵颇为遗憾地咂咂嘴:“没,一个字没说,挺硬气,就是用错了地方。”
      硬气?呵!带着硬气一起下黄泉去吧!
      他迈进门槛,看见那人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无数伤痕翻卷着皮肉,淌了一地血,倒是脸上没了半点血色,见他来,还笑了笑,复又闭上了眼。
      “哦,还有力气笑啊?”柳明夜走到血泊之外,停下,鞘刀再次被解下来握在手中,“听说你一直不肯说?”
      柳川一直笑,不语。
      柳明夜转身跨出千雷殿,身后的血泊又扩大了两分。
      晚间,对柳川等人的处置下来了:除衣黥面悬挂于山壁之上,死后枭首示众,不准收尸。
      听到这个消息时,柳川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挣扎着想起身,却四肢无力,只能在地面上细微地扭动,他想喊想叫,但数日不曾进食水又多次受刑,他早就没有了讲话的力气,那一点点的气声,就算守卫听见了也不会搭理。
      不行啊!那样东西,绝不能给人看见!我也绝不能这般耻辱地死去!
      天策府有一项绝技,柳川学得还不错——啸如虎,师兄弟们笑说这是要时间也要命的无赖招数,实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时激荡气血给身体带来更大的伤害,抓住身体承受不住伤害而被迫停止机能的一瞬间换来短暂的喘息,不到逼不得已轻易没人会用。
      柳川这时用了出来。他那破破烂烂的身体流了更多血。但相应付出的代价,他终于有了动一动手脚的力量。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坠子,远远地丢在殿角,叮当的响声惊动了所有守卫。
      做完最后的布置,正好力气耗尽,计算得正正好。
      柳川放心地重新滚进自己的血里,陷入了昏迷。
      次日清晨,陈将军带人开始行刑。柳明夜就好像和柳川叫上劲了似的,一定要亲自动手。
      柳川此时变得异常乖巧,活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全程都闭着眼任由别人“伺候”,被车动了伤势都不见半分反应。
      直到柳明夜的手移动到腰间,柳川突然侧头喷出一口血,软倒下去。
      小兵俯身去试他鼻息:“死了。”再看他体征,“是自尽。”
      陈将军看柳世锦:“是你们自己埋了还是我继续?”
      柳世锦看柳明夜一眼:“继续吧。虽然不知道,但明夜应给是跟他有仇的。”
      “算了吧。”柳明夜突然意兴阑珊,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劳烦陈将军到时候随便埋了吧。左右人已经死了,情报也问不出来了,就当是嘉奖他的硬气好了。”
      “行。”陈将军答应的很痛快。毕竟是人家的弟子,哪怕是个叛逆,人家说埋了他也不好再给刨出来挂上风干。
      又一日,风雷刀谷事了,陈将军一行告辞,同时给柳世锦看了一枚坠子:“这时清扫千雷殿的时候找到的,不知是不是什么信物,我就先”
      “给我!”他话没说完,柳明夜一步冲上来,夺走了那枚坠子,用衣襟细细擦净血迹尘泥捧在手心。
      柳世锦也认出来了:“这不是你”
      柳明夜点头:“是我的,但我两个月前把它送给了阿瑜。”他捏着坠子转了半个圈,细小的瑜夜两个字清晰可见。
      “阿瑜是天策,”柳明夜移开视线,似乎在看外面的某处,“天策府宣威将军的义弟,他叫曹雪瑜,两个月前他潜进来探查风雷刀谷谋叛的事,我一直在帮他传消息,但后来,消息断了。”
      陈将军显得比他更不可置信:“那群人里有他?!是哪个!”
      “不知道。”说话间,柳明夜已经走到门口,“也许有,也许没有,我认不出。”
      霸刀山庄事了,柳明夜跟着陈将军上了前线,投奔天策军。阿瑜不知在哪,不知死活,甚至他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他自己手里,以那样屈辱的方式。他只能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就会和天策的将士们一起,收复失地,守卫国家,直到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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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把我,葬在英雄路上吧。”柳明夜靠在一个不知名的天策军爷肩上,嘴角带着一点笑容,“阿瑜活着,每天能看见我,阿瑜要、要是死了,我,等他,回家。”
      军爷看着他渐渐没了声息,终于叹出一口气,和同袍打过招呼后拖着人坐到墙角,把人放在腿上,从怀里掏出一枚坠子给他戴在颈间:“你还真会挑时候,打完一波说完了遗言才咽气,比他强得多。呐,东西我替他还给你了,留好了啊,他说他在下边等着你凭东西认人呢!”
      “李庆阳你那絮叨什么呢!”
      “一对傻子。”他低头看看这人,又念叨一遍,“你俩,一对傻子!”
      那年的千雷殿里,那个傻子也是一脸苍白:“小军爷,帮个忙。我是天策府的曹雪瑜,帮我传个消息好吗?”
      那会儿的自己傻乎乎的,非要人家给证明,那傻子苦笑了半天,终于摇头:“没有证明了,我的铭牌在柳明夜手里,所有身份证明都被我埋在西墙下,你稍后可以去看,现在听我说,时间不多了。”他骤然加快语速,不顾自己气息越来越急促,脸色越来越白,“陈建叛国附逆,霸刀的只有三爷四爷和一部分人,具体名单也在西墙,你拿去给河南军陈端将军,驻地——”那人忽然喘息起来,却更加紧吐字,“驻地在上党你注意保命呼——要保住霸刀为大唐铸造呼——千万别、别让人知道我是谁!”
      “你可以活啊!”
      “不能。”
      这时候,那人说话已经没力气了,说出来的都是气声,“我不能招,否则,霸刀倾覆,大唐倾覆。我死,陈建不知情,动——”
      这是那人最后谁出的话,从昏迷到自尽而死,他所有的力量都用于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一句话都讲不出了。
      “李庆阳你完事了没有!”
      “来了!”他放下柳明夜,抄起刀回到岗上。
      “还撑得住吗?”同袍也有些担忧。
      “没问题。”李庆阳侧过半个身子,“帮我紧一下系带吧,刚刚折腾的有点松了。”
      “好嘞。”同袍放下刀低头帮他解开系带重系,顺便没话找话缓解紧张,“诶,我还要一直没敢问你,你这胳膊怎么没的?”
      李庆阳往来路看了一眼:“为了帮一个天策传消息,我砍了自己一条胳膊诈死逃出来,进了天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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