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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长生诀 ...

  •   随着气温的不断攀升,夜市的生意也跟着越来越好。一天下来,江泽只有在正午时才能偷得片刻空闲。

      午饭通常比较简单,江泽吃完饭后会与嘲风一同前往附近的公园散步乘凉。

      这些天内,江泽听嘲风讲了许多故事。这是个奇迹与绝望并存的世界,从混沌之初盘古开天辟地,到华夏文明的辉煌崛起,这些史诗都以一种高调而优雅的姿态有序地展现在眼前,毫不掩饰地绽放其身上的绚丽光彩。

      不像历史老师那样充满修饰的讲述,也不像史书中编撰者带有情感色彩的记录,嘲风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一段段往事——那些无人知晓的,被人刻意回避隐藏的历史。

      每当这时,江泽的心底都会莫名地生出一种名曰心疼的情绪。听嘲风用他低沉动人的声音叙述那些可歌可泣的过往,江泽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像嘲风这样被赋予永恒生命的上古之神,是货真价实的历史见证者及幸存者,但同样的,也是被时间无情遗忘的弃儿。

      凡人千方百计执迷不悟追求的长生,于他们而言是与生俱来的枷锁。也只有他们知道与亘古不变的时间同生存共消亡的感觉,在由孤独寂寞汇聚而成的火海里低吟浅唱,那是不可磨灭的生的煎熬。尽管随着无限向前蔓延的年轮,孤寂之意看似可以轻松地压在心底,但每当登高而眺,望尽这天下之大,繁华盛景,却终无自己的栖身归宿时,失落感顷刻间便会如妖魔孽障吞噬心智,在体内肆意横行。

      嘲风对此从未有过半点怨言,而他的双眼也恰恰证明了这点。那对眼眸如止水般波澜不惊,是融入天下之后万物皆空的淡然与冷漠,也只有在触及江泽时,它才会泛起些许涟漪,水面波纹轻荡,温柔缠绵。

      这世间阴阳运转不息,善恶一体,平衡为和,总需要有做出永恒牺牲的那一方。而显然,孱弱的人类仅是生存就竭尽了全力,更不用提背负起沉重使命的能力。

      这是作为初神的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生命已不再是他们自己能掌控的了。

      八月份的夜晚天幕星辰满布,地下霓虹灯闪烁。略显粘腻潮湿的夏夜,一缕缕夹杂着凉意的晚风袭过,带走了些许燥热。

      一天的忙碌过后,江泽带着嘲风去了一处离家不远的电影院。

      未来还很长,虽然自己恋人的身份很特殊,但他们也还是会像普通的情侣那样,做所有的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江泽这样想。

      他随机挑了一部名为《长生诀》的电影,似乎是以大唐为背景。电影的海报上,一位发丝凌乱衣衫褴褛的男子沉浸在冰冷的深海之中,惨白瘦削的手指虚扣着一卷未展开的画卷,一种绝望的凄美感油然而生。

      这是江泽第一次来电影院,兴奋之余多了一些别样的满足。他偷偷瞄了几眼嘲风,后者在江泽几分惊讶几分羞涩还有几分期待的眼神下扣紧了他的手掌,与之十指相握。

      嘲风就坐在身边,以及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都让江泽得以安下心来看电影。

      不同于大多数浑身充满正能量、积极向上的设定,这部电影中的主角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穷困潦倒且屡试不中的书生。他写的诗无人能懂,作的画无人赏识。

      然事实上书生并不在乎考取什么功名,也不想着飞黄腾达,唯一的执着就是寻求荒谬至极的长生。

      书生几乎是魔障了,眼里除了长生容不下其余半点东西。外人耻其中了邪,着了魔道,书生对此类话语总是欣然接受,然后既不在乎又满是清高地自嘲上一句:心有魔障,为之忧,为之惧,为之狂。

      他穷极一生都在寻找只在传说及古籍中出现过的「长生诀」,甚至不惜只身长途跋涉雪山、沙漠和深林,电影也正是描绘书生在一步步接近「长生诀」的真相时所经历的各种或有趣或惊险的奇遇。

      电影的尾声,将故事的情节推到了高潮。它采用了倒叙,向观众解开了主角如此痴狂地追求长生的谜底——

      他爱上了仙人,一位画中仙。

      影片的最后一幕是经历过一番殊死搏斗的书生坠入深海,墨发如水草般浮沉纠缠,心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仍不断往外渗着血,与海水相融。他手中握着的画卷因手指的无力松开而从中脱离,随后在流转的海水中缓缓展开,露出画纸上美艳脱俗的女子。女子在画中敛眉,落下一滴眼泪,在水间凝成晶莹的珍珠。

      故事到这就结束了,观众席中一片唏嘘。

      而江泽更甚,他怔愣地坐在原处,许久都没有动作,还是嘲风拉住他的手臂,带着他离开影厅。

      难言的苦涩自心头向上蔓延直到侵占敏感脆弱的舌尖,江泽狠下心来咬上舌尖,好让自己的悲伤因疼痛而截于口中,这段时日被刻意忽略的问题随之重又浮出水面——

      他终有一天会死的,就像当年的江如风。

      岁月无情,他会在时间的蚕食下慢慢衰老,头发会变得花白,皮肤越发松弛,到最后连牙齿都可能会掉光。江泽不敢想,等自己变成那副模样的时候,他该以何种心态面对被时光定格住的嘲风。

      让他用平常心面对嘲风根本不可能,自己那时又老又丑,嘲风怎还会心生欢喜?到时候嘲风每天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青年,而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年迈之人,试问其间的心酸苦楚,更与何人说?

      他乞求上苍把时间变慢一些……再慢一些,让他与嘲风拥有更久的时限共渡。

      一直到临睡前,江泽的情绪都十分低落。嘲风自然不会无所察觉,他凝视江泽片刻,随后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沉声问道:“怎么了?”

      江泽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埋在薄被里,良久才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总有一天会死的。”

      嘲风闻言瞳孔骤缩,他下意识握紧江泽的手,语气笃定地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江泽没有作答,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半夜,江泽从梦中悠悠转醒,睡在旁边的嘲风随之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微启唇,声音低沉沙哑:“怎么醒了?”

      “我去趟厕所。”江泽慢慢撑起身子,又坐着缓了一会儿,接着越过嘲风下床。

      嘲风应了一声便阖上了眼。

      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江泽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了几日未见的江淘淘,他正坐在沙发上啃着鸭脖,听到脚步声便漫不经心地瞥了来人一眼。

      “够吗?不够冰箱里还有。”江泽说。

      江淘淘没有理会他,继续津津有味地啃着鸭脖。待江泽从厕所里出来往卧房走去时,江淘淘突然出了声。

      “你不会死。”他说。

      江泽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向那一团看不真切的人影:“为什么?”

      “江如风不是你的上一世。”江淘淘咽下嘴里的东西,缓慢而平静地说道。

      江泽越发疑惑了。而后江淘淘又补充了一句话:“而是第一世。”

      江泽浑身一震,正欲开口询问事情原委,嘲风的声音就倏然出现在身后:“时辰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不是,我……”未等江泽说完,嘲风就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臂返回房间。

      再躺上床后,嘲风将江泽牢牢地箍在怀里,覆于他的耳侧低喃:“无需听他胡言,睡吧。”

      江泽目光闪烁,最终也只是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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