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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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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海心老想着那小孩,但邱海心再没见到那小孩。
周六她上完班,回家的时候以为会在家门口碰见那小孩,但除了萧瑟的风雨,一地的落叶,她什么都没看见。
晚上,她特意下楼在外面转了一圈,在昨晚她撞人的地方停留了很久,也一无所获。
那小孩就像消失了一样,周六没出现,周天没出现,到了周一,邱海心又要如常地上班了,更没出现。
她明明安排得很好,明明知道她家地址她的门牌号,明明问了她上下班的时间,知道她除了上班以外,大多的时间都待在家里。
但她就是不找她。
一天不找她,两天不找她,一周不找她,大半个月过去,要不是那个折断的滑板还在邱海心的后备箱里扔着,她都快要开始怀疑,那天的相遇,是不是根本就没发生。
是她幻想出来的,是她做梦梦出来的。是她的潜意识里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你们大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趣吗?”
九月就这么匆匆地过去,除了脑袋里关于“周期然”的那点新鲜事,邱海心的生活里确实再没出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九月的最后几天,项目里安排国庆假期的值班表,综合办那边特意询问了邱海心,国庆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有的,要回老家看爸妈,爸爸说他这段时间老背疼,她得带他去趟医院。家里有个表妹要结婚,她得参加婚礼。弟弟今年就开始实习了,妈妈老不放心,让她见面了多和他聊聊,打听打听他到底什么想法。
这些都挺重要的,都是邱海心早早就安排好的。所以她给综合办报了,说自己可以一号二号值班,然后后面五天连休。
一般这样是没问题的,因为同事们大多都着急放假,像她这样能按着不动再上两天班的,很少。
但排班表下来以后,却并不是这样。
她被安排了一号和四号值班,正正地插在假期中间一天,非常地不方便。
邱海心赶紧去问了,得到的回复是没办法。
综合办那边说他们商务部人本来就少,这次放假有人要结婚,有人媳妇生孩子,还有人要奔葬礼,哪个事情都很重要。
确实很重要,哪件事听起来都比邱海心的重要。
邱海心在综合办询问自己的时候,甚至都没具体说有什么事,可见她的事情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同事在内部沟通软件上发了一排的哭哭表情给她,跟她说很抱歉。邱海心觉得大家都是打工人,便再没为难她。
她坐在工位上,垂着视线看自己的手,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时间过得缓慢又焦急。
九月的最后一个下午,办公室里的人全都一脸的兴奋。
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放假要去哪里玩,还没到下班的点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还有两个行李箱已经拉到了办公室,捏着票朝大家挥挥,早早地走了的。
邱海心还在抠手。
直到终于下班了,大家都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这才拿起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表妹的婚礼在三号,她肯定是参加不了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她一直在晋城待到四号值完班,然后晚上坐车回家,后面三天带爸爸去医院,和弟弟谈谈心,还是来得及的。
电话接通了,那边很吵闹,邱海心听着声应该是在打麻将。
邱海心把自己的想法跟爸爸说了,爸爸那边“嗯,嗯”地应了两声,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邱海心长舒出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她收拾东西下班,今天路面的交通会特别堵,所以她没开车,想着从地铁站出来刚好顺路去买点东西。
地铁上也特别挤,人和人之间鲜少有缝隙,空气里都是杂乱混合的味道。
邱海心站了一路,快到家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在一片拥挤的人流里,她听到妈妈在那边质问她:“怎么就三号不能回来了?素素结婚你要到的啊,咱们娘家人本来就不多,人家之前不还请你做伴娘吗?你推了就算了,怎么连婚礼都不参加了啊?你弟的实习公司,还是你二姨给安排的呢,咱不能转头就忘了啊……”
“妈,我没忘……”邱海心溢出一句,人流便开始涌动,地铁门打开,出的,进的,裹得邱海心像在泥石流里的浮木,不由自己,动弹不得。
她的包被人夹住,拽不出来。
她用力地扯,电话里面是吵闹,电话外面也是吵闹,最后,包断了一边带子出来了,她人也被挤下了车。
提前一站下了车。
电话里妈妈还在问她:“怎么我们家这边的事你就一点都不上心呢,连个话都不说,你看看群里,素素早上跟大家问好,你都不回复……”
“我没看见,我早上有点忙……”邱海心抱着包,辨别着指示牌,往外走。
鞋子有些不舒服,她没在意,等出了地铁口才发现,根居然掉了,松松垮垮地张着个大口,露着丑陋的黑色胶痕。
她今天不开车,特意穿了新买的带点跟的小皮鞋。
结果就这么坏了,坏在了路上,漂亮鲜亮的东西,一下子变成了让她尴尬难堪的来源。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本来到正确的地铁口下,就有一千米的路要走,现在,她要走得更久,踩着这双烂鞋子,抱着这个扯烂的包。
她呆在了那儿,盯着自己的脚。
电话里听不到她的回应,怒气冲冲地喊了句:“你三号必须回来!”便挂断了。
邱海心的手机还扣在耳朵上,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猝不及防,青天白日里的暴雨一般,砸落到了地上。
她蹲下身,把自己缩到了个看不见的角落,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好像很委屈。
又好像不是多大的事。
解决起来很简单,她多跑一趟就可以,是飞机跑,是高铁跑,又不是她用双脚跑,没有那么累。
但她就是不情愿。
她并不是不情愿去参加个婚礼,她也不是不情愿在群里回个消息,她乐意做很多帮助别人让别人开心的事,但前提是她自己得开心。
她现在不开心,硬要归结原因的话,她又要怪到自己身上。
是自己不懂拒绝,是自己性格软弱怕和人起冲突,是自己从小到大就是个谁的话都听的乖乖女,然后把生活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又想起了周期然。
她一边可怜周期然,一边羡慕周期然。她从来没做过像周期然一样大胆的事,连下雨的时候淋个雨的勇气都没有。
还有周期然的滑板,她到现在都没能赔给她。
邱海心狠狠地吸了下鼻子,不想抬头再看这个世界。
自远而近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到了她跟前,没有像所有一切声响一样从她身边滑过去。
有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有阴影罩在了她身上,邱海心把脸埋得更严实了。
那人没有走,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一直站在她面前。
邱海心真想抬起脸凶一下,说你要干嘛啊,不要烦我呀,但她没那个胆,她最多就是把手指露出一点缝,去看地上的脚。
地上不仅有脚,还有个……滑板。
邱海心一下子抬起了头,滑板!跟滑板在一起的,果然是周期然!
这一次的周期然,再不是之前雨夜的狼狈模样,她那一头乱糟糟的半长发编成了很多贴头皮的辫子,里面夹杂着闪亮的彩色编绳。她仍然没化妆,却在唇上抹了紫色的口红,宽大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吉普赛人的裙子一般。
她自上而下地望着她,淡漠地眨一眨眼,表情里没有可怜也没有嘲讽,甚至都没有认识她的熟悉感。
对上她的视线,她唇瓣一动,问她:“你怎么了?”
邱海心没法说清自己怎么了,但又遇到了周期然,这总归是个好事。
她赶忙站起了身,抬手抹了把脸,低头从包里找东西:“你留我的电话号码,微信号也行,我写给你……”
东西还没找到,人因为刚才蹲的时间太长,晕得晃了晃。
周期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那么瘦,力气却那么大,抓她胳膊的手像个铁一般的爪子一样,箍得她没法再晃悠。
邱海心脑袋又晕乎又震惊,她看向周期然的手,周期然有一双漂亮的手,指节细长,骨肉匀称,手腕上有道黑色的纹身,一直延伸到衣服里去。
邱海心晕乎乎地回忆了下,上次见她的时候,好像还没这个纹身啊。
她呆了足有半分钟,直到脑袋彻底清醒了,这才赶紧扯回了胳膊,继续埋头掏东西。
“不用写。”周期然的手伸进兜里,摸出了手机,“我扫你。”
邱海心:“……”
邱海心看着她手里的手机,实在没憋住:“你有手机啊。”
周期然:“谁没手机啊。”
邱海心:“……”
邱海心觉得自己是个真傻子。
邱海心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竟然还有刚才沾上的眼泪。
真丢人,邱海心赶紧偷偷地把手机屏幕在包上蹭了蹭,顺嘴冒出一句:“你有手机也不留个联系方式,是真不想要我赔你吗……”
周期然攥着手机的手倏地又收回去了,她动作之快,就像滑过了一道虚无的黑影。
刚调出来微信二维码的邱海心:“???”
周期然:“要是为了赔滑板,就不用加了。”
邱海心:“????”
周期然脚尖在板尾点了一下,地上的滑板非常顺遂地翘起,来到了她手里。
周期然拄着这滑板,指尖翻动,让它漂亮地旋转了一圈:“我有的是滑板。”
邱海心:“……”
看来这小孩流浪归流浪,不缺钱。
邱海心垂着眼,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她能赔的东西,别人不要。她和周期然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有什么交集。
“那好吧……”她低声嘟囔了句,没有再逗留的必要,只能转身离开。
只是鞋是坏的,包也是坏的,离开的姿势一瘸一拐,真的很狼狈。
邱海心吸了吸鼻子,又想哭了。
她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再让周期然看见自己这个可怜样。但身后咕噜噜的,周期然脚下一蹬地,人就已经窜到了她跟前。
她窜到了她跟前,又猛地转身挡住了她。
滑板在地上漂亮的转向,扬起一点灰尘,散在黄澄澄的夕阳里。
邱海心皱起了鼻子,周期然矮身看她的眼睛。
邱海心是琥珀色的眼睛,被泪水浇过,干净透彻,一眼就能望到底。
周期然抬手,蹭去了她脸颊上一点水痕,在她慌乱地猛然往后退的时候,又垂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不开心啊。”周期然淡淡地道,“我来带你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