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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臣女徐零露,拜见太皇太后 ...

  •   “禀太皇太后,凌氏到”。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凤目。“丫头,别来无恙”。
      熙月行稽首之礼,下跪拱手至地,头亦至地。
      九拜中,以稽礼为重。古今臣拜君,用此大礼。
      太皇太后却微微向前探了探身。
      同为稽礼,凌熙月拜的乃是古礼,而非当今之礼。
      满朝文武,唯有云居胡同徐家依旧行古礼。
      为躲避中原战火,徐家先人于三百年前东迁至伽倻国。百年前,徐家有位胆识不俗的独自回归江南,之后一路北上终而定居京城。这一支子嗣不旺,却以藏书闻名天下。几百年间,中原战火连连,诸多随徐家东迁的古书善本得以留存,子孙素来行古礼,一见便知是姓徐的。
      “看来,堂下之人并非凌阁老的孙儿,哀家闲来无事,可要听仔细了”。
      听此一言,一旁伺候的詹嬷嬷不禁纳罕,堂下之人若非姓凌的,又是何人!
      凌小姐再拜稽首曰:“臣女徐零露,拜见太皇太后”。

      出了宫的信王策马来到凌府,为熙月报一声平安。
      虽有内侍登门告知熙月行踪,可凌府众人仍不免忧心忡忡。
      老太太顾氏在佛堂一待便是多半日,小少爷南仲上蹿下跳,几次要出府去陈家找人帮忙,而阁老虽镇定,担忧之色却溢于言表。
      徐太夫人有意认熙月为亲,还要将徐家家财赠与熙月为添妆,听此言,那一对老夫老妻彼此望了一眼,老太太瘫坐,轻声道了句:“到底是拦不住的”。
      这话好生古怪。
      凌阁老亦是长叹一声:“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秦允商拱手凛然道:“无论是何事,小王的正妃都是凌家孙小姐”。
      阁老点点头,眼前的信王是个有担当的。
      “孙儿熙月与徐家零露同年同月同日,虽只晚了半个时辰,命格却大不同。一个有孤辰寡宿之相,倒是长寿之相;一个富贵不可及,却有早亡之兆。三清观素云道长批过八字,言道二人命运互为表里,若歃血结拜便可从此同命。熙月能得徐家的福气,而零露的寿数亦能长久。这是逆天之事,施法之时七星灯终究灭了一盏,素云道长散尽功力却再也算不出二人命格…”
      “…也不知为何,熙月并不肯与零露亲近,还处处起下比较之意。零露为守灶女,长在大理寺后宅,自幼善断;熙月就博览群书,定要博一个多谋的良名…”
      信王陡然一惊。善断…如今的凌熙月不正是善断!
      “…徐家满门皆丧,熙月却得庇佑捡回一条命,只是她性子变了,变得越发像…零露…”
      “…她说以命换命,她既得了零露的命,就要给徐家…报仇”。
      信王惊愕,这桩桩件件可都出自她的手笔?“还有什么事是小王不知道的?”
      凌大人连连摇头:“我的孙女做过什么,我竟不知。这丫头铁了心要掀起滔天巨浪,想拦也拦不住了”。

      长寿殿内
      詹嬷嬷忙向老太后身侧挪了半步,有护卫之意。“大胆,徐家小姐明明已入尘土,何方妖孽敢故弄玄虚!”
      太皇太后目光如炬,开口问话:“你若是徐家的零露,凌家小姐又在何方?”
      堂下女子直起身姿,亮出玉容:“有用者,不可借;不能用者,求借。借不能用者而用之,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此乃《三十六计》之第十四计——借尸还魂。
      如今通行的鬼书《三十六计》年代不可考、作者亦不可考。借尸还魂多指为计策,但堂下女子所说的当为本意。
      “所以,你既是徐零露,也是凌熙月”。
      “太皇太后圣明”,女子三拜。
      借尸还魂一说只在话本上见过,民间虽传闻已久,可无人亲眼所见。
      如此离奇,太皇太后也不免心下骇然。“你说,哀家听着”。
      “臣女六岁时,三清观素云道长做法事让徐凌两家女儿同命,但那日意外频仍,道长却再也算不出我二人命格。道长仙逝,臣女开始研习术数意图改天换命。那年陪母亲回陕北会亲,于葭州城内一处破败道观的夹墙里寻到《大道通玄要》残本…”
      太皇太后并詹嬷嬷皆听得仔细,殿外墙根儿处猫腰蹲着一人,同样听得认真,只是此处偏僻,不过依稀听见几个字而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人却不知,身后两丈之外的夜色里,同样站着一人。
      “…《大道通玄要》晦涩难懂,臣女始终不得要领,遂改寻它法。万没料到,府中横遭祸端,歹人逼问《大道通玄要》藏在何处,眼见府中众人皆丧,臣女不愿苟活…再睁眼,已身在天牢…”
      “既是偷天换日,为何还要去大理寺击鼓鸣冤告发刑部?”
      “…逆天而为以至魂魄不安,臣女在天牢三日受尽离魂之苦、业火煎熬,堪比凌迟。凌阁老与顾太夫人皆生死不明,臣女以为时日无多,想着给凌家唯一的男丁留条生路,便铤而走险去大理寺击鼓告状。无论熬不熬得过滚钉板,案子都会上达天听,太皇太后定会赏给南仲一个前程…”
      铤而走险…说出口的是这四字,做起来何其艰难。若非熟读天/朝律法,如何能想出此等计策。
      果然善断,还够狠绝。
      怪不得优柔寡断的皇帝对她念念不忘。
      “既说到此,哀家问你,何人要杀徐家满门?”
      “臣女不知。歹人除却要《大道通玄要》,也曾骂徐家痴心妄想”。
      “徐家可有活口?”
      “臣女不知。挨过滚钉板,臣女缠绵病榻近一年,其间虽强撑着打理府内诸杂务,外面的事却一概不知。还是阁老告诉臣女…徐家六十八口,皆亡”。
      如此说来,徐家有人幸存,徐零露竟是不知的。当真不知?
      太皇太后再问:“你与和静跌落太液池,可在你算计之内?”
      零露微微抬头,直视老太后:“臣女不敢欺瞒,确是臣女所为。公主那柄凤翥小剑,是臣女命人去偷的”。
      “那日入宫抱着必死之心?”
      “正是,若臣女死就可坐实长公主杀人,杀的还是内阁首辅的孙女,圣上方登基为堵悠悠之口,势必要给群臣一个交代,凌家的仇可报!”
      以命搏命,徐零露替凌家对和静恨之入骨,厌恶之情一丝一毫都不肯掩饰。
      “还做过哪些事,一一禀来”。
      “武安侯与徐太夫人情如祖孙,是臣女遣人故弄玄虚引他去查徐家之事;贺六倾慕武安侯,是臣女在靖国公府内施激将法,吊出酒醉的魏延啸,使贺家与魏家撕破脸皮;成国公家奴打死逃亡的农户,也是臣女命人四处传扬,官家不得不查;诚意伯府内,臣女察觉八仙图有异,顺水推舟引信王去查操纵京城米价的嘉祥县主,隆庆大长公主浮出水面便是顺理成章。果然,贼人进凌府欲意不轨,大长公主这是坐不住了”。
      “哀家不信这些都是你一人所为”。徐零露所言越听越是惊心动魄,她凭一己之力掀翻朝局,给自己却是不留后路。今夜既向老太后吐出实情,性命尚且堪忧,何况是三个月后的大婚。
      零露笑得苦涩,手抚胸口:“臣女在病榻上躺了三百余日,举目所及唯有小小一方天地。臣女每日所思所想就是如何给徐凌两府报仇,每一步甚而每一句话都在臣女脑海里推算了千遍万遍。出此下策非君子所为,臣女不配为徐家子孙。可臣女别无它法,唯有一步一步前行逼得旁人去查旧案。臣女很想有人相助,可这是杀头的大事,旁人,臣女断不敢信!”
      “你是如何查到隆庆?”
      “徐宅煞气重,周边宅院也多有荒芜,倒成了乞儿栖身之所。臣女使银子命乞儿们日夜盯住徐宅,臣女以为歹人还会进徐家翻找《大道通玄要》。乞儿们装神弄鬼,徐宅闹鬼之说不胫而走,夜探徐宅的歹人怕是心虚,几次露出蛛丝马迹,如此查了近两年,方知是隆庆大长公主。靖国公是因太子妃之争而恨徐家,大长公主才是为了那本《大道通玄要》”。
      太皇太后狐疑,隆庆也想逆天改命?细想之下,也不无道理。谁人不想长长久久享这富贵荣华,连她这个老太婆也有几分心动。
      本想问《大道通玄要》在何处,太皇太后到底忍住了,转而道:“今夜你对哀家坦白,可是笃定哀家会为了信王而放你一条生路?”
      傻子也知,信王对凌家小姐一往情深。
      静谧片刻,零露俯身再行稽首礼,并非古礼,却是今礼。
      “恳请太皇太后莫要告诉王爷实情,就让王爷以为有缘无分的信王妃是个寻常女子,不过多读了几本书”。
      “何为有缘无分?”
      “且容臣女陪凌家祖父母与幼弟过年,正月十五烟花散尽之时,便是臣女大限之期”。
      听此言,太皇太后缓缓露出一丝笑意。“你仁孝,哀家定要成全”。
      “臣女,叩谢天恩”,零露仰头,神情恬淡如昔。
      “还有什么心愿?”
      “臣女已婉拒徐太夫人,承继徐家的该是姓徐的,恳请太皇太后做主为徐家择嗣”。
      “花一般的年纪,当真不想活?”这是疑心未消。
      零露思虑良久,平静道:“若有来世,臣女想离得京城远远的,蓬门小户,便好”。

      皇帝不带仪仗,只命吴伦掌灯,主仆二人深夜来到珠镜殿。
      静妃心思玲珑,屏退众人,陪皇帝来到一间耳室。
      苏造琉璃灯一一点燃,北墙挂画中的女子也跃然纸上,仿若重生。
      静妃撵上三支香,拜过后插/入紫铜香炉:“陛下是思念徐家姐姐了”。
      画为徐零露半身像,皇帝亲手所绘。
      今上极擅丹青,朝中诸臣少有人能比肩。
      上过香,静妃行礼告退。这样的事,她做过很多次。皇帝若有心事便会来此小坐,与画中人共处一室。
      耳室内的天子立于画前,静默良久。
      坊间传闻,皇帝昔日为东宫太子时,于御花园的梅林内对徐家小姐一见倾心。实情却是二人头回相见是在京郊县衙。
      太子微服出行,徐零露亦是乔装改扮。糊涂县令审一桩糊涂案,本欲糊涂了事。徐零露挺身而出,充作举人帮县太爷断案。人群中的太子听得入了迷,若自己也是这般善断,父皇便不会苛责再三了罢。
      “零露,杀徐家的主谋寻到了”,静夜里传来天子的叹息声,“三年光阴,你可会怪朕?”
      改立太子妃,既是对零露情深,也想借机摆脱世家大族的牵制。错就错在他高估了自身,也低估了先帝的狠毒。
      “孤家寡人,万万人的生死荣辱都在朕一念之间,可是朕怕极了,人人都在算计朕,朕还能信谁?”
      画中女子独自石枰落子,窗外微雪红梅,远处似有刀光剑影,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末日景象。
      “老七对凌氏百般维护,朕看着羡慕。你可知,凌氏女也是爱梅的,朕见她呈给静妃的玉牌,还道是你死而复生…”
      “零露”,皇帝轻抚画中女子,温热了眼眶:“下一世…生在寻常人家,糊涂些,也好”。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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