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那群叛逆的剑修们》逍遥XY

42、红尘变色

　　天际山顶，不过卯时刚到，天色仍是将明未明未见日出，只隔着厚厚云层透出几线深浅不一的稀薄金光，今日可能不是个大晴朗天。
　　练武场上已有不少弟子在练剑，凌厉剑锋挥刺出的剑声穿花绕叶传过来，柳暮雪朝微微冷僵的手指呵了口气，她往那不断有刺风剑声传来的练武场望了一眼，素白衣裙掠过崎岖不平的山石，继续往山顶另一个方向行去。
　　山里早晨冷，现在又才寅卯交替之时，山顶一阵阵冷风吹过，很有些刺骨的劲头，她本就暗疾在身灵力不足，走了没多久就按着微微绞痛的胸口喘息不断，但就算这样，她脚下步伐也一刻没停，终于在卯时一刻的时候走到了挽月崖。
　　挽月崖与练武场相隔不远，但要清净很多，山崖边寒风猎猎，此刻正有一道身影站在崖边练剑。
　　柳暮雪像平日那般靠在一株高耸庞大的千年雪松后，偷偷望着那边练剑的英俊青年。
　　青年身高八尺，身姿挺拔颀长如修竹，手中一把古朴长剑，挥剑之时气如渊虹，一招一式皆有潜龙腾渊直上九天之势。
　　那边青年心无旁骛地在练剑，柳暮雪倚在巨松后边，她苍白纤长的手指搭在粗糙的树干上，也不顾山崖边对着她一股股吹来的料峭冷风和脚底下带着晨露的泥土花草。
　　少女只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盈盈秋水眸静静眺望着那边正在练剑的俊朗青年。
　　古剑有名，其名凌霄，为昔有耀名的凌氏一族传承之剑，古老的仙剑一出，剑鸣铮然，如水痕扩散，强劲霸道的剑气如蛟龙游走，无形无影而又有迹可循，执剑之人出剑招式灵动洒脱而又不失凌厉猛锐，正是赫赫有名的凌霄剑法。
　　凌霄剑配合同名剑法，更是锐不可当，像有直上凌霄之威势。
　　就这样静静看了不知多久，直到天色大亮，炽热耀眼的光线透过重重云翳照在少女站僵的冰冷身躯上，手背上的轻薄肌肤被晒得微有滚烫灼意，她方才醒悟过来。
　　是时候走了。
　　柳暮雪起身，动了动站得僵麻的腿脚，娇花照水般的面容微微露出一丝侵寒过久的苍白之色，随后转身往山下走去。
　　少女临走之前，青年还在奋发练剑，一招一式劲力十足，从寅时末的破晓时分到现在的艳阳高照，未见他有片刻的停顿歇息，只偶尔会保持着出招之式站在原地皱眉思索，但不久后便又会继续开始练习剑法。
　　他从来都是这样，十数年如一日的没变过。
　　临走前，柳暮雪再度眺望了正在练剑的青年一眼，清凌秋水眸中溢出一丝浅到若有似无的眷恋和思慕，随后就收回了视线，转身顺着来时原路往回走。
　　那一袭梨花白的素影消失不久，山崖边练剑的青年就负手收剑，他望了一眼那雪松山石的方向，俊逸潇洒的面容上那双黑眸微有动容，随后又垂眸，转身往不远处练武场的方向走去。
　　半山腰深处，灵隐堂。
　　经昨夜一场怪梦，清羽今日醒得很晚，就是咚咚作响的早课钟声也没能把他敲醒，待他终于顶着要散架的酸软筋骨醒来后，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好像都被人痛扁了一顿。
　　“啊怎么脑袋这么晕……”
　　清羽按着自己的脑袋，不知为啥自己今天醒来这么头昏脑涨还全身酸痛，就跟他未凝实的元神被人强行拔出窍了似的。
　　好奇怪，难不成昨天晚上他还真元神飞上天去摘星星了不成？
　　一想到昨晚那个稀奇古怪的梦，清羽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毕竟，他可不止是上天摘了星星，还不要脸地对人家那个来着……
　　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在，鼻尖似乎也残留着一抹隐秘的花香，脑海中遐思无限，清羽索性直接赏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声音拍在脑门上，这才叫大白天就想入非非的少年清醒一些。
　　他脸上热度未减，掀开被子就打算下床更衣，刚起身，手指就按到了床上一道坚硬冰冷的物体，清羽低头，破命正明晃晃的躺在他身旁。
　　破命怎么会在这儿？
　　昨晚不是给他立到床头边去了吗？
　　以为自己记忆出了差错的清羽纳闷地拿起自己的佩剑，一束星色掠过眼前，清羽一愣，然后有些懵地望着剑鞘头顶端那一束多出的穗子。
　　这，是什么？
　　清羽面上露出一丝不可思议之色，伸手撩起那突然凭空出现在破命剑鞘上的东西，乃是一串非常漂亮的流苏剑穗。
　　星色流苏光华流转，仿若束束星光凝练而成，触手微凉顺滑，流苏头部镶嵌着一颗宝石状的东西，有棱有角不算如何光滑圆润，但同样现着闪闪星色，一如昨晚那亘古无垠的星空。
　　清羽抓着这把星光剑穗，微微张嘴，无比荒唐的想，莫非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
　　呆愣过后，少年猛地从床上跳起，瞬间手忙脚乱地跑去洗漱更衣，他马上就想去找隔壁的人问个清楚明白。
　　另一边，天际山山顶，一座巍峨高耸的古拙大殿正屹立在练武场正前方，重檐庑殿，翘角飞檐，石阶白栏，大殿匾额上书玄一殿三个大字，字道遒劲苍朗，笔致浑厚疏旷，气韵内敛拙朴，寥寥三字便有返璞归真浑然忘机之意味。
　　练武场上剑门弟子在不经意望到前方那座壮观大殿之时，皆会瞬间由内而外的心生敬意，毕竟，那座古朴大殿之中留存的，算得上是他们天际山几千年来的宗门精魂。
　　此刻，已逾千年的玄一大殿之中，正在进行着一场颇有分歧的议事。
　　“若我说，直接派我神武堂的弟子下山，御剑西行，什么邪宗妖魔，通通都给一路铲除了！”
　　大长老明胤一挥手，强硬无比地开口道。
　　一旁圆润吉祥的二长老明空看着他，笑呵呵道：“大师兄，这可不行，你这才刚带了你堂下弟子处理完死城案回来，可不能什么都让你神武堂的弟子来，其他堂的弟子可是也要历练的。”
　　明胤大长老瞬时剑眉一拧，冷声道：“难道我是为了让我神武堂弟子出风头抢功劳才让他们揽下此事的吗？哼，此次二师弟你若想管，便让给你玄妙堂的弟子好了！”
　　说罢袖袍一甩，冷哼一声之后就束手在旁一副为证清白再不说话的模样，而二长老明空却仍是一脸乐呵呵的样子看着他道：“师兄，别生气嘛，动不动就犯嗔怒可不利于修行，我自知你是一心为了那些饱受妖魔之害的苍生黎庶着想，但是呢，各堂弟子都需历练机会，这也是事实嘛。”
　　明胤大长老仍是冷着脸不说话，明若六长老轻柔的声音接着响起：“最近时日妖魔横行，各堂送弟子下山除了能让弟子得到历练也更可能折损弟子，神武堂人才济济实力最为出众，大师兄若是安排神武堂的弟子下山去负责剿灭各地祸乱，也并没有过错。”
　　明若道长这么一通解释后，明胤大长老的脸色这才缓解一些，明若六长老随即再次微微一笑，接着道：“不过大师兄，二师兄说的话也确实没错，红尘阅遍方能晓悟世事洞明人心，生死关头最易激发顿悟之机，这确是一次十分难得的好机会，依我看，不如分派各堂精英弟子下山，一路追剿不如分而剿之。”
　　明若长老吐气如兰，柔声说出的话却是令在场几位师兄都颇为认同，尤其是二长老明空，当即就笑着道：“还是师妹会说话，师妹方才所说的便是我心中所想，既然妖害邪乱四起，那不如就多派一些弟子下山，也好给那些年轻弟子多一些历练机会！”
　　“诛灭妖邪一事，若是实力不够，便不是历练，而是送死。”
　　坐在一旁的四长老明则低沉的声音响起，他那张酷烈冷厉的面容上眉头紧锁，显是觉得这次各地四处妖害频发一事有些蹊跷古怪。
　　天际山第四堂律德堂不仅负责考校弟子德行对他们进行功过赏罚，同时也还负责收集凡间各处情报处理妖邪作乱等事，现在各位长老正在讨论的多地妖害突发一事，便是由他律德堂驻守在凡间各处的弟子汇报上来的。
　　明若长老玉指一点展开在诸位长老面前的神州地图，葱白指尖正落在那标了最大一红点上。
　　“既然要将各堂弟子都派下山的话，那这妖邪闹得最厉害之地，自然就得派实力最强横的一堂弟子下山降服。”
　　玄一大殿内静默一瞬，就连四长老明则冷酷刚烈的面容上都隐隐现着几分扭曲不明的神色，还是二长老明空乐呵的开了口：“都不说话啊？大师兄，你方才不还想让你神武堂弟子下山去斩妖除魔吗？”
　　“不行！”明胤大长老脸上隐有怒色，他望着地图上那个刺目的红点，鼻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一处……这一处闹事的是个修炼什么阴阳炉鼎的淫门邪宗！我神武堂中那么多纯阳道体的年轻弟子，怎么能派他们去？你简直荒唐！”
　　另一旁一直坐着未出声的三长老明观终于开了口，他那张俊逸不凡的脸上平静无澜，只声音清冷道：“直接派一些护法去吧。”
　　四长老明则也是望着那地图缓缓开口：“或者，让寒江他们那支护卫队去，也可以。”
　　他堂中弟子的心性，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二长老明空却是再次笑一声，然后望着他笑道：“有道之士，常以道制欲，不以欲制道。”
　　“师弟啊，只有真正经历过方能举重若轻，一无所知才更可能行差踏错。”
　　明空二长老这两句话直接戳中四长老心中旧日沉疴，令得他当场变色，明则四长老面色几番变幻，但最终也只是沉着那张阴沉冷峻的脸未出言反驳。
　　“要我说，这处地方不如就派我们这些首座长老的座下弟子前去，一则他们实力相较剑门其他弟子要深厚一些，二则他们也确实到了要去红尘凡世多滚几遭的时候，若是不放心，我们之中还可以派个人带领这些小家伙，大师兄，几位师弟，你们看，我安排的如何？”
　　明空二长老环视着周围一圈师兄弟，笑呵呵捧着肚子道。
　　其余几位长老皆是沉默着没有应声，显然都在慎重思考着此处到底该如何解决才算妥善。
　　最后还是六长老明若轻声道：“我赞同二师兄，弟子们都大了，大千世界，滚滚红尘，是浊是清是喜乐人间还是悲苦地狱，叫他们多见识几面总是好的，他们也不能一辈子待在天际山上。”
　　只有洞彻凡尘隐入仙境的真圣，没有困守方寸立地飞升的稚子，他们这些肉体凡胎，若想挣脱轮回寻得长生，便只能在这红尘俗世中一遍遍翻滚参悟，以求超脱。
　　玄一殿在座的诸位长老虽未彻底得道，但离成仙也算得上只有一步之遥，皆知她说的在理，便都继续默声未再反对。
　　明胤大长老皱着眉，心里头仍在反复掂量这件事到底能不能让他座下爱徒前去，他眼角余光瞥到对面从头到尾一直没说话反而一直在不停偷偷打哈欠的五长老明与，当即就横眉竖眼的呵斥他道：“老五！你说！你对师妹方才所说的这事，有没有意见！”
　　他这个师弟，每次集会不是走神就是打盹，哪有一点儿身为一堂长老的样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突然被点名的明与道长：“？”
　　他带点懵的抬头，面对着周围几个师兄齐刷刷向他投来的目光，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诸位师兄，我能有什么意见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座下就只有一个徒弟，还是个闯祸精，无论什么任务，你们只要把他捎带上，我就功德无量天尊，很是感激了！”
　　说着就双手合十，不伦不类地朝他诸位师兄行了个道不道佛不佛的歪礼，气得大长老明胤完全是吹胡子瞪眼，三长老明观直接闭目，四长老更是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他们这个五师弟，真真是与他那个弟子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从头到尾都是离谱二字。
　　玄一殿中的争论还在继续，而展开在大殿中的那张地图，密密麻麻的红点遍布整幅凡世图卷，一眼望去，就仿若这原本安宁的神州大地，突然就冒出了无数鲜血淋漓的诡异暗疮。

　　有道之士，常以道制欲，不以欲制道。——《清静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