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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雨渍花零 ...

  •   冷风不知吹了多久,伤口已然凝固。
      冉冉檀香渐息,金蟾小炉上温着烧酒。长听礼摆了摆窗帘,窗外风雨将息,天光乍现,唯有一点云雨逗留,甘冽清冷的香气扑面而来,如果这是普通的一天,那么这真的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没有太过热烈的阳光,也没有大风大雨,只有秋蚂蚱在半枯的草枝上跳来跳去,还有…那个花头鹦鹉还在打盹呢
      苍白荏弱的少年光着唯一还算完好洁白的小脚回到床上,抱着勾着金线的锦被,那上头是一副百鸟归巢图,孩子小小的缩着全然一副依赖的模样:我…是不是就要死去了?
      那个男人他会打我吗?嗯…一定会杀了自己的,可是会怎么处置呢?腰斩…斩首…还是凌迟?
      死…是什么感觉呢?
      听说每一个秋后问斩的人都会有很多人去送行,尽管大多数都是叫骂声,但是那些亲朋好友的问候会让他很幸福吧。
      我…会有人来送我吗?
      嗯…是谁呢?娘亲阮氏?…不对,她一点都不亲近我,很多时候目光都是冷淡的;父亲这么刚正不阿,我犯了这么大的事情,大概会更加讨厌我吧;师傅的话,肯定会很失望的,他的徒弟这么不争气,还是不要让他来送了。
      哥哥呢…嗯,一定会有哥哥来的,铁刀,小胖,大力,杜荣…他们一定都会来的。
      不对…自己或许等不到秋后就被杀死了也说不定,听说天牢里的人很多都是秘密处死的。凌迟的刑法很重,操刀的师傅刀工很好,身上的肉都片干净了,人还不会死。
      也有喝毒酒的,死的时候一点痛苦都没有。
      他会让我喝毒酒吗?我其实最怕疼了,也怕那种明火执仗的阵势,所以最好是喝毒酒死去。就让我一个人静静的待在一个角落里,没有灯火,也没有干燥就好,我也怕雷雨和闪电的,这样不为人知的死去那该有多好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带进来了一丝稳重沉定的味道。
      听脚步和那沉稳的呼吸声,男孩子知道是那个男人来了。
      长听礼缩紧了小小的身体,红绡纱帐低垂,暗香盈盈,把这个孤弱苍白的男孩子像婴孩一般拥抱住。
      他把头埋在锦被里捂紧了自己的眼睛,低低的,微不可见的在内心祈祷:不要进来这个纱帐好不好,一定不要。
      如果真的有神灵的话,一定会听见他的祈祷的,毕竟看上去是那么一个乖巧的孩子啊。
      但是,神灵可能离得太远,他们没有听到这个小小少年的祈祷,那个男人已经撩开了纱帐。
      绥始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孩子,玄色的袍子让这个孩子更加不安,因为那天雨夜,他也是穿着这身衣服。
      李骈伸出手试图要接近他,但是看到那孩子发抖的身体,还是作罢。
      他吓坏了吧,肯定是吓坏了,才十二周岁呢。
      李骈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了。
      男孩子不发脾气的时候看上去那么乖巧,就算是眉眼凉薄了一点,但是眼角眉梢的那抹秾艳怎么都化不开,就像是点在心头的朱砂一般,艳丽得无法比喻。
      那么美…死去的话,就是永恒吧。
      谁能想到这个孩子夺走了十来条无辜的人命呢。
      李骈还是缓缓坐下来,固执的把这个苍□□致的孩子搂在自己怀里,拽开他手里柔软的锦被,紧紧的抱着,就像是要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合而为一。
      长听礼抱着胳膊,小小的依偎在男人宽广的胸膛,战战兢兢又瑟瑟发抖,一张小脸全无血色。那秀气眉毛下颤抖的蝶翼漂亮的让人不忍心触碰,一不小心就会惊走它一样,会让你觉得这是个梦,等梦醒来让你怅然若失,久久无法释怀。
      这个孩子…就是他的梦吧。
      “还疼不疼…”李骈搂着他,下巴抵在孩子可爱的脑瓜上,小声问道。
      长听礼没有回应他,还是微微发着抖,手脚冰凉的不像话,如同不是活着一般。
      李骈握住孩子冰凉的脚丫,轻轻揉搓着,拾起床上的锦被,从他背后披上去,严严实实的只留下一个苍白尖俏的小下巴。
      男人很想看看他的伤势,但是没等他解开衣襟,这个小家伙就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分外的可怜。李骈想了想还是作罢,依旧搂着他。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安静的只能听到外头风吹过的声音和老鹦鹉嘶哑的叫声,整个大殿院落一个人都没有。实际上邵阳殿的宫人昨天晚上天没黑就已经被李骈遣散了,他知道那个闯了祸的小兽要跑来温巢。
      长家…他肯定是不愿意去的,他把长元吉那个老家伙看的比神灵还要尊敬,这副模样让那老家伙撞见,这孩子肯定会失落羞耻的吧;解开麟那里肯定也不能去,他亲手杀死了好朋友未过门的妻子…要怎么面对呢?
      所以,索性破罐破摔,就到邵阳殿来吧,这个地方是他一个人的,从小就呆的小窝,就算再怎么危险,那还是一个很好的去处,不是吗?
      这孩子身上太凉了,捂了半天也不见回温,尽管不发抖了,但是那种惊惧和害怕随时都会重新占领他的身体。
      李骈不得不让外头候着的刘德裕准备一个手炉来。
      十央把邵阳殿室内室外重新收拾了一遍,连那一身染血的衣裳都按照李骈的吩咐处理干净。金猊小炉重新燃着了檀香,缕一缕的飘着烟,画屏边上还摆上了新剪的木芙蓉,铜灯座擦得亮洗如新,纸币摆放的干净整洁,帘幕都重新换了新的。
      等到长听礼稍微好了一些的时候,李骈才差人从宫外找来了一个治外伤很灵的郎中。
      孩子缩在角落里,无论怎么都不愿意见人,李骈只好强硬的扳着他四肢,把孩子小腹狰狞的伤口露出来。
      一番拾掇,总算是把伤口处理好了,老郎中累的满脸都是汗,估计多半是被李骈的眼神吓得,又让十央把人好好的送出宫去,临走前还给了那郎中一大封银子。
      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干,孩子就这么呆在那里,表情淡漠而无神。
      李骈总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别扭孩子,抹了抹脸,无奈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恨意笑了起来,表情看上去很是古怪:“我这都是给你气的。”
      “你说你别扭什么呢?嗯?人都杀了…我也暂时没有拿你怎么样,你还难过什么呢?想过那些死去的侍卫父母吗?潘永乐的女儿今年才十一岁,比你还小了一岁…你怎么下得去的手?”
      李骈说着说着就有了泪意:“我不记得自己教过你玩弄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要是真的想为长府争口气,怎样做不好呢?不是跟你说过明年开春了开恩科,就等不及了吗?”
      男孩子转过头来,凉薄的眼神中起了波澜,低低的说着几乎算不上争辩的口吻:“那…你等过我吗?”
      “估计…没等到我高中,尚书省就不再存留于世了…那时…我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百年之后呢…”长听礼哀伤的看着他,那种目光已经算的上幽怨了。
      李骈目光幽沉,刀刻一般的轮廓此时蒙上了一层霜,苦笑着:“然后呢?长听礼…你想要的就只是这些吗?就这么…自私吗?抛开长家,你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事情,是你自己喜欢的,不是所谓逼迫,有想过吗?”
      孩子低下了头,翘挺的鼻尖上似乎会说话一样,和他的小主人一样委屈一样精致。倏然间,长听礼抬起了头,眼神变得坚定而明亮,微不可见的笑着:“我就想要那些…”
      李骈痛心的看着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孩子温软的颈窝,宽厚的大掌顺着他乌黑油亮的发丝一直到颈窝的位置,深情而眷恋的环绕抚摸着:“我真想…我真想…”
      他没有说出口,我真想掐死你,然后葬在韶山的皇陵,等我百年后就能生死同穴,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李骈本想收缩的手渐渐缓下劲来,闭了闭眼睛:“听话…以后不要这么做了,这十来条无辜的人命的债,我替你还了。不过你给我记着…他们总有一天会找你的。”
      男人把孩子塞回锦被里,对着外头候着的刘德裕沉沉道:“走吧,去书房,潘永乐还在外头跪着呢,都一天了,不能不给个交代。”
      死了的十三个侍卫全是世家子弟,有的甚至是家里的独苗,案子过去了两天还没有结,尸骨如今还躺在刑部大堂,那些氏族都在等着李骈给个交代。
      甘露殿的书房里,地上跪着待命的掌灯宫女十央,李骈打开了木柜后的暗格:“拿着这个去找淮南逍遥子,告诉他报恩的时候到了。”
      十央双手接过信物道:“遵命。”
      李骈合上暗格,擦了擦手:“逍遥子也多活了这十多年,不亏他,就是便宜了长元吉这老家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雨渍花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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