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少女》西*雪

1、沙漠少女

　　战时，他的坐机被击毁，仓促间，他跳了伞，落地之时便是他失去意识之时。他以为自己死了，可是因为一滴水，他活了过来。
　　干涸的嘴唇微微翕动，上面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呐喊：还要更多、更多……可是那种湿润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他像失去依靠的孩子般艰难地睁开双眼，生命的火焰又再度从他体内微弱燃烧起来。
　　拿着羊皮水袋的人正朝他咧嘴笑，背光而蹲，头上裹着头巾，穿着灰色条纹的蓝色长袍；一双吊梢眼没来由的明亮，就像是沙漠中奔跑着的萨尔瓦羚的眼睛，欢快又调皮。
　　“水……”他不假思索地从那人手中夺过水袋，仰头往嘴里灌水。过了多久，他不知道，脑中已是混沌一片，麻木是他唯一的知觉。只感到那股清凉的液体流进他的喉咙、他的胸腔，最后浸透全身。
　　他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旁边的人格格笑了，似乎觉得他此刻的样子很滑稽。他懊恼地低头，水已打湿了他的战服。
　　“我是柳芭，你呢？”那人背对着阳光，连笑容都十分耀眼，声音清脆。
　　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大概是卡叶人，沙漠中的游牧民族。

　　柳芭，牵着骆驼走在前面，而他只能跟着她的脚印慢慢地落后。他从不知道阳光可以如此毒辣，只是照在肌肤上也能引起一阵烧灼的痛楚。他想起故乡和煦的阳光，他有多久没有回到故乡了？爱琳娜也长大了吧，参军那年她还是与柳芭一般年纪。他总是认为快了，战争一结束他就要回到故乡，可是事实却是战事在扩大。将军说过，要么战死沙场，要么眼见亲人的尸骨。
　　望着柳芭的背影，她的步伐是那样轻快，在柔软的沙地上，瘦小的身子却健步如飞。
　　“柳芭，你怎么不和族人们在一起？”
　　女孩转过头来，依旧是开朗的笑脸。“因为我是不吉利的孩子。”
　　沉默。
　　“独自一人不会害怕吗？我听说沙漠里有狼。”
　　“夜晚来临时，我会回到村落。大家都不是坏人。”柳芭停下来，她看出了他的疲惫。“所以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绿洲。”
　　她拉起他的手。明亮的眼睛盯着他。“那只大鸟是你的坐骑吗？你是从外面飞来的？……”他被一连串问题弄得晕头转向。然后女孩子认真地看着他，“带我走吧！我想离开这里。”
　　他们骑上骆驼，翻过连绵的沙丘。
　　“阿爸阿妈都不在这里了，我不想留在这里。”

　　果然村落里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柳芭。她无声的取水、无声的煮饭，周围的人都似见不到她。
　　不久，他的伤已痊愈。好在通讯器在他怀中没有损坏。
　　震耳欲聋的军用直升飞机轰鸣中，战友在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阿米迪上校！”
　　一跃而上，与战友们激动地拥抱，原来活着的感觉是这么好。
　　回头，是柳芭明亮的眼睛。
　　他向她伸出手。战友们的说话声模糊在马达启动声中。
　　“柳芭。”
　　在沙丘上，他答应过她。

　　两年后，交战双方和谈，伤亡之惨烈让他们都无法持续下去，谁胜谁负不是当前要考虑的问题。当两国最高军事长官互递休战和约的一幕出现在库拉城所有的电子媒介上时，举城欢腾。阿米迪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终于可以回到故乡了。爱琳娜一定会很高兴多一个妹妹的，看着熟睡中的柳芭，他想。这个女孩不在帐篷中便不能入睡，无论在军中还是在他的住所，他都要为她搭一个帐篷。
　　一纸任命书打破了阿米迪的所有计划。他被任命为一个海滨城市的总督，理由是战功显赫。
　　海风轻送中，阿米迪为柳芭放下头巾，女孩子的头发已经长长，麻栗色的卷发在水气里闪闪发光。
　　“谁说你不吉利？柳芭，你是我的幸运星。”自柳芭伴随他，他在许多大战役中所向披靡，屡建奇功，迅速升为准将。他们相视而笑，当年瘦小的女孩已经成为少女，而长久的相处，使他们之间建立起亲密的默契和信任。可是他最想要的奖赏是回到故乡，回到亲爱的妹妹身边。
　　“还记得你刚到城中时的事吗？”
　　“阿米迪，你取笑我。”
　　“在公园中烤猫肉来吃，那个老太太差点没被吓死！”
　　“阿米迪！”
　　“舔布鲁斯枪上的水那次，我也提心吊胆的，生怕枪走火了……”
　　“阿米迪！我生气了！”少女与男子在岸边奔跑，追赶着。两人直跑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柳芭，你体力还是那么好。”男子举起双手，笑着休战。
　　少女双颊通红。气呼呼地说：“在沙漠中，水和食物是很珍贵的！”
　　阿米迪张开手臂，面向港口。“在这里，你还会想起沙漠吗？当初可是你选择离开的。”
　　“会！”少女斩钉截铁地回道。“那是我的故乡。”
　　“我也是。”阿米迪微侧头，看着她的眼睛，仍好似欢快的萨尔瓦羚。光是这样看着它们，他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本庭宣判。阿米迪•雅各因私藏武器判处死刑。”一切只是借口，只不过因为他不肯进入那个政治集团罢了。
　　“那么，把我的公民权转授给这个沙漠少女吧！”“战争”从来不会结束，是他太天真了。
　　一滴泪，滴落入他的掌心。
　　“为什么哭呢？柳芭。我想喝水。”行刑前，他笑着对少女说。
　　少女转身拿出包中的羊皮水袋，俯身缓缓放至他嘴边，长发垂在他的肩头。在晶莹的液体中，他再次看到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还有背着阳光而立的吊梢眼女孩。
　　“柳芭，我欠你一滴水。”
　　“阿米迪，没有你的城市就如同沙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