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世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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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文前背景注释：
明器：冥器，盗墓贼从死者坟墓中带出的陪葬品。
倒斗：秦时墓葬上小下大、四面四线呈斗状，入内取冥器，就像把斗翻起，遂后人盗墓时自称倒斗。
出活：暗指倒斗，戚少商在监狱里不敢明说。
闻玉：人为做旧的玉器通常会埋到粪坑中，玉色虽然古旧，但那股味道始终去不掉，行家一闻就知道。
不干净的东西：用在明器上说特指诅咒或是鬼魂之说。
文内几个行规：明器不见光，指明器不能在收古董的店里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一般古董店老板都会请有明器的人去僻静点的地方看。问明器出处：为了防止作假，收明器前古董商一定会打探出处，而倒斗的人通常也只说出王侯将相或皇后公主的名字，并不会具体说出墓穴的地方。论价不明声，收明器的古董商再收明器的时候一般都不会说出明价只以手势表示，一是财不露白，二是一旦卖物件的人不懂行，便容易捡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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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想骂人，很想骂人，事实上他也在骂人，看着一直为自己暗销明器的高风亮因为倒卖国宝进了号子，自己这手中两件刚倒斗倒出来的物件，登时就没了着落。
这么些年来，戚少商与高风亮合作的很好，戚少商倒斗，高风亮负责销售明器。高风亮的小店有戚少商这样的货源，与买家保持了长期合作的良好关系，在倒卖古董这场子里还是有不错口碑的。
戚少商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生意不做，老高他瞎倒腾什么国宝啊。
不管再怎么生气也好，老高从戚少商的父亲开始就和戚家合作了，说起来也是自己的叔叔，他进了号子，以自己的身份虽然是能不去就不去探望，戚少商依然买了些东西，排了个日子来探监。
当高风亮泪眼汪汪地拿下话筒时，戚少商深深叹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戚啊，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愿意来看我。”
“再怎么招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说我这趟去云南也没几天，你怎么就这样了？”
高风亮悔不当初，“有天来了个小年轻，问我要不要收不收青铜，你知道我不太了解青铜，可看到那东西，我知道就算不是周朝的，那也是宋元仿制的，再加上他要价不高，急着脱手，我一念之差就收了。”
戚少商无奈，“然后事发了？”
“嗯，”高风亮回忆道，“我出手后听‘古铜张’说那物件很像是前些年博物馆丢的国宝，我就知道坏了，没两天警察就上门了。”
“你啊你，真是，我怎么说你好，你也做了几十年这行的生意了，怎么临了临了还折在这种事芝麻丁点大的事上。”
“一辈子打鹰却让鹰啄了眼，这都是命啊。”
看着高风亮花白的头发，想到他一辈子无子，只有与老伴相依为命，戚少商安慰，“我会帮你照顾嫂子的，你放心吧。”
“谢谢你了，”高风亮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想起了戚少商的燃眉之急，“我以后不在了，你可以去琉璃厂找顾老板，告诉他你是谁，他也会帮你的，他在那片很吃得开，你去了随便问个人就会指给你他的店了。”
戚少商点点头，“既然进去了，就什么都别想了，争取早点出来，家里你放心，只要我还在绝对没问题。”
“嗯，还是你为人仗义，我进来这么久，除了老婆子，平时场子里的人是一个都不见啊。”
“我们的关系，应该的，时间到了，我走了，给你带的东西在狱警那，一会儿会给你，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送来，若是我出活去了，就让嫂子给你送来。”说完戚少商挂上电话，头也没回地走掉了。
干这行的戚少商知道自己也许有天会出事，但没有想过高风亮会比自己进来的还早，自嘲地想，就算以后自己进来了，也算是有个熟人做伴儿么。
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应该找到高风亮口中的顾老板，把手上的货脱手，戚少商开车直奔琉璃厂。
到了琉璃厂戚少商才知道顾老板有多好找：
进街还不到五十步，
一个大大旗子，
大大的两个字，
“旗亭”，
戚少商的脑袋一瞬间“嗡”地响了起来，口中无意识地低低念叨：“旗亭．．．．．．酒肆．．．．．．”
一种莫名的感觉告诉戚少商，这就是高风亮口中顾老板的店。
混混沌沌地走入店内：
这里全木装潢、古意浓重，
像饭馆多过古董店，
沿墙一溜架子上满满当当摆着各种各样的物件，
堂中却摆了几套桌椅，
正中靠墙有一个很大、很像酒店掌柜台子的柜台，
柜台前后长了很多人。
不管有多少人，戚少商只是一眼就看到了穿青色T恤、微卷短发的他，坐在柜台后一只手撑着下巴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柜台后的人好像突然感觉到什么，转眼向戚少商的方向看来，看到戚少商有些呆掉的神情，然后轻轻一笑，再转回面前盯着自己的伙计。
戚少商的脑中除了这一笑外，出现了另一个模糊的场景：
夕阳，
高台，
大侠，
书生，
醉鱼，
烈酒，
还有那一笑。
用力甩甩脑袋，今儿个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去看了老高和监狱犯冲了？
戚少商走到柜台前，笑着说：“你好，请问你是顾老板吗？”
“你是谁？”
“我是戚少商，高风亮让我来找你。”戚少商伸出手去。
抬眼上下打量这位传说中倒斗界的高手，看到他伸向自己的手，也伸手一握笑着说：“顾惜朝。”
“顾老板真是有些面善啊。”
顾惜朝讪笑，“是吗，戚先生倒是面生得紧。”
“呵．．．．．．”戚少商干笑两声，讨了个软钉子，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刚从云南回来吧？”
这一提让戚少商想起了自己来得目的，忙点点头，“嗯，刚回来。”
看戚少商的样子，知道他手中肯定有明器，心中有点开心，戚少商是倒斗的高手，不单专业技术好，对于古董也有些鉴赏力，倒出来的明器，都很不错，“走，我刚叫伙计做了晚饭，我们后面边吃边说。”顾惜朝走出柜台，引着戚少商向店内走去。
“棋亭”的规模挺大，出了前堂，中庭是个宽敞的小院，中着几颗满是绿叶不知道名字的树，树下有套桌椅，上面有几个碟子盛着东西罩着纱斗看不出是什么，后面还有几间老房子。
看到这院子，戚少商不禁赞叹：“这里能有这么大片地儿，顾老板就是不做买卖，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家传的，若不是我自己也有些兴趣，早就卖掉了，谁愿意成天守在一处，我有时候还羡慕你们，四处跑跑，也很是有趣啊。”
戚少商苦笑，“我们这是跑命啊，要不是为了钱，谁愿意啊。”
顾惜朝请戚少商坐下，掀开桌上的纱斗，露出几样精致的小菜，“你入行这么多年，钱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吧。”
戚少商笑笑没有说话，自己家里的事没必要在外面宣扬。
“来来来，你自己招呼自己，别客气。”顾惜朝递给戚少商一双筷子。
没有接筷子，戚少商从怀里套出一对玉佩放到桌上，“你先看东西，我不习惯揣着东西吃饭。”
顾惜朝耸耸肩，倒斗这行的人都有些自己的迷信，戚少商显然就相信身上带着明器吃东西不吉利这种说法，“好，你吃你的，我看我的，反正我也不太饿，总不能让东西就这么晒着。”说着拿起桌上的玉先闻了闻，然后细细看了起来。
玉质光润、半透明状，外面有层薄如蝉翼的乳白色，里面逐渐变红，越往里眼色越深，如血色一般，出手处冰凉润滑，通体无暇。
“你这是云南出的？”顾惜朝按规矩询问明器的出处。
“嗯，滇王。”戚少商点到即止。
见顾惜朝开始看东西，戚少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心中暗道要是有酒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和顾惜朝一起喝点酒，“顾老板做这行多少年了？”
“从小就这店里出生的，店子是五年前我父亲交到我手里的。”顾惜朝一面应着戚少商，一面把玩着手中的两块玉。
“那顾老板也算是老行家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突然被问到家里，顾惜朝抬眼看了看戚少商，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聊天便又低下头去，“父亲和母亲云游去了，我看店。你呢，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妈死得早，还有个老爹。”
顾惜朝挑眉，戚少商是倒斗出身的，他的父亲自然也是这行里的高手，小的时候常听自己的父亲提起戚家人祖传的倒斗手艺那是神乎其技，只可惜恐怕不久便要失传，大概是因为戚家出了个不想干这行的儿子。
那个不想干这行的儿子应该就是眼前的戚少商了，他怎么会又走回这条道上来了？顾惜朝心中虽有疑问，却也压着没问出口，干这行当的人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自己如果问，就太不上道了。
“从刚那么一会儿功夫看得出你生意做得不错啊。”戚少商有一口没一口嚼着菜，看着顾惜朝把弄那两块玉佩。
绛红衬在那白玉般的指间，红色更红，白色则更加通透，隐隐透着晶莹，戚少商有些恍惚，这样一双玉琢似的手，自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便见过了。
“一是店老，二是大家也给我些薄面，算是勉强糊口。”顾惜朝仔细看着玉，说得有点敷衍，做古董买卖的老店若都是只能勉强糊口，戚少商这样的行当恐怕要饿死了。
知道顾惜朝是在敷衍自己，戚少商也不说话打扰顾惜朝看东西了，自己一个人吃东西，几样小菜虽然精致，味道也很爽口，可是少了酒，这怎么吃都不是个味儿。
顾惜朝忽的抬起头看了眼戚少商，一拍自己的脑门，“看我这脑子，有你这明器看得忘了给你拿酒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酒。”说完把手中的两块玉佩轻轻放到桌上，走到后面的屋中去了。
真是明白自己的心意，戚少商乐乐呵呵地吃着小菜，一会儿的时间这些小菜仿佛突然变得有滋有味了。
几分钟后，顾惜朝提了瓶子酒出来，拿了个杯子给戚少商满上，“我平日里不喝酒，这酒是我家老头子的，你看成不，不行我再叫伙计出去给你买一瓶。”
戚少商接过顾惜朝手中的酒瓶，看到上面的“二锅头”三个字登时笑了起来，“看来你家老头子是海量啊，这酒，一般人可受不住。”
顾惜朝点点头，“他是挺能喝的。”
“你呢？应该也不差吧？一个人喝酒太没意思，来，一起喝两杯。”
压住戚少商提着酒瓶的手，顾惜朝认真地说：“我看货的日子不喝酒。”
这算是一些古董商自己定的规矩，从店内老板到伙计，只要是营业收货的日子，必然是滴酒不沾，以防看走了眼砸了招牌。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也能守得住这规矩啊。”戚少商知道现在的很多年轻古董商，哪里管什么走眼不走眼，做任何事都是随心随意。
顾惜朝哼笑一声没有接话，自己哪里是守规矩，要是喝了这二锅头，只怕不是看不清货，二是连店门都走不出去了。“你这对物件开个价吧。”
“既然我们以后还要合作，自然是你开价，毕竟你懂行。”戚少商喝口酒爽快地说道。
顾惜朝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再翻了两翻。
戚少商紧皱眉头，心中直打鼓，从入行起所有明器都是交给高风亮处理，哪用着和他玩这阵仗，自然也对顾惜朝的手势有些吃不定，“多少？”
没先到戚少商看不懂自己的手势，顾惜朝无奈摇头，伸出两个指头手心面向戚少商，代表二，再手背面向戚少商伸出五指，代表五个零。
这个手势戚少商就明白顾惜朝出价二十万收这对血玉，“你这价也太低了，你说说这是什么时期的物件。”
“单龙双血玉佩，它们的主人少说也要是个王爷，龙行雕刻造型祥和温顺、虽然神态稍显呆滞，但刀法工艺朴实明快华美不失深沉，具有高度艺术涵盖力的表现形式非常接近于秦汉时期的风格，秦汉时云南那片是有册封了一位滇王。”顾惜朝说出自己的看法。
“好眼力，我以为你没看出来，才开了这么低的价，这对东西起码要这个价。”戚少商伸出五指手心对着顾惜朝，然后再翻成手背，还价五十万。
顾惜朝嗤笑，“你以为云南几位滇王的物件，又是血玉，有几个敢有胆子买的？我收这个价，连脱手都没可能了。云南蛊术、巫术自古有之，滇王是云南之主，这两术肯定是登峰造极，血玉这东西本来就有些邪性，这一对玉肯定是滇王下葬时手中所握，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上面。”
戚少商无语，照顾惜朝这个说法，自己这物件可是不值钱到家的东西，想想就有气，再怎么招这年代的东西出这个价也太黑了点，“再高点吧，这个价实在太低，我知道前些年有个香港商人在琉璃厂出了这个数的四倍买了一个唐代的血玉玉佩，我这个也不能差这么多啊。”
“你也说是前些年，血玉这物件，我们这里几年才出去一件，那件还是一个王爷的龙凤吉祥佩。你这两样物件一下子压住我这么多钱，我都不知道哪年才能卖出去。算了，以后我们也要合作，我便给你这个价。”顾惜朝出三个手指，然后手背五指。
三十万，与戚少商自己约摸的价格依然差了很多，现在这几年盗墓的跟小偷一样多，古墓多的山区里被当地农民和盗墓贼挖得像个筛子似的。自己这次冒险去了云南，好不容易带出了这两个物件，怎么也不能太低了。“说句实话吧，场子里很多年没见这样的货了，恐怕以后也再难见到了，我若不是要用钱，也不会这么急着脱手，你再给我加点。”
“你还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啊，这几年光我听说你倒出的几个物件恐怕就够你下半辈子随便花销的了。”顾惜朝讽刺戚少商，一个倒斗的高手跟自己面前装什么穷。
戚少商苦笑，若不是因为老头子的病，自己怎么回选择这个从小就想摆脱的职业，又怎么会成日里向见不得光的地老鼠东挖西挖的，但却有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态不想在顾惜朝面前辩解，“是啊，干我们这行的，说不准那天就．．．．．．留着钱也没用。”
伸出四个手指，“不能加了，如果不行，你去别家问问吧，看谁敢收就给谁吧。”顾惜朝说的是大实话，虽然玩古董的都是有钱的主儿，可开店营业的，没人会有这大气魄一口气出这么钱压这么大件的物件在店里。
咬咬牙，戚少商点头，“行，我要现钱。”
顾惜朝也松了口气，“我去拿电脑给你转账，你等着。”
眼睁睁看着钱划入自己的帐户，戚少商放下心中大石，又突然想起什么，匆匆起身告辞。
顾惜朝把他送到店门口，店里已经打烊开始打扫，堂内的灯光有些昏暗，看着戚少商背影，脑中好像浮现出什么，还没待细想，只听他说，
“那以后我的东西就交给顾老板了，先走了。”
顾惜朝眯起眼点点头没有出声。
．．．．．．
顾惜朝再次见到戚少商是在医院，
说来也巧，顾惜朝前来探望一个当医生的朋友，路过病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背影，想起是戚少商，有点好奇，抓过旁边一个护士问：“请问一下，那个人，是这里的病人吗？”
小护士顺着顾惜朝的手看过去，笑着回答：“哦，不是，戚老先生才是这里的病人，那是他儿子。”
“他父亲．．．．．．是什么病？”
“肾病，每个星期都要来透析一次，戚先生是个大孝子，听说他在外面做生意赚钱准备想攒钱为老先生买个家庭用透析仪，，再配个家庭护士，这样就不用住在医院里，而且老先生的健康也会比较有保证。”
“谢谢。”顾惜朝微笑。
“不客气。”小护士开心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顾惜朝站在病房外看着病房里笑着说话的父子两人，
看着那个笑得露出深深酒窝的人，
不知有多久．．．．．．
＜完＞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世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