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絮》尉**宁

5、第四章 世情恶

　　夏日已至，天气也是一天热似一天，荷叶的清香开始蔓溢，思乡的情绪让纨素很是低落，常痴痴地在九曲回桥上，望着铺天盖地的荷叶。“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心里不断反复吟咏着这句。吟秋见了也甚是心酸，谁人不思亲，谁人不想家，丽雪在纨素走了之后，该是怎样地哭闹？纨素在深宫，仿佛被人遗忘般地冷寂，虽然不愿意热闹，但也未免太落寞了些个。纨素不曾注意到，不远处那一抹明黄色的衣裾。
　　命花容、云裳她们摘下些新鲜嫩绿的荷叶，纨素回绛雪轩做起了江南时令的小菜，荷香糕、荷清粥、荷叶包肉，直吃到黯然神伤。慕昭仪进来看见纨素的泪，不免上前柔声道：“纨妹妹，怎么做了好吃的都不告诉姐姐呢？”纨素勉强笑道：“婢妾手艺不精，昭仪姐姐可不要见笑。”
　　慕昭仪微笑着细细品尝荷香糕，又慢慢喝着荷清粥，蓦地，竟是脱口而出：“这糕和粥里，有相思的味道。”纨素一惊，‘她竟明了我的心，这女子同月仪一样是冰雪聪明的，但，却多了一份高深莫测。’“在宫中，觉得寂寞了吧。”听得这话，纨素低头并不答话，“心中有着思念的人，才更寂寞。”慕昭仪这话让纨素不由抬头了，见她淡淡笑着，这笑容却透着凄凉。莫非，慕昭仪她也……
　　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走的，纨素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心中有着思念的人，才更寂寞……心中有着思念的人，才更寂寞……”是这样么？纨素信步来到“素馨”前，一曲“静夜”悠悠响起。小轩窗外，是月光皎洁。
　　消暑用品延迟了不少日子，纨扇什么的也是次劣之品。不得宠，就是这样么？纨素唤齐了琴心、吟秋、花容、云裳、小连子和小初子：“你们跟着我受委屈了，我不受宠，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听见这话，齐齐跪下，吟秋先说道：“自跟了贵人，贵人从未对奴婢们加以苛责刁难，连重言尚且是没有的。贵人心善，奴婢们誓死效忠，决无二心。”说罢，重重磕下头去。花容、云裳、小连子和小初子亦是如此。琴心更是流泪道：“奴婢跟了小姐快十年了，奴婢这辈子只一心一意伺候小姐，决不离开小姐。”
　　纨素心里清楚，世态炎凉，不得宠的宫眷是连宠妃宫里那些得脸些的宫女都比不上的。份例里的东西也要三催四催才勉强取得来，甚至有时还是没有的。“都起来吧，你们如此待我，我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琴心、吟秋、花容、云裳、小连子和小初子这才起身。却见一个宫女手捧着什么匆匆而来，近些了，是月仪的忆秋，手里捧着的是素白茉莉。忆秋进门先端庄地行礼，再道：“昭仪命奴婢给贵人送茉莉。”语调温和，语速中等，让人感觉很是舒服。月仪知纨素向来喜爱茉莉，得了不忘赶紧送来，可见是心思细腻的有心人。“谢昭仪了，空时我亲自过去。”纨素笑着给了忆秋赏赐。望着幽幽散香的茉莉，不免想起在家中所居的茉园，遍地的茉莉，洁净淡雅。
　　近来的宫中，只菱蔓和月仪进了昭仪，纤蕙仍是婉容。看来，提携菱蔓的人并非是安容妃，安容妃是不会让菱蔓的位分高过纤蕙的。菱蔓强势，家族的背景也远胜纤蕙，要让她与纤蕙相互牵制，保持后宫的平衡，且不威胁到安容妃自己的地位，她的位分就决不能在纤蕙之上。那么，难道是皇后么？可这不合常理，身为六宫之首，皇后的地位除了皇帝是谁也没有办法动摇的，她用得找骄横的菱蔓吗？况且菱蔓的趾高气扬，显贵的家族背景，是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安容妃的。莫不是……
　　不久，传来安容妃有孕的喜讯，皇帝至今并没有子嗣，所以，可谓是绝好的消息。宫中立即忙乱起来，连夜便派人赶去太后供斋的水云庵，听闻太后十分高兴，况斋期也将满，故即日便会起程回宫。皇帝更是派了专人小心侍侯安容妃的饮食起居。这日，各宫宫眷一齐前往宣耀宫明采殿向安容妃进礼恭贺。纨素身为小小的贵人，也实在是没什么好送的，便将玉石链子并着金锁呈上。
　　斜靠在贵妃榻上的安容妃，面容略有些苍白之色，但眉眼是遮掩不了的喜气洋洋，态度似乎也是和善了不少。只听得她慢启朱唇，缓缓道来：“纨贵人，你的筝艺着实不错，本宫现在也是希望多听听雅乐什么的，本宫想听的时候你就为本宫演奏，如何？”这话语气虽是柔和，听上去却甚是刺心。众人一时间都是怔住了，皇后却是不置可否。‘演奏？我同样是圣上的宫眷，你这样做岂不是将我等同与宫女一般？虽然问了如何，可事实上根本没有推委拒绝的余地，不是么？你在担心什么，难道在你心里我柳纨素是那等争宠的人？你不是想听么，那我奏便是了。’
　　想到这里，纨素泰然行礼：“婢妾谨遵娘娘的意思。”众人又是一惊，齐齐望向纨素，皇后亦是深深地望了纨素一眼，而纨素的脸上并没有丝毫不悦的表情反倒是还带着淡淡笑意。“那就劳烦你了。” 安容妃笑吟吟地说道。众人这才回神，略坐一会便各自散去。
　　次日，纨素让吟秋带着“素馨”前往宣耀宫明采殿，只见思秋带着小宫女们正在洒扫，见纨素过来，思秋忙行礼并嘱小宫女进殿禀报。不一会，小宫女便出来了：“安容妃娘娘传纨贵人。”进得殿去，却见安容妃与念秋在闲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不曾瞧见纨素似的。
　　纨素站在一侧，足有一个时辰，安容妃才慢抬眼皮：“哟，你来了，怎么也不声响，本宫倒是没瞧见。”“婢妾给安容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遵娘娘旨意，婢妾来为娘娘演奏。” 安容妃笑着点头，待吟秋放置好“素馨”，纨素坐下问道：“敢问娘娘，奏何曲目？”“随便。”纨素便信手拈来。幽幽琴声伴着袅袅薰香，只见安容妃阖目养神，想是十分惬意。
　　一曲终了，安容妃并不言语，纨素就接着奏下去，一曲接一曲。念秋在一旁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纨素。吟秋似是已经眼圈泛红，只强忍着。又过了许久，安容妃才慵懒地半坐起身来，念秋忙上前扶着，安容妃这才开口：“辛苦你了，可以回去了，下次本宫自会派人去请你。”纨素起身，吟秋收起“素馨”，行礼后退出殿去了。
　　看着纨素远去的颇为萧索的背影，念秋不解地问道：“娘娘，纨贵人并不承宠，又何必……”安容妃冷笑一声：“你可别看现在风光的不是她，菱昭仪之流可成不了气候。本宫是要告诉她，谁才是后宫的主子。本宫现在不教训她，难道是要眼睁睁等着她踩到本宫的头上去吗？”“奴婢愚钝。” 安容妃不再言语，只望着那一抹夕阳，静静出神……‘柳纨素，如果我没有看见那些个东西，我又怎么会揣测到圣上的心里已经有了你？圣上不曾为谁动过心，你却居然可以做到。但是，无论怎样，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你休想夺去我所拥有的一切。’
　　回到绛雪轩，纨素的手指微微发肿，吟秋早是忍不住红了眼睛。琴心见了，捂嘴背过脸去，赶紧着叫花容端一盆凉水来。云裳、小连子和小初子见到，皆是低头不语，屋内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冻结。“不妨事的，我在家里练筝也常常是要练很长时间的，琴心，是不是？”琴心哽咽着点点头，忙从花容手里端过凉水，纨素便挽起袖子，将双手浸入凉水中。
　　吟秋问道：“天色不早了，怎么晚膳还没送来么？”小连子低头道：“奴才去催过了，他们……他们说各宫的膳都还来不及备好。况且安容妃娘娘现在有着孕，饮食最是要特别注意，纨贵人那儿等个一时半刻也没什么要紧的……”接下来怕是也没有什么好话的，吟秋忙止了小连子的话，想是怕纨素伤心。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了，才有一个小小的太监，捧了个漆花提篮进门来。吟秋打开一看，仅有三菜一汤一饭：菜是白水煮肉、香菇青菜、虾仁炒蛋，汤是全家福，即是剩下的菜放在一起所煮的大杂烩，饭亦是次等之米。小初子见了，不由骂道：“御膳房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居然给贵人送来这些不堪的饭食。”吟秋闻言皱眉，忙止了他：“怎么说这些粗话，别惊着贵人。”
　　那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只去瞧着纨素脸上的颜色。小初子的话虽粗俗，可是人情冷暖，实是让纨素觉着可笑。‘看那小太监，像是新来的，定是被上头的太监们捉弄，派来给我送这样的饭食，才这点年纪在宫里孤苦无依，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想到这里，纨素温和地说道：“饭食已经送到了，你回去吧。”小太监忙跪下叩头：“奴才谢贵人不责之恩。”说罢，低头退出去了。
　　小初子仍是忿忿不平，纨素笑道：“何必难为他，他知道些什么？”吟秋低声道：“贵人请用膳吧。”纨素坐下，挟起一筷子香菇青菜，却是点点滴滴地掉下油珠子来，不禁又放下了，简直是油透了。白水煮肉纨素本来就是不喜欢的，这会子一瞧却是一点油都没有，看来只是在水里煮得熟了便是了。那虾仁炒蛋更不用提，虾仁的泥肠尚且没有剔净，纨素只挑了些蛋吃，却是吃出了盐粒子甚至还有蛋壳的碎片。这样的饭食还能称得上是御膳么？尚且不如显贵人家的厨子做出来的。纨素却是一点一点地吃着。
　　“贵人，别吃了，这样的饭食怎么吃啊。奴婢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这膳就撤了吧。”琴心说着，就要动手撤盘子，纨素摇头：“别撤了，拿回去，御膳房的人怕是要说我拿腔拿调，这样的饭食虽是粗制滥造却也不妨，将就着不那么计较也就没事了。”花容忍不住：“贵人就是太温顺了些，那些个奴才奴婢才上头上脸地不把贵人放在眼里。”
　　纨素仍是慢慢吃着‘若只是些奴才奴婢倒也没什么，只怕是他们身后的那个人要教训我，他们不过是权作好使的工具罢了。’这样想着，心里却是更加疑惑起来，‘我才刚进宫不久，不过四月有余，而且并不得宠，她那么高高在上，又是何必要来跟我这个连宠妃宫里那些得脸些的宫女都比不上的人立威？’终是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放下了筷子，吟秋忙端上茶水，漱了口才觉着舒服了些个。琴心等自是收拾了起来。
　　御膳房，总管太监秦公公正赔着笑脸，眼前的显儿虽然只是个正七品的内人，可她是安容妃娘娘身边的人，这后宫谁不知道安容妃娘娘权势倾天，安容妃娘娘身边的人也是怠慢不得的。“姑姑放心，膳食已经送去了。娘娘的意思奴才明白，定是会尽心竭力，不敢有失。”显儿心里好笑，管事的宫女升到正五品尚宫以上才能被称为姑姑，自己是正七品的内人，算哪门子姑姑。“那我可回去禀报娘娘了。”“姑姑慢走。”
　　待显儿走远了，秦公公才长吁了一口气，擦擦额间的冷汗：“这纨贵人也真是，才刚进宫多久，就得罪了安容妃娘娘。容主子在这后宫，谁可都得敬畏着三分。谁不知道，宁是得罪皇后也别去得罪了容主子。这往后的日子，纨贵人还怎么过？”旁边一太监问道：“不对啊，秦公公，纨贵人最是温顺，怎么着那个菱昭仪才能算是目中无人又口无遮拦，纨贵人怎么会得罪安容妃娘娘？”
　　秦公公忙上去掩他的嘴：“作死了，胡乱议论菱昭仪，你有几条命，还想不想活了。”那太监也知道自己失口了，吓得直发抖。那菱昭仪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吏部张尚书大人的大小姐这样的背景谁敢唐突了她去，况且这娇小姐教训起奴才来可是出了名的狠，稍不称意，轻则骂重则打。在背后议论她，还不是好话，这传到她耳朵里去，会是个什么后果……不敢想，想想是越想越怕。
　　“咱们做奴才的，听得势主子的话办好吩咐的事就得了，那管得了这么多。”秦公公慢斯条理地说道。那太监惊魂未定，连连说是。‘风水虽是轮流转，可投靠安容妃娘娘总是最稳妥，毕竟她是……那些个新进的，靠不牢。’想到这里，秦公公忙吩咐：“去盯着点，若是纨贵人见到那膳食有什么异常的动静赶紧回来通报。”“是，是。”那太监忙一溜烟去了。
　　夜半深了，“贵人，慕昭仪娘娘请你过去。”纨素连忙起身，来到暖雪阁，“纨妹妹，请坐吧。”慕昭仪温言道。纨素笑道：“是。”怡秋端上了蜜汁嫩藕，“纨妹妹，我们吃着这个，再说会子话，怎么样？”“婢妾遵命。” 慕昭仪皱眉道：“纨妹妹你是太过小心了，这些个繁文缛节，在外面自然是人多眼杂，可在自家宫里又何必那么计较。”‘慕姐姐，你何曾知道，我如此顺服恭敬，她仍旧是不肯放过我，我又怎能不小心一点？’虽是这样想，还是轻轻唤了声“慕姐姐。”
　　慕昭仪这才笑了：“纨妹妹，你放心，我这儿的宫女太监虽是不多，但都是忠心的。”说到这里，纨素也注意到了随侍慕昭仪的宫女太监实在是少了些，不过寥寥几人。慕昭仪是从三品的宫眷，怎么会？像是看穿了纨素的心思，慕昭仪缓缓道来：“那些一心想攀高枝的，我都打发出去了，也算是成全了他们。我一个不受宠的昭仪，少几个人伺候也没什么。来，吃藕片。”
　　纨素本是晚膳用得不佳，这蜜汁嫩藕又是家乡的风味，一时间竟是津津有味。“慕姐姐，这藕实在是好呢。”“这是昭仪娘娘自己做的。” 怡秋插嘴道。纨素倒是惊讶了，慕昭仪却是淡淡地说：“要经过御膳房的话，只怕又没的惹人话柄，还是自己自在。”
　　听得这话，纨素知道自己今天晚膳时所发生的事慕昭仪是心中有数了。‘那么，她是怕我心下着恼，又饿着，所以才故意让我过来吃这蜜汁嫩藕，并暗地里温言相劝：一心想攀高枝的奴才也是有的，不必太计较。就是这个理儿了。’想到这里，纨素的心里很是温暖。这样的情谊，应该怎样去回报才好？
　　坐了一会，说了会子话，慕昭仪笑道：“时辰不早了，也回去歇着罢。”待纨素告辞，慕昭仪也不说什么，只吩咐怡秋收拾下，也自回去休息。
　　漫漫长夜，纨素却是难以入眠。‘谢谢你，慕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宫中虽然是如此地世态炎凉，可是外头其实也是一样的呢。世情恶，哪里都一样。
　　我心里的良人，你可是安好无恙么？’
　　临近七夕，心，却是一天比一天寂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