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之子》红魔酒

18、童年

　　不久，马利亚就离开了月天，带着安其返回极乐天，昭示天下安其是他的儿子。安其随即住进了南行宫，虽然和马利亚长得一模一样，但彼此的气质不同，后宫女官也不难分辨。马利亚给了安其一条缀满宝石和晶钻的发带，以遮掩安其额顶的堕天之印。
　　自从回到极乐天，安其一次也没有感觉到露月变化的气息，也许，露月还是希望成为人类，安其这样想。
　　安其想找爱丽丝谈谈，但她总是想尽办法躲着安其。终于有一天安其将她堵在了墙角。
　　“爱丽丝，你欺骗了我的事，我并没有想要责怪你，所以你不必总是躲着我。”
　　爱丽丝自回极乐天后就保持着长大的样子，她咬着嘴唇，紧紧的靠着墙边，努力的想要和安其保持距离，不看他。
　　“如果你不想说话也没有关系，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毕竟我曾经真的喜欢过你。”
　　不忍心逼迫她，安其转身准备离开，她却开口了，平淡的语气述说着尘埃中的记忆。
　　“十五年前，马利亚大人为母报仇，灭了吉祥龙一族。传说中，吉祥龙的飞舞昭示着天下太平，从此，日升之时，天边再没有了吉祥龙的影子。我出生那天，吉祥龙消失了，村民说我是引来灾难的祸星，父母将我弃于森林深处。我被白虎当成它的孩子抚养，一起生活，直到卷入禁忌之子同魔兽的混战。为了保护我，白虎死了，我哭着喊着拒绝接受眼前的事实，然后我额顶的红痣有了反应，一股力量从心底升起，随着我的意志复活了白虎，让它成为了我的傀儡娃娃。当我的意识再度清醒时，只有马利亚大人傲然的站在我面前，浑身浴血，却没有一滴是他的，他冷酷的向我伸出手。我被他的美丽、强大所吸引，就像弱者跟随强者一样，我把手递给了他，那年我七岁。我喜欢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于是我控制我的身体，不要长大。我很喜欢他，那时还不知道所谓爱慕为何物，只是单纯的想见到他。我不敢对他说，因为敬畏他的强大。我说我好想见到阿齐亚大人，其实我好想说，我好想见到你。”
　　“原来一开始就喜欢他啊，爸爸总是能引来一大群人追随他。”安其唯能低头惨然的笑着，“为什么我就不行，我不是和他一样吗？”
　　“您的灵魂如此圣洁，是注定要闪耀星空的明星，在您身边，只能衬托出我的污秽”。
　　安其惊愣的抬头，爱丽丝举起她的水晶球，送到安其眼前。
　　“通过这个水晶球可以看清人的灵魂，从我眼里看到的，是您白璧无瑕的神圣。”
　　安其接过水晶球，他看见水晶球内呈现出一朵白色的小花，那是爱丽丝灵魂的写照，零星的缀着黑色的斑点，就像得了什么怪病一样。
　　“安其，”这时马利亚也路过这里，“原来你在这里。”
　　“你找我……”安其转向他，正要询问，突然他看见自己手中水晶球内的小花，已完全被黑色侵蚀了。
　　“我明白了……”安其对爱丽丝说，他把水晶球还给她。然后朝着马利亚走去了。
　　水清无鱼，安其终于明白了爱丽丝的心情，留在自己身边只会让她自惭形秽。
　　后来安其问红娘是否也知道爱丽丝的感情，以及马利亚灵魂已经堕落的事实。
　　红娘是个直爽的人，她坐在窗台上，一边抚弄自己的红发，一边饶有兴趣的反问道，
　　“如果我说我全部都知道，只有您一个人蒙在鼓里，您会杀了我吗？”
　　安其一时无言以对。

　　廉不在了，千禧也死了，暮氏的统治动荡不已，马利亚和阿伊每晚都会商量到很晚。马利亚夙兴夜寐，安其也睡不着，在黑之森林的时候总是等着他回家吃饭，虽然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但却是别样的心悸，而现在，女官会将琼浆玉液送到他的桌上，除了早餐的时候，几乎没有机会见面。虽然很高兴和马利亚住在一起，但安其明显感觉到马利亚的笑容少了很多，女官们也在窃窃私语，他很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安其在花园内弹琴，是他最擅长的《殷殇》，马利亚曾赞美这琴声能够感动天地。于是他故意扩大了乐声，以便能够流到那个人的心里。曲终收拨，安其抬起头，身边坐满了还陶醉在琴声中的女官，却不见他的身影。
　　爸爸，我一个人好寂寞啊……
　　安其再度抚弄瑶琴，谁知琴弦断了，飞弹起来的琴弦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血流下来，一滴滴落在他衣服上，女官们惊慌的为他包扎，他却面无神情，唯有绞心的疼。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安其躺在床上，看着月起月落，房门仍旧紧闭。
　　爸爸，我受伤了，你不来看我吗……
　　希望在凋零。真的要这样生活吗，我已无法忍耐了……

　　翌日的早餐，安其坐在位置上，六态照例站在他身后，他看看身边的红娘和爱丽丝，再看看马利亚，马利亚坐在他的对面，正和阿伊讨论着什么，他们身边的女官拿着厚厚的一叠公文。
　　马利亚自始至终没有转头看一眼安其，安其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紧了拳头。曾经对自己说，自己死的时候就是他死的时候，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去另一个世界的人，除了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拼命！
　　安其身边的女官注意到他的异样，于是热心的为他介绍菜谱。但是这时的安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他猛的站起来，将桌布掀了，顿时餐餐碗碗全部摔在地上，女官们吓得跪在地上哆嗦。
　　“你以为我是饭桶吗？天生只为了吃饭，睡觉，再吃饭！我已经腻了，我要回家！”
　　安其转身欲走，马利亚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面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在他脸上生痛的一记。安其踉跄的跌入六态的怀中，脸上火辣辣的疼。
　　爸爸，你从来没有打过我啊！安其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消失了。马利亚的眼神是如此可怕，他记得，那是马利亚最怨念的神色。
　　“不许你再任性了！”
　　马利亚说完，从安其旁边擦身而过，没再看他。安其伸手想拉马利亚的衣服，但够不着；他想喊他别走，却突然怔住了——自己发不出声音了，连最简单的感叹声也不行。眼泪顿时簌簌流下……
　　威慑，强者对弱者的威慑。你在惩罚我吗？就像当年一样……

　　这不是他该留的地方，于是安其走了，离开极乐天，离开华烨州，在州界上徘徊。
　　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安其想着，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空。
　　童谚说，善良的人死后，灵魂会化作明星升到天空，邪恶的人死后，灵魂会被埋在地下腐烂。爱丽丝说我的灵魂注定是闪耀星空的明星，天上星辰那么多，我应该不会寂寞吧……

　　小时候，夜晚睡不着。拖着被单走在黑之森林里。爸爸，你在哪儿？阿奇亚想你了……远处有亮光，那是爸爸金色的光辉，我跑过去，却赫呆了。月光下，他杀了魔兽，饮着血，嘴角、金发、衣服上都是血。
　　他被惊动了，猛然回头，眼眸不再是清澈的碧蓝色，而是红与黑的交融，透着邪恶且混浊的杀气。我吓得尖叫，那一刹那，我就像被埋入了冰山底下，我是被自己吓倒的，我第一次丧失了声音。
　　我拼命的跑，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刚才的爸爸不是爸爸，刚才的我也不是我，只要回到床上，睡到天亮，我就可以说话了，爸爸也会很温柔。但是，我被追上了。不知是自己变坚强了，还是害怕过度，我突然有一种怎样都无所谓的感觉。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他却跪在地上，从背后将我拥入怀中，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紧紧的抵在我的背上，泪水浸湿了我的睡衣。
　　当身体接触时，我便用心语和他说话，这是我仅存的能力。
　　爸爸，不管你变得怎样，我都喜欢你。如果你还爱着我，就请用你的手将我杀死，在你杀我之前，请一定要先告诉我……
　　那年我七岁，爸爸请了最好的医生也没能让我恢复声音。
　　八岁那年，天下着雪，我站在院子里，用手接着雪——火红色的。爸爸在我身后叫我，我转过身对着他笑，他惊呆了。我的脖子割破了，血流了一身。
　　“你用你的血染红了这雪？”
　　他的声音在颤抖，我若无其事的递给他一张字条。爸爸，你看这雪好美！红色的，像火一样温暖。天在下雪，你外出的时候一定会冷吧，看到红色的雪就不会寒冷了。
　　我紧紧的抱着他，我知道他浑身都在颤抖，字条从他指间飞得老高老高。爸爸，请用你的手将我杀死，在你杀我之前，请一定要先告诉我……
　　我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生来就没有禁忌之子该有的力量，注定生命如昙花般脆弱。黎是这样告诉我的，他是我的老师，占星是他身为玄武的绝技，他说，我的生命所呈现的星象在十岁之后便没有了。
　　所以，爸爸，那句伤心的话只有机会对你说三次，请你千万要记住，等到第四次，就是在遗书上被你看到了……
　　九岁那年他回来得特别早，疲惫的坐到餐桌前，他的脸色是如此苍白，没有血色。我递给他一杯红色的果汁，他温柔的说，“阿奇亚，这是草莓果汁吗？”我对着他笑，递上一张字条。
　　爸爸，你太劳累了，补补身体吧。我的血、我的头发、我的眼睛都是你的，如果你想要，这身体的任何部分我都给你。
　　“阿奇亚，这杯子里的是你的血吗？”
　　他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字条落在地上，我紧紧地抱着他。
　　爸爸，请用你的手将我杀死，在你杀我之前，请一定要先告诉我……
　　不久，丽莎，一个温柔的女子出现在我眼前，又是被爸爸捡回来的，和红娘、爱丽丝一样。所不同的是，丽莎住进了北院，而红娘和爱丽丝仍旧留在南院。但是，正是由于她，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才有了一些所谓的童年的幸福。
　　丽莎的存在对我来说逐渐变得不可或缺，她那如母亲般的温柔，让我一在她身旁就觉得安心，想让她成为自己的母亲。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爸爸时，他霎时显得格外悲伤。我也知道这样自私的想法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但是，在我转身离开之际，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如果你真的希望这样，我不会拒绝。”
　　那时，我觉得好幸福，幸福得忘记了自己的死期，直到天官的军队冲进黑之森林。
　　马利亚的婚礼，我是证婚人。我震惊的看着地上的新娘因中毒而口吐鲜血，我素未谋面的女人傲然屹立在我的面前，我刚要质问女人是谁时，女人的手在他眼前抬起，猛然一挥，金色皮鞭从她指间飞出，狠狠的抽打在我的胸口上，鲜血飞溅。戴在我胸前的金色发结被打飞了，那是以我和爸爸的头发绾成的结。我拼命的扑过去抓住发结，然而，女人的剑刺入了我的后背，一剑贯穿心脏。
　　“凭什么马利亚的新娘要由你来决定！我才是他的新娘！”女人疯狂的砍着我的身体……
　　我想起黎的话，我的星象预示我活不过十岁……
　　这时，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但意识模糊，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感觉到他的手颤巍巍的抱起我，好温暖，我只能从眼睑间的缝隙仰望他，却只有晶莹的泪珠滴落到我的血衣上。
　　“敌人都消灭了吗……”丧失多年的嗓音竟然在此时此刻奇迹般的复苏了。
　　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依稀感觉到他点点头。
　　“那个女人说，她才是你的新娘……”
　　我开动所有的感觉，全神贯注的倾听着他的答案，好长的两秒钟——我的生命孤注一掷于此。感到他摇摇头，我这才笑着闭上眼睛，终于可以安心了……
　　“可恶——！”一个声音咆哮着。
　　如同时光反照般睁大眼睛，我清楚的看见自称新娘的女人引弓指向他，而他早已痛不欲生，无暇还击，是真正的新娘，拼命的拖着深重剧毒的柔弱之躯挡住了那一箭……
　　瞳孔猛烈收缩，我的手紧紧拽着金色发结，今生今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愤怒。然而我的时间已经到了，身体一瞬间崩溃成粉星，淡化为烟雾……
　　恨，恨，恨，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只要那个杀我的女人不死，我的灵魂就得不到安息，无法心安里得的到另一个世界去！
　　爸爸，你和那个女人真的相爱过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不让我的愿望实现？还是说，你故意纵容了这样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