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泐琦

9、赫

　　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呆住。那目光涣散颜色苍凉的女子真是自己？只得苦笑。只要牵扯到郁，我就再无法克制，真真是我的梦魇。
　　那画家到底是谁？以容貌论，该是郁的兄弟。只是以冷家势力，怎可能让骨血沦落在外？那BENDS里一晃而过的面容就是他吗？若我的车祸并非意外……思维飞速旋转，我惊觉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别人精心设计的局。若真是局，未免太精巧。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寒意却止不住冒上来……
　　正出神间，手机忽是响了，我抓起来听，急不可待。
　　“夕辞，你又食言。”是Andy,不由的，心中涌起失落来。
　　“我这边……难以走开。”于他，不是没有愧疚的，每每说好了要回LA，却总不能。只是，这多事之秋，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短暂的沉默，我似乎听见他失望的声音，心中更是难受。
　　“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你的学位还在这里，还怕你不来吗？”
　　他如此问着，与其问我，更像在说服自己。
　　“等这边的事告一段落，我一定回LA一趟。”
　　他又沉默，我该知道他的中文有多好，足以了解“回LA一趟”与“回LA”的区别，只是我怎能对他撒谎？我的心，从来不曾离开过。
　　“好，一言为定。”
　　他的语气依旧轻松，我却知道，我再一次伤害了他，那有着纯净蓝眸的孩子。
　　丢下电话，躺倒在床上，心中的缺似能钻进冷风去。
　　瞪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再次响起，心莫名狂跳不止。
　　深吸口气，接了电话。
　　对方却是沉默着，似是在犹豫。
　　“颜尚，是你吗？”
　　“是……”他的声音有些微颤，却是镇定的，“我找到了那画家。”
　　“是吗？”牵念一个多星期，终是有了结果，心神却是迷茫忐忑。
　　“……要见他吧。”
　　他这样问着，我却突然害怕起来。他不是郁，我清楚明白。但在内心深处，我那么期待郁没有死，以至见到那侧影我会神不守舍，以至见到那画我竟昏厥。他不是郁，见了他，一切的希望将归于幻灭。
　　“夕辞，不想见，就别见。”似是知道了我的心思，他在纵容着我的软弱。
　　深吸口气，让迷茫的神志稍稍清晰。
　　“不，我要见他，在上次的咖啡吧，你带我去。”
　　郁说过，逃避是最自欺欺人于事无补的，我业已逃避了那么久，怎再逃避下去？
　　“好。”他似是无奈的一叹，“只是见到他……”
　　“我知道，我会克制情绪。”
　　他定是担心我又如上次一般，激动到难以自制。
　　略略把头发挽上去，换了件怎么揉也不会皱的白T-SHIT，拎了包匆匆出门，却正撞见擎站在门口，止了我的步伐。
　　“夕儿，这几日忙，忽略了你。今天稍稍得空，我们出去。”
　　他忽略我的行色匆匆，笑意荡漾。
　　“擎，今天不行，我有事。”
　　他担心我的情绪而特地要陪我，我又怎不知道。
　　“夕，告诉这几日你到底怎么了？”他抓住我的肩，隐忍了几日的担忧终于爆发。
　　“擎……”我依旧不能告诉他，“我只是……约了朋友……不想失约。”
　　他双臂颓然坠下，垂了头，神色望不清是失望还是阴霾。
　　“夕……你这么瞒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忍不住想拥住他，为着他语气中的失落，那样的宠爱与放纵，除了我，他再不能予了任何人。
　　“擎，相信我。”在他额前印上一吻，我疾步而去，似乎再待一秒，我便会说出一切。事情明了之前，我不想擎知道，这是我为他，仅所能做的。

　　原来上次他带我去的咖啡吧唤做“紫鸢尾”，我不由一窒，又是紫色……这处的紫色却是不同，门面是淡到有些发旧的沉紫，没有一点的阴暗与诡异。那墙，乍看时，以为是白，细看下，却是淡到极致的紫，整个布置只独自优雅着，淡淡疏离，像极了颜尚给我的感觉。
　　他早已候在那里，还是一丝不苟的西装，身前只放着一杯清水，眉微拧着，沉思中的样子，却是与往日不同，轻愁笼罩在眉目间，让他的成熟自信中多了些许的黯然。
　　“颜尚。”我尽量扬起一个微笑走过去，他回首，瞬间的茫然后轻笑以报。
　　“我们走。”他站起来，轻抚衣襟上的褶皱。
　　“为什么不先坐下，喝杯咖啡。”我笑意更甚，径自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一楞，亦随我坐下。
　　“有时候，我真不懂你。”他边笑着，边点了两杯黑咖。
　　“不懂，为何帮我点？”
　　“有时候是有时候，但我依然知道，你喜欢HOTEL CALIFORNIA，同样喜欢黑咖。”
　　我轻笑，算是默认。
　　“你调查过我吗？”我并不相信什么直觉缘分一类说词，这个世界上，注定的往往不是美好的。
　　“没有，只是我喜欢，想来你也会喜欢。”
　　这样的回答，真真主观。
　　“因为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他敛了笑，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把锐利掩得很深，软弱与坚强同时挣扎在灵魂深处。”他望定我的眸，似要望进我心底。
　　“别说了。”我匆忙躲开目光，却还来不及，徒徒乱了心神。
　　“有时候世界太孤单，真真需要一个同类。为何要慌张？”他收起凌厉的目光，说得漫不经心。
　　我站起来，道：
　　“我们走吧。”此刻，我想我一定面无表情。

　　偏远的疗养院，并没有现代化的装修与医院的氛围，时间似乎定格在了八零年代。三点多的阳光遍撒走廊，我可以望见每一粒微尘的起舞。脚步的回音，让我惶惶，似乎，我这来客将生生破坏了这一刹的平衡。我没有问，虽知道那绝不会是郁，却无法断了牵念，又怎问得出，他怎生生来了这里。
　　推开门的一瞬，我以为，我望见的是只是郁的阴影，纯白色的影子，就那么坐在窗边，目光干涩无力，似干涸好久的泉，再没一丝生机。他有郁的容颜，却再不是十八岁的样子，他的皮肤白得异常，他，干净干枯干燥却是冰凉的。
　　“赫，有朋友来看你。”带着我们进来的护士亲切的唤着，窗前的人却没有反应。
　　“七年了，他总是这样，对人不理不睬的。”护士有些歉意的笑着。
　　“他……精神崩溃了吗？”若非如此，他怎会对外界毫无反应。
　　“也不见得。他时常会突然好起来，对我们亲切的笑，然后开始画，不吃不睡。待到疲极昏倒，醒来后，又是这样子。”
　　“医生怎么说？”一直沉默着的颜尚望着我，却是在问护士。
　　“医生说，该是曾受重大打击，以至于自我封闭，其程度，只能算比较严重的心理问题。就如我们在这里说话，他都听得，也都懂，只是不理而已。”
　　怎么样的打击，会让一个人自我封闭七年？
　　我走近，轻触他的发稍，他却依然纹丝不动。
　　“郁，他让我来看你。”
　　他赫然转头，眸中慢慢有了焦距。
　　“郁……”他唤着，神色惨淡，却没有泪。
　　“你认得郁？你又是他的谁？”我再按不住心中激荡，抓住他的肩就是一阵猛摇。
　　“夕辞，你冷静一点，他到底，是病人。”颜尚按住失态不已的我。
　　我颓然松开手。
　　他是谁，又怎样？郁已走，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怎么到今日，我依然执着若此？我冷笑，缓缓走向门去，似心魂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