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泐琦

24、惶惑少年时（中）

　　我没见过冷炎的尸体，于我，他是凭空消失的。
　　心，是惶惑到迷茫，这于冷擎，未必不是个好消息，毕竟，冷家族长这一位置再次悬空，他的对手只有冷涛。想到这里，心还是刺痛，那么郁会怎么样呢？擎，若要生存，所要经历的最后一关，必然是亲手送走郁。这于他，怎么承受？在他苍白的生命中，所拥有的，实在不多。
　　但，他那么积极，日日磨练，一刻也不放松，似是已下定了决心。我又不禁恨他，他怎么能，没有挣扎……
　　“辞，冷同来了，去客厅。”擎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来，神色照例冰冷。
　　我轻应了一声，再喝一口早已没了气的橘子汽水。冷同，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吧，看到自己的孩子互相残杀，会是悲哀，还是高兴？
　　冷同坐在沙发上，正对面伫立着他剩下的三个孩子，一样的面无表情。
　　我走过去，站在沙发一侧，等待我的命运。
　　“是谁？是谁在炎的车上做手脚？”
　　冷同的声音，是空洞的寒冷。他的心，可会有痛？我一直好奇，却一直没机会知道。
　　“我。”冷涛向前一步，神色中竟没有半丝畏惧。回看擎和郁，照样没有惊奇，想来他们早已知道。
　　“你！”冷同倏然跳起，喝道：“为什么？”
　　这话说的连我都不由冷笑起来。为什么，不过不想死而已。
　　冷涛没有回答，只望着冷同，眼中似有青色的火焰。
　　沉重的沉默在空气中凝聚，我偷瞄向擎，只见他紧阖了眸，额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紧握的拳似乎在握紧所有的情绪。郁悄悄靠过去，右手轻轻覆上擎的拳，眸中，荡漾着温暖而祥和的光。
　　忽然，泪涌出了我的眸，谁，会没有挣扎，只是擎，那么努力，让所有的痛苦都藏在他瘦削的身体里。
　　许久，冷同望向我，目光中荡漾着恨的冷绝。
　　“以后，她就是你的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等于，默认了冷涛太子的身份。而我，作为一件物品，现在，换了主人。
　　唇边掠过一丝冷笑，看见冷涛望着我亦笑，那笑，包含了太多，足使我，寒颤不断。
　　我忙逃开目光，向郁望去，他的眸中，只有悲哀，那深似寒潭的悲哀，似要将我淹没。

　　一闭上眼，就是冷涛的狞笑，他目前，忙着接受冷炎的势力，暂时没空理我。但这毕竟只是暂时……我迷迷糊糊想到郁，想到擎。郁，为了我那么悲哀，他甚至，不为自己的命运悲哀的啊。擎，他会怎么样？会在乎吗？会难过吗？一时间，我希望他会难过，却又心痛他的悲哀，宁愿他不在乎。他已承受太多太多，我不该，成为他的负担。
　　我知道，冷家不可逃离，无论我跑到哪里，只要冷同愿意，一句话，就能将我捉了回来，可是，我怎可以坐以待毙？我可以被辱骂，被责打，但决不可以，失去了尊严，被人任意蹂躏。
　　我悄悄起了来，藏了一把切西瓜的刀，揣了那张有着郁和擎的三人合影，拎了一小袋的干粮衣物，轻轻翻过阳台，去向擎告别。我不能向郁告别，他总睡得浅，一有响动就醒，而擎，即使我久久凝望，也不会醒了来的。
　　而这日，灯光透过淡色的窗帘洒在阳台上，在一团漆黑中格外温暖，我胸中涌动着悲哀的暖流，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这样的灯光了。
　　我悄悄走近，透过窗帘的空隙向里望去。
　　郁也在，那样悲哀的望着跪坐在地上掩面颤抖不已的擎。
　　“擎……我知道这对你很难，只是，你若不为你自己，又怎能不为了夕儿……她那么小，那么乖……”
　　郁的声音随着灯光轻轻飘过来，却如利刃，划过我心头。
　　“不要……为什么是我？我……我要跟着哥哥，一直跟着哥哥……”郁的声音，带了浓浓的哽咽。那样的他，如一个任性而无助的幼儿，无力而无望的拒绝着。
　　“擎……看着我，看着我。”郁蹲下来，捧起擎满是泪痕的颜，“我要你活着，为了我，也为了夕儿，不管多难，答应我……你答应我。”
　　“不……我不能杀无辜的人，不能……”擎茫然摇着头，我骇然，郁竟要他杀人？
　　随即了然，不杀人，怎在冷家活下去。只是，这一次，牺牲的会是谁？唇边不由漾起冷笑，是谁，已与我无关，擎的痛和泪，坚定了我逃离的决心，不能逃离，就让我死去。

　　冷家，并非只有正门可以出入。我庆幸自己学会了爬树，可以将身子轻轻从树上有跃到围墙上，只是，从墙头翻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我极小心的跳下，还是扭到了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只是，怎顾得那么多，捉紧随身小包疯似的跑。
　　自五岁进冷家，我只出去过一次，那是八岁那年的秋天，郁带我和擎去野餐，后来被冷同知道，三人被罚一个月不能走出房间一步。冷同是那种人，尽他所能剥夺你最需要的，以此来惩罚，以此来愉悦自己。
　　我知道，出了冷宅，该往东南方向跑，然后，是一片小树林，树林的尽头，是条不宽的河，河上有座石桥，过了石桥，就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从来，没有人试图逃离冷家，因为这无疑是愚蠢的自寻死路，因而我的逃离在最初还算顺利，虽然脚踝上的痛依然刺骨。
　　天上没有月亮，树林隐在黑暗中飒飒做响，一心逃离的我却并不觉得恐惧。
　　狂奔大约半个钟点，终于力竭，而树林，却依然见不到尽头。
　　我靠在大树喘着粗气，并没有绝望，因为本没有所谓希望。
　　风声更大，我连树的影子都已看不到，但我不能停，我不可以在这里，等着冷同将我捉回去。我轻抚藏在包里的水果刀，赌一般朝右手边走去。
　　忽然间，天边划过一道金亮，接着，隐约感觉足下有震动传来。这是夏日的雷雨，暴君似的呼啸而至。一路的泥泞，我跌跌撞撞，依然往前移动。只要坚持往一个方向走，一定可以走出这里。
　　只是我没想到，冷家的人，会来得那样快。
　　手电的光亮让雨点透明到那样绝望，纷杂的脚步声，似在撕碎我最后求生的心。我藏在树后，在一道道射线中望见百米远处凌乱的波光。河，就在那边。
　　我步步小心，如同受惊的兔子，在树与树之间穿梭。也是风雨声凄厉，掩盖了我的行踪，我终于，顺利来到河边。
　　到底偏离了方向，那桥，还伫立在远处，等我到桥边时，已是筋疲力尽。
　　桥边，已然有人守株待兔。他们知道，那是我逃离的必经之路。
　　我阂眸，抱紧已湿透了的小布包，然后，用尽量轻的脚步，走下河畔，向桥墩方向而去。
　　我不会游泳，但桥墩与桥墩之间，只有七八米，如果风雨够大，我就可以，再活一些日子。
　　人总在待死时，才发现自己生存的欲望是如此之强，想来也是讽刺。
　　等到我好容易走到桥下，才发现桥墩下赫然有人影，我强止住冲口而出的尖叫，在闪电的强光中，看见他瘦小的身型和猫一般闪烁着恐惧的眼睛。他只是一个流浪的男孩，七八岁光景，在一身破旧湿透的衣服下瑟瑟颤抖。我们对视须臾，他突然大声叫出来——
　　“你是谁？”
　　我急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经晚了。
　　“看！她在桥下！”河畔已有人发现我的踪迹，终于，还是逃不过。听脚步声逼近，我再无逃跑的意志与力气。看着湍急的河水奔流不止，我顺势将包塞在了男孩手中，然后，一头钻入水中。
　　眼鼻喉中尽是水，没有空气，看不到光亮。原来，死，并不容易，我徒劳的不可抑制的挣扎，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听见什么东西，重重落于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