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泐琦

11、波澜

　　从疗养院出来，我不肯回家，颜尚载着我，一路盘旋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夕阳让这个城市变得忙碌而盲目，天边的那片金云却不知要飘向何处。我开了车窗，忍由风吹散发丝。他亦不说话，只开着车，顺手塞进一张唱片，飘荡出来的，竟是胡里奥的那曲Starry starry night，悠扬的声音那样温柔的飘荡，似干裂的伤口遇见第一道甘露，瑟缩着、颤抖着、撕裂般的生痛着……
　　终于进了市区，交通顿觉凝滞，车停停走走，唯胡里奥的浅吟低唱不绝于耳，我竭力忍住沸腾的泪。
　　堵车，避无可避，我勉强撑出笑容：
　　“还是得堵。”
　　颜尚沉默，面容却是冷沉的。
　　“你……是冷家的人。”许久，他方下定了决心问。
　　“恩。”我只承认着，不曾道歉，没有说明。冷家养我长大，即便不姓冷，又怎能不算做冷家的人？
　　“冷家……”他颜色更沉。
　　冷家的□□背景，作为律师的他，怎可能不知道。他这是在惊异，或是在失望？
　　“冷家对你可好？”问出口的，竟是这样一句让我不知怎回答的。
　　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若无冷家，怕无今日的夕辞，若无冷家，又怎有今日的夕辞。生存着的优渥与痛楚，是冷家一并给我的。
　　“没什么好不好的。”我淡笑着敷衍。
　　“冷家……可曾逼你做什么……”他望着前路，握住方向盘的手，指节却已泛白。
　　原来，这方是他真正想问的。
　　“高看我了，凭我这点能耐，怎吃得起冷家这碗饭。不过陪冷家少爷们消遣，混吃等死罢了。”
　　这样的话，多少负气，他却是认真了，猛回头盯住我：
　　“他们把你怎样了？”
　　我知道他是误会了，却惊异于他激烈的反应。
　　“冷家人，并不如外人想见般可怕。”至少擎不是，郁更不是。
　　“可是……”他的目光锁住我，我无法脱身。
　　“冷家起先只当我做激励子弟竞争的玩具，后来目的达到，也就渐松了对我的控制。”
　　我似是不忍看到他的沉痛，这样的话，怎是对外人说得的？
　　半晌，他目光开始缓和。
　　“对不起，是我越矩。”
　　我轻笑，那冷静克制守礼的他又回来了。
　　“很谢谢你带我去见夜赫。”
　　“见外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我们似又回到了在山顶时的疏离，这样的疏离让我感觉止不住的冷。
　　“我想去看海。”
　　我想去看，郁离开的地方。
　　他点头，在繁华市区高峰时段毫不犹豫地掉头。

　　他没有去沙滩，却来到山顶，我们二次相见的地方。从山顶俯望大海，只觉人事渺小，沧海桑田亦不过转瞬，还有什么舍不开，放不下？
　　“在这山顶上，我见了你最美的笑容。”
　　我愕然，回首望他。
　　“不是幸福的笑，而是……一种热爱，对这山这海，这熙熙攘攘的尘世，那份赤子般的欣然。那样的神情，会给人勇气。可现在，你的澄澈却已然蒙尘。”
　　我怔住，他怎能，将我望得那么透彻。只是，饶是那样的我，又怎穿得透尘世的迷雾？
　　“夕辞，我知道你难受，但已然走到这里，你怎好放弃，怎能绝望？”
　　“我没有……”我急急否定着，心却是凛然的。
　　“你和郁的纠葛，我并不清楚，也不会问。我知道，你已尽了自己的全力去面对。但……有时候，不必这样勉强自己，我们可以……不那么勇敢。”他扶住我的肩，眼波轻柔地荡漾着疼爱。
　　为着这样的眼神，我不由落下泪来，他说，“我们可以不那么勇敢”，心中最软弱处似被击中。从没有人跟我说，我可以不勇敢。
　　一个孤儿，在冷家生存，仰仗的除了宠爱，更有坚韧。冷家的子弟，哪能都如郁与擎，恶言相向拳脚相加，什么没有受过？熬到擎成为族长，我亦从未想过我可以不勇敢。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现在的我，可有不勇敢的权力，我不得而知。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双肩上的手竟有些颤抖，“你那样脆弱的坚强着，让我……看了难过。”
　　他的眸中，似有千亿颗星星在闪烁，我被蛊惑，埋首他的怀中汲取温暖。

　　狭小的车厢中，有温暖的他和温暖的音乐，我迷迷糊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弛，再压不住排山倒海的疲倦。他为我系好保险带，顺势在我额前印下一吻：
　　“好好睡。”
　　我颔首，再不省人世。
　　车猛然停了，我从一片空白中落回人世，眼前一片的暗，只有车灯的光直直扑向未知。
　　他亦是几分慌张，却依旧镇定。
　　“有人把车横在山道上。”看我迷惑惶恐，他笑着抚慰，“还好来得及刹车，否则岂不在同一地方撞两次？”
　　他说的是上次我们就是在这里出的事，只不同的是这次是他驾的车。我定神，望向拦中间的车，黑色林肯中走出的身影那样熟悉，我顿时心中一凛。
　　“擎……”我恍惚欲打开车门，颜尚却止了我的动作。
　　“别这么出去，他颜色不善。”
　　确实，擎颜色阴沉的似能将那一汪海水结了冰，我却是知道，他怎么样，也不忍伤害我，便对他浅浅一笑：
　　“没事，他只是担心我，来接我回去的。”
　　打开车门，擎已冷冷站在旁边，却不看我，直盯着颜尚不发一言。
　　我知道他是误会了，却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傻傻唤他：
　　“擎，你怎来的这里？”
　　“以为关了手机我便无法找到你了？”从未有过的冷然从他轻抿着的唇边流溢，我知道他在生气，而且非常生气。
　　“擎……我只是……我们没有……”
　　“你想要说什么？夕辞，翻手云覆手雨。我的夕辞，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捉住我的腕，眸中有气愤，更有绝望。
　　“冷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颜尚看不下去，却偏偏火上浇油。
　　冷擎不由分说，一拳便往他脸上招呼。
　　颜尚踉跄倒地，唇边已然一道血色，我看得分外心惊。
　　“冷擎，你干什么？”我喝着奔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听着，你若再靠近他，就不只一拳那么简单了。”
　　我一惊，心中涌起一阵寒潮，那样的擎，又回来了。我哪里能忘记，七年的□□生涯，他再不是以往的他了啊。威逼利诱杀人灭口，什么是他不敢不能的呢？我不说话，只由他拉着走，月色中却依稀看到颜尚在对我微笑，温暖如旭阳般的微笑。

　　回到冷宅，他重重将我摔在床上。
　　“冷擎，我想不到你会这样。”
　　“想不到？你有什么想不到的。七年前你一声不坑的走，亲手把我推到这境地，七年后，你回来，说要重新开始，要一起努力。我却傻，只当了真，焦头烂额忙着，只因了你不喜□□。你呢，却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只当我不知道吗？”
　　素冷静的他竟会气到面目狰狞，握住床沿的手指节都是泛白。我冷笑，在他心目中，我只这样不堪吗？心下一横，不计后果的话脱口而出：
　　“你倘若真这么想，也活该被我骗着。”
　　他脸色徒然惨白，声音都气得抖了：
　　“好……夕辞，你……”似是有无限的怨却无从发泄，他再说不下去，只狠狠制住我后脖，不顾一切的吻过来。
　　没有温柔，更别谈情谊，他几近撕咬的蹂躏着我的双唇，口舌间弥漫起血腥的甜味。我不挣扎，不反抗，只阂了眸承受他暴雨般的愤怒，泪却不知何时颓然而落。
　　他似是被烫到退了开去，两相无言。我缓靠在墙上，静静擦去唇边蜿蜒的血迹。
　　“我真的……让你痛苦若此吗？”他声音低的似在自语，然后离去，背影颓唐得让我的心竟有些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