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乱则已，要乱彻底》暮色山岚

70、彻乱之始

　　认识的不少，能找的不多。一个人的旅途走多了，无形之中便生了寂寞，寻思着同伴，可把算得上熟识的翻来覆去的过了一遍又一遍，答案依旧迷茫，而此刻，马却已在金陵苏府门前停了下来。

　　“这位公子你找谁？”门童的询问声让厉风怯了情，她不想再冒一次险，冒一次被遗忘丢弃的险。拽了缰绳转身便是离去，马走的极慢，踏出一步收回半步，期盼着有那么一声呼唤。
　　门童歪着头不解，没多想地合上了府门。

　　骑在马上，一抬眼，苏府的院墙已是不那么高不可攀了。视线越过墙檐，些许屋顶和枝蔓叠盖相交，灰色的瓦顶、红黄交杂的枝干，静谧的味道流淌其中。怔怔地望了半天，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马被赶到了墙边，小心翼翼地起身踩着马背，手扶住了院墙的砖瓦。马不安分的甩甩尾巴，慢悠悠地踱开了步，失了踏脚点的厉风尴尬地双手扒着院墙，上不得下不去，如树懒状，伏在墙头动弹不得。
　　低头估测估测，这墙也得两三米，对于厉风来说就这么直接跳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可继续往上爬……这也不是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了。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差不多就是这个大意了吧。
　　“唉哟——”这还没决定该何去何从，屁股便先挨了一记重捶。不摸也罢，可忘了自身处境的厉风惯性地腾出手来想揉上一揉，“砰”得一声响便摔下了墙头。
　　真是雪上加霜，疼的她是愈加的欲哭无泪。
　　苏哲这才看清了翻墙小贼的真面目，吃惊之余更多得是份高兴。“哎呀，小风风~~”上前一大步，拉起还赖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厉风。
　　“哇！哇！哇！”厉风鬼哭狼嚎的边叫边跳着躲避，现在的她完全就没心思关系这长袍是否染上了灰尘，故而对于苏哲的一阵拍打厉风是避之不及，上帝保佑，她可不想就这么趴着躺上几个月。
　　苏哲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笑得有些奸诈地揉搓着厉风的脸蛋，“小风风，你回来啦~~你总算死回来了！”
　　“我开始觉得回来是件极其错误的事，要不还是走吧。”厉风似自言自语的总结。
　　“不行不行，”苏哲这会勾得可紧，整个人就挂在了厉风的身上，“小风风，你想也不要想——”
　　这一刻，厉风觉得回来了，没错。

　　从镂空的窗格中散入的光线均匀地斜铺在亮敞泛光的地砖上，先是映出一个模糊晃动的身影，随后便被跌落的身形搅碎了。
　　来人已无暇顾及滑步带来的疼痛感，深深埋着脸哆嗦地向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回报着前一刻发现的错误。冷汗沿着脊梁缓缓滑过，耳鼓嗡嗡地打着鼓，忐忑地使他再无任何勇气直面地砖上反出的苍白面容。“东耶的王爷被调包了，被行刑的——并非为其，而是……而疑似叛臣秦家的——”
　　炸裂的声音在耳边爆起，抽筋似的蜷起身子，三两滴黏稠的液体溅在了脸上，手一摸满目鲜红。
　　“玩忽职守，斩！”冰冷的声音一如这冰冷的砖石，身体的细胞瞬间冻结。
　　“皇上饶命啊——”天旋地转般的嘶喊声只消片刻便萧然无踪了。
　　殿中两侧的大臣都挺得笔直，眼光直直地粘在了地上，屏着呼吸，尽量减少着存在感。一时间殿堂之上，静的如同夜晚的坟茔，安谧得瘆人。
　　“东耶的使臣呢？”皇上阴私的声音让理藩院的大人晃了两晃。没等他回话，年轻的皇帝的下一道命令已经出口了，“所获之罪臣明日午时午门行刑，斩立决。”
　　两国交战不斩使臣，这，这倒是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急煞了一班半百老臣，可“万”字还未出口，便听得御林统领一声回报，顿时都失了言语，僵在了原地。东耶的一班使臣竟不见了踪影，孤落的庭院唯剩了三两个奴仆。
　　没有预期的砰然大怒，刹那的沉默后竟是丝丝低笑，年轻的皇帝出人意料地笑着，大呼一个“好”字，“东耶的骁兵猛骑可曾食人？”
　　“不曾。”稳健地声音透着满分的自信，出列的是司马老元帅。
　　“东耶的城墙可曾是铁铸铜砌的？”
　　“非也。”回话的是红光满面斗志昂扬的湘南王。
　　“我金威将领岂是贪生之辈？”
　　“好男儿岂可安于床榻！”
　　“我金威可曾有过如此奇耻？”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两位当年叱咤战场的战神竟是异口同声，豪气震天。
　　“好！以震天威，择日发兵东耶。”
　　如此的对话令人热血，年轻的皇帝只是轻微一拨，便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金威和东耶之间的战争正式爆发。

　　夜已凉彻，但深宫的那一点光亮却还未熄灭。赫启翎还端坐着，仔细地聆听着司马空闻的作战分析。
　　“罢了子涵，今日便到这里。”当门外打更地响起来长鸣的三声后，赫启翎捏了捏额角说道。
　　司马空闻这才松了口气，收起桌上的军用地图，在一旁的椅上坐了片刻。一如往常，之后便是两人闲聊的时间，太监机灵地递上了茶，掩了门在外静候着。
　　“笑什么？”赫启翎睨着眼，掠过司马空闻斜扬的嘴角，故作不知的问道。
　　司马空闻抬了抬眉毛，停顿了片刻回道，“只是好奇，如此——之法，是何人先行觅得。”偷梁换柱，金蝉脱壳的确一了百了，可未免残忍了点，猛然看起确像某人所惯用，可细细思来，似乎只有上位那人才如此肆无忌惮。
　　赫启翎不语，只是那一笑让司马空闻明了，自己猜的不错：她果然心软。
　　“一将功成万骨枯，朕只是应了她的话而已。”
　　两人精明的目光在空中交触，一切皆明了于心。
　　她说得，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江山不是在血肉白骨之上筑成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再如何的艰毅的战场，民心所向，总不会输的。
　　她说得，两权相较，取其重者。上位者，观大局，舍轻就重，以最小代价获最大收益为圣者。
　　她说得，最下层，不在乎名利，安定便是全部。与其忐忐然如履薄冰，不如釜底抽薪大彻大定。
　　不乱则已，要乱彻底。

　　那个促膝深谈的夜晚之后，他便是不想放，可不放也留不住。
　　他坦诚告之，他们皆是寂寞的，冷傲的。
　　“你看的是天下疆土，我看的是河川山峦，怎会一样？
　　孤独于你是求生，于我只消是方便，怎会一样？
　　遇事，你求好胜，我求懒惰，怎会一样？
　　世间无相同的两片树叶，又怎会有相同的两个人，莫笑了天方夜谭。”
　　“古言有云：阴阳相克，相辅相成。这性格脾气相似的人，多半是无法时刻相处的。互补才为完整。
　　为君者强也，则其后需贤也。为君者智也，则其后需惠也。为君者欲万事留名也，则其后需扶持可靠也。若我为君，司马香薷为首选。性纯家厚品端貌良，足已。”
　　那晚的厉风谈了很久，说了很多。赫启翎安静地看着她听了很久，只是答了一句。
　　“竟是如此。”
　　她竟是畏惧……
　　赫启翎投视过来的凌厉目光令厉风面对的艰辛，窘迫感尤生。

　　京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金威，身处金陵的厉风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正伏在窗台上，闲数着街上接流而过的路人。
　　秦厉风的人生至此画上了句号。如今的她姓苏，名止，苏止。名是苏哲定的，愿的怕是行止于此。
　　温烫的热度在脸颊处漾了开来，烘山芋的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接过苏哲递来的山芋，就着窗台哧哧地啃了起来。
　　“呐，你说为了一个人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吗？”眼看着窗外，话显然是问向身旁的苏哲的。
　　“那人觉得值便是值了。”
　　“嗯——，倒也是。”鼻音扬了扬拖了老长，啄米般的点了点头，“可，还是让人难以理解——”
　　那个仅与自己有过一次擦肩的刘姑娘，为的是什么，想不明白。
　　身后的谥号？片刻的尊华？还是短暂的温存？可这一切在她看来都不如苟活于世来的重要。这些天来那个相似的身影总是索绕在眼前，说不上愧疚，只是有略微的遗憾。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无尽的路上只又多了无辜的踏脚石。望着窗外，是感叹还是惋惜，这茫茫人群中又有多少会因此而亡呢。
　　苏哲双手遮住厉风的眼耳，淳淳之音在脑后响起，“人与人都是不同的，她想要的可能是一份帝王的眷恋，一次生命的赌注，你又岂能知晓赫启翎的心中没有半点的念及？自己选的，既是死路一条，也无怨无悔。”
　　苏哲的手很大很软很温暖，“也是，庸人自扰了。”一番话让厉风释怀了不少，覆手拉住了苏哲的手掌，轻轻的敲击着，说得柔缓。
　　“相较之下，高寒呢？”
　　“你不再信任他了？”厉风的不语给了苏哲追问的机会。“还是你所谓的友谊其实只是如此的狭隘？”
　　撇了嘴鼓起左边的腮帮，灵动的双眸眨了又眨，骨碌碌地四处溜了圈，“最讨厌——”想想觉得这么说有些歧义，厉风撅着嘴赌气地抱怨到，“哼，她算老几，凭什么排我前面？”
　　苏哲不禁哑然，搞了半天，自己猜错了道，这厮为的竟是这般。
　　话匣打开了，厉风的牢骚便不想就这么收起，“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凭什么凭什么，哪根葱哪根蒜的！重色轻友，见利忘义，反正就是不爽就是不爽，讨厌讨厌！”握着苏哲的手泄气般的晃动着。
　　苏哲无奈地看着厉风耍赖般的抱着自己的胳膊滔滔不绝的抱怨，想笑又得顾着她的面子强忍着，“好啦好啦~~我们家的东西即使扔了也不是你能说拿就能拿的，是吧？小风风，乖啦乖啦。”一手搂紧了别扭的厉风，一手轻拍头顶，骗小孩般的好言哄道，心下暗叹着，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呐~~

　　清晨薄雾下的金陵城门还未完全敞开，一辆马车便飞驰着出了城门。车中一人靠壁而坐，另一人双手环着那人臂膀头斜倚着睡的香甜。

作者有话说

　　誓2010年前完结，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