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乱则已，要乱彻底》暮色山岚

68、看得见的自由

　　火舌舔过锦帛，星火吞噬了纸约，执眼直至它燃尽殆灭。三年，为了这份和金威的合约，她卖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赫启翎看着，是释然是解脱是感慨是惆怅，火光映着厉风的眼，闪烁不停。
　　三年前元平，她告诉他：秦言必反。他回答：罪及九族。
　　她说：她只要救一个人。他回答：回报决定一切。
　　于是他们之间有了份协议：她助他提前上位，他赦免苏氏一门。
　　东耶打得是无主内乱的主意，将计就计，孤殿中她直言：“横着生，竖着死，横竖皇上您今天是无法全身而退了。不如您退位，大家都有条活路。”
　　“说的倒是轻巧，”来回审视着她死水无澜的冷静面庞，金威帝的声音威仪尽透。“够坦率——”
　　“坦率的不是我，是三皇子。”
　　旱地一声雷，回想起当时情境，赫启翎依旧清晰地记得当初的心悸。
　　促笑过，并不畏惧于金威帝暗沉的面色，说道，“孤家寡人为君王，此生您信过几人？若我为您，此刻该是喜的，至少有个坦白相对的子嗣。
　　如今殿外是东耶的百余兵骑，出此门，万箭齐发，大家皆逃不过个死字。若皇上肯配合，在下可以保证你们全身而退。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东耶的打算皇上睿智过人自是了然于胸。三皇子如何，皇上自是最清楚不过，与其执着于虚名不如着眼于现实。江山代代传，是子孙的还是子孙的，早日尽享清福何乐而不为呢~~”
　　她向来如此，看着给人选择余地，却仅仅是看着……
　　一番话白，现实坦白地让人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承认。
　　“即便如此，你又能拿得出什么来换朕的牺牲。”不是询问而是逼迫。
　　等价交换，天子的弃舍到底值多少呢……
　　“一个借口，一个开战的借口，一个正义之战的借口。”有一便有二，她不在乎了，反正自己已经被卖了一次又一次……
　　“朕开始有点舍不得千刀万剐你了，厉风——”天子的称赞吗？值得高兴么？
　　相比金威帝似畅快的单一笑容，厉风勾起的唇角便是复杂了许多。

　　回忆似长实则短暂，残留的灰烬随风吹散，落在了四处，无踪无影。
　　“结束了——”这一刻她真的如此认为。
　　赫启翎侧眼注视着与他并肩的厉风，看的认真却是没有接话。
　　“皇上——，刘姑娘求见……”门外太监的回禀的很不是时候，阻却了赫启翎本欲抬起拭肩的手，阻却了厉风本欲继续的言语。
　　“在下不打扰皇上了。”
　　没有眷恋，释负的语气搅混了赫启翎的心池，隐约地他想捏碎这份释然。温和地笑着应了她，分明是和煦春风般的笑意却让人寒意点点。
　　再入耳的已是沉稳威严有加的男声，埋首加快了离开的步伐，不该知的她绝不想知，厉风走的飞快不带丝毫犹豫。
　　即便只是擦肩而过的短暂一瞥，也足以她僵直地呆立于原地，头脑一片空白。知道太监催促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刘姑娘，皇上已经传了您……”
　　一张脸，两个人。

　　先前看到一半的《地方志》平摊着，一封素笺夹在其中，太过雪白的纸质瞬间擒获了来人的目光。但就如拂去淄尘般不介意，厉风捻起素笺便是扔在了一旁，至始不曾打开。
　　书桌的右上角整齐地摞着一叠地方游志，相对而言，随手丢弃的几封素色便笺便显得突兀了些。
　　侍女看似低眉垂目小心翼翼地奉上了茶，可眼梢却是定在了那凌乱散落的信件上。
　　厉风不喜欢有人打搅，尤其是在如此午后温煦阳光中的惬意享受之时，侍女凝固的身影让她无法集中思想，几行短文看了数遍也没入进半字。“还有什么事吗？”凉凉的声线甘洌却极其的冷淡。
　　顺着侍女飘荡慌乱的目光，那些让她甚感无聊的信件又一次撞入了视野。无意地，眉目便是沉了下来，一旁的侍女见状早是退步脱身，悄声得掩了门。
　　似做了决定，凝视了片刻的厉风放下手中书，竟是伸手拾了最近的素笺折起了飞机。一架，两架，再到后来，磨光了耐心地厉风索性直接将剩余的素笺全揉成了一团，一股脑地对着落窗的水池用力抛了出去。
　　吸了水的纸慢慢地散开，墨迹在水中晃荡成了缥缈的丝线，“高先生以浸水谷种易人……”“高寒，为商不仁……”关于高寒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素笺成了纸絮沉到了池底。
　　信报日渐频繁，语气中严肃之意愈演愈浓，言辞中对高寒之恶行已是罄竹难书。可她却作视若无睹状，有人心中意气难平，日日催问却始终不得回复。
　　“纵然世间连自己都不信，也不会对他有片缕怀疑。”可是如此心声，她又怎会与外人道呢？

　　厉风的一举一动都坦白无误地摆在了赫启翎的桌案前，放眼，满目的“高寒”，眉目深处渐起了摒除之意。
　　“念山野草色，披红霞，裹轻风，携影静待。”落款的“风”字笔锋刚劲，没有丝毫的滞留。
　　寥寥数字，何人欢喜，何人忧。指腹轻磨墨迹，是已长久地出了神。

　　“长平的枫叶也该红了，厉风可有兴致？”
　　“乐意之至。”保持着上扬的嘴角，顽皮地吹落覆在面上的信纸，问的轻快，“何时？”
　　“不如今日。”
　　“好极了！”已然忘了如今赫启翎的身份，一路推他出门，“走吧走吧~~”
　　眉目飞扬，此刻的厉风心情畅快淋漓。赫启翎眼含着笑，丝毫不在意此等旁人眼中的冒犯行径。
　　旋了圈飘落于地的纸上写着“三日与归！”
　　“三日与归！”到时，天地自逍遥，厉风因此而兴奋。
　　“三日与归！”三日，笑意的背后赫启翎寒光荧荧。

　　弃马折牛，恐怕除了厉风无人会如此。晃荡着腿，牛板车慢悠悠地一左一右颠簸着进山，有一下没一下的间然赶上一鞭，厉风轻松无比。偶尔会有风而过，夹着漫天的红叶铺天盖地袭来。手中突然被硬塞进了赶牛杖，再看身旁之人，笑得不见了眉眼，枕着手便是平躺，细眯着眼仰望一片天旋地转，红艳似火。嘴里嘟嘟囔囔着“奢侈，太奢侈了，太过奢侈啦！”
　　听得赫启翎不禁嗤笑出声，这般若也能称得上奢侈？！见某人一副逍遥自在样，他一甩手索性也扔了绳鞭，照样学样地并排躺下。
　　“咦——”
　　“如何？”面对厉风的惊异之声，赫启翎坦然处之。
　　“何人赶车？”
　　“黄牛是也。”
　　面对面，数指相隔，一人口微张面露诧异，一人眼弯弯笑意深刻。
　　一路走一路晃，看天荒地老本色。
　　“你不提防高寒？”
　　“没必要。”
　　“不担心？”
　　“无须。”
　　“万一？”
　　“我信任。”
　　一个问的直白一个答的爽快。
　　“真难得~~”他话外有音。
　　“真难得。”她自信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