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乱则已，要乱彻底》暮色山岚

33、小乱怡情（四）

　　赫启翎和苏景安、萧祁稔带着侍卫总长及三两随从先一步赶往溪州城。剩余的大部队则交由随行的庞飞少将管理，压制住脚程在城外驻扎，待一切清晰后，再作定夺。

　　六人轻骑简装地进了溪州城，流动的空气中夹杂一股凝滞的死寂之感，粘稠湿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赫启翎微不可见的紧了紧眉宇，这种感觉真真地让他厌恶。慢悠悠的骑马前进，眼光悄然打量了路旁的商铺和小贩及两旁经过的路人，没有预想中的颓废、抱怨与恐慌，不论是开门做生意的，还是掏钱买东西的，平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这不都挺正常的”一旁的随从松了口气的说道。

　　“溪州人居然都如此呆滞，丁点表情都没有，没劲透顶了”萧祁稔不满意的撇嘴。“面瘫像都快赶上秦厉风了……”最后一句自己小声的咕哝着。
　　回想起那晚的欢送宴，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三皇子带倒溪州跟着办差。自己是没精打采的，但是湘南王妃听到消息后倒是乐呵呵的连夜帮他打了铺盖，一清早就踢他出了门。那架势……他现在越发的同情湘南王老爹了。

　　呆滞……赫启翎脑中有些想法转瞬即逝，不由得转头看了萧祁稔半天。

　　“我……不会闯祸的，”被赫启翎盯的背脊一阵阵凉意，连忙摆着手撇清阵线。

　　“最后一句是什么？”
　　赫启翎的请教态度让萧祁稔惊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愣了半天傻傻的重复道，“最后一句？”听到他们对话声的苏景安将视线从两旁的店铺上转了回来，望向一脸的凝重不解的赫启翎和苦思冥想的萧祁稔。

　　“面瘫像都快赶上……”萧祁稔不确定的小声说着，待说到“秦厉风”时蚊子般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不是平淡而是冷漠，所以才会有如此空洞呆滞的眼神，同行尸走肉般。空气中糜烂陈腐的气息，赫启翎似乎察觉到厌恶的是什么了……
　　想到这他心中也不禁打了个冷颤，见苏睿问清现况的念头越发的急切，于是当下一改刚才的散乱漫步，挥鞭赶往苏府。

　　而此时，苏睿安定的表象下其实是愁云惨淡，一个月内大量的交易流通量冲淡了先前商家恶性抬价的危机感。开始的确让人为之兴奋鼓舞，但是逐渐的总觉得有些东西变了，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这种无知的不安感已经困惑了他好几天了，如今也只盼皇帝的钦差能快些到来共商对策，隐约地产生了此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

　　故而当赫启翎一行人出现在苏府门口时，早已等待多时的管家按着苏睿的吩咐麻利的指挥起来，不消多时就安排好了几位。

　　而有着同样心思的苏睿三人晚饭之后便聚在了书房中，一番交谈后赫启翎和苏景安两人也明朗了如今溪州的情况，三人均面色凝重。

　　“苏大人的意思是如今溪州城内的粮盐都集中在几大商贾手上？”

　　“没错，小的散户似乎都被人购去了手中的存货。前些日子有些外来的商贩在城内买进不少盐粮，听说是要运到他处赚个差价。但听说大商家的价谈过高，反倒是一些小商户急于借此高市脱手，开的价低了不少，所以来来去去几次，倒是将手中的存活给盘活了。所以近一个月来的官府的税收真是解决了不少”

　　“溪州的市场一直如此活跃？”

　　“倒也不全是，”苏睿被赫启翎如此一问，仔细的回想了下以往的情况，倒是觉得有些不对，讲出了自己多日的困扰疑惑，“只是最近两月来交易的确太过频繁了些……”

　　“启翎的意思是说有人操纵？”苏景安听了半天，将心中的想法托出。

　　“不敢肯定，”抿了抿唇，正声说道，“只是觉得太过巧合而已。”

　　“既然当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不如就由此入手”

　　在座的三位此时都不知道，今日无奈下的这一清查举动会是后世所说的历经了四年的“金威之乱”的开路石。

　　赫启翎几人翻查了五年内的溪州各项记录后，吃惊之余，更是从中发现了以现被羁押于天牢中的溪州太守为首的巨大“贪官团”。
　　由于溪州为金威的交通枢纽中心，每月来往货运流动量巨大，岁至年关佳节更是惊人，而溪州每年上报的税额却只是小幅波动，相较之其他略高稍许而已。而朝堂远在京城，长鞭难及，这些年来被溪州太守欺上瞒下竟不知千万白银流入其一己荷包。

　　真真正正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溪州太守如此贪婪之辈。

　　恰巧此时，苏睿收到金陵苏哲的书信，信中三两笔墨告知几年前苏府失窃的书画已全数交还，当时太守所买并在书信中询问自己的那幅望月的“空山写意图”实为赝品，并托苏睿转而告之。

　　苏睿甚惑，只知其父苏怀远的作品从不于市场交易，当下回信相问。不肖时日，苏哲一纸书信全盘和出游学途中曾遇之，溪州太守得意间透出此事，但恰逢失窃之后不久，苏哲未见其图也不能肯定其真伪。如今盗窃一案被破，一切明朗，故写信告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苏睿着手调查书画之事，无意间竟发现溪州太守曾于金威三十四年背后操控黑市炒作“空山写意图”，数额之大涉员之广令人咂舌。

　　一语点醒梦中人。

　　赫启翎翻查了那段时间的账册，果不其然，发现其状况与当时凉州相似，心中多时的疑问豁然疏解。
　　趁热打铁下一纸书信给予热审主察官之一的京门提督司马空闻，待司马翻查了当时涉及假画一案的相关卷宗后，立刻回复。至此坐守溪州的赫启翎和苏景安终于明了当中的关联。
　　一时间众人唏嘘不已，赫启翎笔墨流转，一份详细的调查说明八百里加急地被送往金威帝的手中。

　　金威帝殿中震怒，朱砂之下“斩立决”三字触目惊心，溪州太守斩立决，诛其九族，全部家产充入国库。同时命赫启翎等人待命溪州，后续继续彻查其所涉之人。

　　溪州七月，红日如火，赫启翎为首的钦差在金威帝的震怒和湘南王麾下驻溪州东二十里的军营的强大后盾下，以铁腕手段清理了整个溪州范围内的官吏安排，一批有一批与溪州太守有关的官员被削官降级，光罚抄的银两就相当于金威整年国库的收入。当然一批有识之士也被赫启翎提拔，填补空缺之位。
　　而对于三皇子的强硬行事之风，不少老臣唯恐波及自身，不满之音愤愤而出，但以苏睿为首的一批御史却奋笔疾言，直保三皇子，一时间朝堂之上热闹非凡，车轮拉力战轮番上演。

　　相比忙于抽丝剥茧的赫启翎等人，左丘铭在溪州的日子宽润多了。按着厉风的“薄利多销”的概念，左手买进，马车绕着溪州城外跑一圈，右手又倒出，这之间的差价，也不容小视。
　　左丘铭的一系列动作让几大粮盐大亨看出了机遇，其敏锐的察觉到在日渐高涨的粮价和急速减少的存量之间的差距之间感到了大额利润的所在，于是开始大肆购买小量放货。如此一来，溪州平稳的市面下越来越多的大商家参与进了这场风暴之中。

　　铺垫完毕的左丘铭此刻也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少主，一切妥当，随时可走”
　　“恩”信手随看花开花落，左丘铭依畔而立，手抚树干，望纷飞落花飘零湖中。“连夜启程。”
　　踏着最后一缕余晖，数条人影在城门将闭之时纵马而出，耳畔满是沉厚的回音。
　　左丘铭不清楚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揣着怀中厚实的银票，脑中显现一幕幕的预计中的场景，兴奋、激动、到波澜无恙……
　　马蹄交替间，溪州已不复，只待“他”如何翻云覆雨，想必也不会令人失望吧。
　　大力抽下马鞭，放下溪州的种种心思，左丘铭心中更期待的是京城那人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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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成了一锅粥，转悠的让高高在上的金威帝头昏脑胀。
　　自古以往，上位者不舒坦，下位便整日惶惶而终。金威帝日渐阴沉的面色让后宫佳丽很快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他身上。
　　因而，持勺者的厉风自然而然变得轻松无比。

　　“想说什么就说咯，何必一副便秘样，你苦我也苦啊”厉风扭了扭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被噎住讲不出话，只能瞪大了一双美目以示愤怒的红叶。自从左丘铭被踢到溪州之后，厉风堂而皇之的霸占了他的听雪阁，连带他的红颜知己“红叶”，还美其名曰“托管”。

　　“哼——”红叶半饷从鼻中哼出一声，别过头无视满脸“小人得志”样的厉风。

　　“唉~~~，整日不是哼就是你，再下去左丘铭估计以为我把你毒哑了”厉风无聊的拨动窗边的流苏，不气死红叶誓不罢休的说道。

　　“……”

　　“作为淑女怎么能这么粗鲁的用指相向对方呢？”厉风脸上挂着调笑，毫不在意地按下红叶微颤的手指，再接再厉道，“咬破嘴唇可别说是我占你便宜~~”斜睨了眼，隐约地能看见一阵青烟腾起。

　　呼——吸——再呼——再吸——深呼——深吸——
　　压下了将此人扔出车的冲动之后，红叶言笑花展，眼波流离，极江南的声音萦绕在不宽裕的空间中，“抛头露面，有损闺阁清誉~~~”

　　闻言厉风倚着车壁，收回远目的视线，转而深深地定视红叶，迎上她那桀骜的目色。
　　不过是打开车窗招摇过市的随意乱逛罢了，没想到连红叶这般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也有所异议~~
　　至此，一抹淡笑，微侧辗转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抵额窗边，继续无聊的放眼街市。远见城门边一月白身影，加深了笑意，待车擦肩而过之时，指节轻叩窗门，笑眼盈盈地说道，“早啊，司马将军”，不待回复，举手轻晃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红叶见其变本加厉，更是气的无话可说，一怒之下“砰”的合上一边的车窗，双手环于胸前，再不理睬。

　　厉风担心的看向对面的车窗，一脸“不会坏了吧”的担忧神色。“坏了我赔！”不屑的语气脱口而出，此乃红叶真性情是也。

　　“闺阁——清誉——啊”久到车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别无他响时，厉风幽幽地开口道。红叶不动声色只是侧耳倾听，又是一阵寂默。“你觉得我有么？”

　　至此，在前驾车的星璨只见一白色物体从窗中飞出，射入树林不见踪影。随后可闻车内某人虚情假意地唏嘘声，“幸好幸好，老天保佑，否则此命休矣~~~”

　　车最后停在了离城十里远的无名小山前。听闻山顶有间极其破落的铁山寺，除了一老一小的两个和尚，平时基本无人踏足。星璨对于不按常理出牌的厉风早已习惯，也懒得探究她到底那根筋搭住了要来此一游。

　　不过红叶和星璨未曾料到，如此景色居然还能碰到同路之人。

　　“人生何处不相逢~~，秦小姐近来可好”

　　“高先生好兴致”
　　两人故作不识的浅言即止。高寒手执登山棍，身背一竹筒，相比他的轻装上阵，厉风三人是空手上场。星璨和红叶是习武之人，此等体力自是不在话下。而厉风呢，纯属于懒，懒于负重。

　　一路上，红叶和星璨轻松至极，闲来得空，红叶不忘居高而下的嘲笑拄着高寒登山棍的厉风一番，以泄先前之怨气。
　　“我今日才知乌龟其实爬的不算慢”已站在高台之上的红叶抬手遮阳，看着下面缓慢移动的厉风随意笑道。

　　厉风充耳不闻，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步拾阶而上。“我要喝水！！”撅嘴眼巴巴的看向身旁的高寒。
　　“没有——”高寒不客气的一口回绝，“棍子还回来——”
　　“……”停下脚步，将棍子换到离高寒更远的一只手中，不满意的瞥着他，一脸“坦白从宽”的无赖样。

　　“喝完了”高寒双手一摊，满脸“求我就给”的嚣张样，两人谁都不肯让步地站在主干道上四目相瞪。
　　~~给不给？！~~~
　　~~怕死不是共产党~~~

　　厉风扯声高喊，“星璨，水”，一边继续和高寒比瞪眼。

　　厉风是没看清星璨怎么动的，但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压弯了眼睛，白森森的牙又整齐的露了出来，挑衅地在高寒面前晃着竹筒，一手遮嘴笑得夸张外加欠扁。

　　“笑得真够□□~~”高寒鄙视之。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们大人不同小人计较”厉风顶回去。
　　两人一路吵一路闹，终于在大半天之后到了山顶的铁山寺门前。而红叶早已兜完一圈，做一旁乘凉了。

　　“真是够快的啊~~”红叶凉飕飕的调侃道。

　　“小霜红是不是想我了~~”厉风不怕死的抛去一把菠菜。

　　“滚——，你个死人妖——”红叶果然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拳头，不过碍于被无奈当盾牌的高寒，她是“够得到打不到”，着实的憋屈。“秦厉风——！！！”

　　“在！叫我干嘛？唉，淑女怎么能开粗口呢？？？何况霜叶红于二月花，霜红比那红叶好听多了……还有人是人她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你不能歧视……”贱者无敌啊~~~说归说，厉风始终没给红叶半点机会，完完全全的躲在高寒后面。
　　被她这么一搅和，红叶也忘了考虑这两人怎么这么熟捻的问题。

　　寺前阵阵树叶飘落，飞鸟相鸣……，老和尚为了避免自己流离失所，不得不硬着头皮收拾下衣裳，从门缝中偷瞄了下情况，待看清是四人并非凶神恶煞之人才摆着高僧的模样，口念“阿弥陀佛”地装样调停。

　　最后在厉风撞烂了寺中唯一的金钟之前，老和尚终于成功地将四人连哄带骗的请出了铁山寺。回想刚才厉风绕口令般的“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告诉小和尚：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做出了这一生最果断最英明的决定——闭门修关。

　　懒得走下山的厉风，大度地让红叶一报先前之仇——拎着她下山，而星璨则在后带着高寒。

　　一来一往地如此相处，待左丘铭回到京城之后，推开听雪阁的雅间时，看到的就是毫无形象可言横卧软榻的厉风，和一旁边抱怨嘲笑边心甘情愿削梨侍候的红叶。

　　“少主，你回来啦”直到红叶温软的江南音语再度响起时，左丘铭这才肯定自己没走错房间。而厉风则笑得不怀好意，撑起头，眼珠骨碌碌地打量着两人。

　　“咳咳，霜红，爷肚子饿了~~~”

　　“去死你——”红叶暴走一甩手出门关门连带着一阵凉风。厉风往后一仰，梨核险险地擦着面皮飞出窗外。

　　“哎哟——谁这么缺德啊，敢砸老爷我！！！”

　　左丘铭无语的看着奸计得逞笑得小人样的厉风，无奈地想到红叶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人从今开始自己管着，我没空，哼~~”暗想，还是溪州比较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