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云起》颂晴

19、第十九章

　　张应茂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下手？既然决定了动手，为什么却不多派些人手，索性做得干净利索？这些，丁枫并不想深究。重要的是，张应茂的出手给了他一个理由，一个彻底与张应茂决裂的借口。
　　混帮会的，最讲究的就是辈分规矩，最忌讳的是内讧。他丁枫并不是一个甘心久居人下的人，何况是位居张应茂这种人之下呢？是张应茂先动了手，坏了规矩，那他自立门户，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至于那些人究竟是否真的想要他性命，是否真的是张应茂派来的，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那一年的冬天，上海格外的冷。在数次的火拼厮杀之后，在众多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之后，张应茂终于肯和丁枫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由此，在法租界唯一敢和洪庆堂抗衡的青龙帮一分为二，丁枫与张应茂各领一派，自设香堂。
　　丁枫毕竟年轻敢冒险，因为占着码头货仓的优势，身后又有一批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他很快就带着他的人在法租界里做起了投机生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就从“阿枫”“枫哥”，变成了“丁先生”“丁老板”。

　　池田秋致背对着苟旬，拿起了架上摆着的日本军刀。
　　“最近，张应茂找过你吗？”池田秋致缓缓地抽出了刀，问道。
　　“是，前天他要请我吃饭，不过，我没有答应。”
　　池田秋致一笑，“做的不错。还需要再吊一吊他的胃口。”
　　“不过，大佐，丁枫……我们就不管了吗？要看着他继续做大？”
　　池田秋致斜了苟旬一眼，用一方白帕擦拭着军刀，“丁枫很聪明，也很有胆量。不过，在上海，只有智慧与胆量，是不够的。”
　　“大佐的意思，卑职不明白。”
　　池田秋致冷冷一笑，“你不需要明白。”
　　苟旬紧咬着牙，低了头。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忍受自己听命于一个女人，可是作为一个军人，他却必须服从命令。
　　“横源，你似乎对我很不满意。”池田秋致举着军刀，转头看向苟旬。
　　“卑职不敢。”苟旬的身体站得笔直。
　　“你知道不敢最好。”池田秋致挥下手中的军刀，对面的架子立刻被劈成了两半，“公董局里有什么动静吗？”
　　“最大的，应该就是推选华董这件事了。”苟旬微微一顿，“目前看来，洪家的胜算最大。”
　　“哦？洪希颜？”池田秋致眉毛一挑，“她想做华董？”
　　“虽然洪啸山仍然昏迷不醒，不过，洪庆堂在法租界的势力是不容置疑的。”苟旬小心翼翼地看了池田秋致一眼，“大佐，对洪希颜，我们是不是该有所措施？”
　　“她和丁枫、张应茂不同。”池田秋致笑了，“她是女人，要对付女人，自然要用别的办法。”
　　池田的笑容让苟旬不寒而栗。虽然不了解池田秋致的计划，可是这个女人的狠毒残忍，却大大超过了他对女人的认知范畴。为了掩饰身份，她嫁给了一名记者，却在结婚不到半年之后，亲自策划了爆炸，将丈夫送进地狱，只因为“寡妇”的身份对她更安全，更方便。恐怕她的那位新郎到死都不知道，他娶进家门的，是带来灾难的恶鬼！

　　当法租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纷纷猜测，洪希颜会不会成为新的华董时，洪希颜却没有精力去顾及这件事。她是坐上了洪庆堂老大的位子，可洪家除了帮会，还有生意。洪庆堂的弟兄认她这个老大，其他人却未必认她这个洪家小姐，毕竟以前的那些人脉，靠的都是与她父亲的交情。所以，她必须重新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人脉，必须不停地去接触新的面孔，谈新的生意。
　　洪啸山的病情，洪希颜始终是对外界隐瞒的，洪啸山所住的病房，除了医生护士，只有洪家人才能出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洪啸山已经数次被医生宣告了病危。
　　那些日子，洪希颜守在病床旁边，几乎不敢合眼，怕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父亲已经不再了。所幸的是，洪啸山几次都挺了过来。
　　当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时，洪啸山竟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报纸上甚至刊登出了洪啸山病愈出院的照片，而广慈医院的医生也说，洪啸山虽然腿脚还有些不方便，但是能醒来已经是奇迹了。
　　为了感谢广慈医院，在洪啸山病愈出院后，洪希颜立刻向医院捐赠了两百万。
　　只是大病初愈，又经历了老年丧子的洪啸山，精力已大不如前，洪家的生意仍然要看女儿出面代为打理。

　　窗帘垂搭着，只露了很窄的一条缝，透进些许夕阳的余晖。
　　洪啸山面对着窗，坐在轮椅上，希颜拧干了温热的手巾，蹲在父亲的面前，为他擦着双手。
　　“爸爸，对不起。”洪希颜垂着头，声音低的，像在自言自语。
　　没有人回应她。
　　她仰起头，看着洪啸山。曾经叱诧上海滩的洪老大，如今却连自己的女儿都记不起来了。他是醒了过来，却也只是“醒”了而已。他谁都不认得了，也不会说话，甚至不能抬起手，擦去嘴角流下的口水。
　　医生说，可以让洪啸山留在医院继续治疗，虽然恢复的可能很渺茫。不过，洪希颜却选择了让父亲出院。她不能让别人知道，父亲变成了现在这样。
　　“爸爸，你会怪我吗？”希颜微微一笑，“你不会，你从来都不怪我，从来都只由着我的性子。可是，我知道这么做不对。”
　　洪啸山没有反应，没有聚焦的目光朝着窗户的方向看，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
　　洪希颜侧过头，枕到了洪啸山的腿上，闭了眼。爸爸，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好起来！只是，现在我需要你，需要你陪在我的身边。
　　房门被敲响了。洪希颜立刻擦干了眼角的湿润，站起身开了门，“权叔？”
　　“小姐，有客人来了，是来拜访老爷的。”
　　“拜访？”洪希颜冷笑了下。这样的“拜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说是拜访，倒不如说是来探虚实的，他们想知道，洪老大是不是真的“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