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夏∮雪

41、第二十四章 只是当时

　　那时的当当还在母亲的襁褓之中，口水湿嗒嗒地从嘴角漫出，一双小虎牙乖张地咧在唇外。
　　花店的门口走入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看起来是像是远方而来的货商，并不熟悉这座繁华的城市，双双四处张望着，眼睛是对陌生的世界的迷茫与难以掩饰的新奇。
　　女子握着一直新品种的蓝紫双色的花朵，问向店主：“这是什么花？”
　　当当年轻的母亲微笑：“这是双色郁金香。”
　　女子拉了拉丈夫的袖子，两个人蹲下身看到了藏在花瓣后的价格牌。男人立即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用力把依依不舍的妻子拉出了花店。
　　当当还在留着口水，一双眼灵动地望着狼狈退出的夫妻两个。
　　他的妈妈弯了弯嘴角，抱着他，俯身从水晶瓶里抽出一枝郁金香，走到门口，见他俩站在街角小声地争执。
　　女子：“我为什么要嫁给你这个穷鬼！一枝花都买不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做别人的丈夫！”
　　男人无奈一笑：“我保证，等我在这座城市站住脚，我一定会买大把的花给你！我会让你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妻子的。”
　　街人纷纷投以注目，女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涨红脸，咂咂嘴道：“说好的，不许骗我。”
　　男人挽起她，凑过头，嘴唇轻轻擦过她的右耳。
　　谁也听不见他们的低语。远远望去的花店女老板只觉得他们很幸福。她笑了笑，大步走过去。
　　当当调皮地伸手去掰她手上的花，女老板赶忙把郁金香递到了女子面前。
　　“这个送你吧，作为你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份礼物。”
　　女子的表情夸张得有点受宠若惊：“真的？”
　　“嗯，双色郁金香的花语是与美丽的你喜相逢，我也祝福你们夫妻两个能够长长久久。”
　　女子羞涩地垂下了头。
　　男人拉紧了她的手，低声且清晰地道：“多谢！”
　　女老板怀里的当当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口水沿着脸颊淌过，弄湿了他妈妈的半截手臂。

　　时光荏苒，一年之后，两夫妻在这座城市里开了一家裁缝铺。
　　原来看似五大三粗的男人拥有着一手针线上的绝活。他绣的红色嫁衣永远是新婚夫妻的最爱。裁缝铺就开在花店的隔壁，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而花店的女老板每每揶揄说是借了男人的光，夫妻两个都笑笑说，应该的，你是我们夫妻两个爱上这座城市的第一个理由。
　　过不多久，丁丁就瓜瓜坠地了。
　　又过了五六七八年，丁丁开始学习他爸爸的手艺了。
　　他很有天赋，一学就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且他还触类旁通地用一支绣花针在米粒大的小石子上刻出一朵朵可爱至极的花朵。每个来隔壁花店购花的人，他都会送上一枚刻着花朵图案的石子吊坠。
　　当当很讨厌丁丁，因为他的聪明，他总是给比下去。
　　有次摸底考试，当当考了全班倒数第三名，而丁丁正巧那时拿了个全区的数学竞赛的冠军，风光一时。邻居大叔大伯大婶姑姑们，但凡见了当当，都会叹息说，看，他妈妈每天给他吃核桃，就是不长脑啊不长脑。而见了丁丁，大家都忍不住啧啧惊叹，这么有出息的小孩，要是生在我家，该多好啊多好啊。
　　当当郁闷啊郁闷，终于忍不住量变积成质变，他爆发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当当把丁丁骗了出来。两个人走到几条街外的一条偏僻小巷，丁丁停下脚步，小小的男孩不解地望着周遭越发陌生的景致：“当当，你说你妈妈找我，可是她人呢？”
　　当当露出狰狞的笑，一双眼瓦亮瓦亮地闪着绿光：“我妈不来了，不过呢，在这里，我要砸烂你的聪明脑瓜！”说罢，捡起事先物色了好几天的大砖头，猛地朝他砸去。
　　丁丁怔了怔，拔腿就跑。
　　当当大吼：“你个胆小鬼，不许跑！”
　　丁丁回头，脚下一滑，摔倒了。
　　当当见了，忙加快步伐追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挥舞着砖头。
　　“臭小鬼！叫你考第一！叫你比我聪明！叫你样样比我好！哼哼！”
　　眼见着砖头要砸下来，丁丁吓白了脸：“当当，会砸死人的！”
　　当当撇嘴：“砸死你喂狗好了，反正这里野狗多的很！”
　　丁丁求饶：“当当，别玩了，那么晚了，真的有野狗的……”说着，风呼啸而过，耳边隐约传来了远处的狗吠声。
　　当当也听见了，仍故作镇定地：“你别吓唬我，你这个外来的小屁孩，下贱人居然和我抢风头，我饶不了你！”
　　丁丁本来还一脸哀求，听到“外来”两个字，不知怎样的情绪轰隆隆一下冲入脑门，他垂下脸，倔强地：“你砸吧，我不求饶了。”
　　这下，当当有点不想砸了，但是手举着大砖头好像很吃力，他忍不住恶声恶气地再度恐吓道：“你真的不怕啦？”
　　丁丁说：“我虽然是外来的，但是我们家谁也不下贱，我们自食其力，不需要被人看不起。”
　　当当乐了：“嘿，你还伤自尊了你啊？”
　　丁丁咬了咬唇，没打算理他。
　　两个人没有僵持很久，狗吠声忽地由远及近，丁丁猛地从地上跳起身，抓起当当的手，慌张地：“当当快跑，野狗来了！”
　　当当后知后觉地回头，浓浓的夜色里，几十双通红的眼睛虎视眈眈着朝他们逼近。
　　“哇——”
　　猝不及防地，当当吓哭了，以致于放慢了奔跑的脚步，前方的丁丁一个不留神，两个人一前一后跌倒在了地上。
　　几十条野狗也瞬时围了上来。
　　当当嚎啕大哭，抓着丁丁的手吓得一直发抖。
　　丁丁赶紧保住他，将他紧紧地圈在身体里面。
　　这样的姿势，使得丁丁的后背完全迎向了身后饥渴至极的野兽们。
　　“不怕不怕……”丁丁安抚道，闭紧了眼。他同样恐惧，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

　　家长们找到两个孩子的时候，当当只是受了些惊吓，而丁丁却一身的血肉模糊，濒临死亡边缘。送入医院后，虽然丁丁的抢救很成功，但是主治的大夫对他的父母遗憾地道，这孩子以后再也不可能和他父亲一样，给人缝制最精良的嫁衣了——因为他失去了一只手指，被野狗狠狠咬断的指头已经咽入它的胃，此刻恐怕彻底消化掉了，再也不可能接上了。
　　丁丁并没有因此郁郁寡欢，他是个开朗的孩子。
　　当当也就是从这件事后和丁丁要好，好到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两家人其乐融融。
　　当当知道自己亏欠丁丁很多，国外的舅舅每每寄来好吃的或者新鲜的玩意，他都是第一时间拿给丁丁。别人的小孩如果欺负丁丁了，当当会比丁丁还要生气；别人的小孩如果敢说丁丁是外来人，当当挥拳的速度会比丁丁阻拦的话更快。
　　当当对丁丁发誓说：“你保护过我一次，我就要保护你一辈子！”
　　他们以为他们能够这样快乐、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换了一个国王，所有人好像被彻底洗脑了一样，大家开始不约而同地排斥外来人，把他们分为了贫民和奴隶两类。
　　丁丁爸爸的店被汹涌的人潮疯抢一空。
　　士兵押走了他的父母。
　　他望着满地的碎布与破败的桌椅，悲伤地流泪。
　　当当走了进来，抱着他。
　　“妈妈说会收养你的，丁丁，不要怕。”
　　可是第二天，丁丁的父母就因为当时被抓捕的过激行为，被判袭警，而立即问斩了。
　　丁丁第一次感受到心痛如绞。
　　被群狗疯咬也不如这样的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说

　　上海好冷啊好冷……晋江的广告好过分啊好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