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面》兮子遥

5、第五章

　　【中平五年，巴郡黄巾军起，巴郡板楯蛮乘势再起，攻打郡县，抄略城邑。汉廷派遣西园上军别部司马赵瑾率军进讨，随即将板楯蛮平定。
　　——《三国志》】

　　当晨曦渐渐在天边亮起的时候，微风轻拂着杨柳岸，浅浅的雾气氤氲在流水边，就连水草和鱼儿的呼吸也变得像丝绸一般柔软，一波一波地荡漾开来，有一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古典韵致。
　　附近传来几声清脆欲滴的鸟鸣，几缕晨曦斜斜地从窗栏照进屋内，照在靠窗的案上，映出斑驳的光影，缓慢地移动着。
　　天空愈来愈放亮。阳光透过树密密匝匝的枝柯，洒了一地斑驳的影子。
　　我只着了湖绿色裙子，像往常一样坐在食斋里一边信手翻着书简，一边等待客人的光临。
　　这间书斋是今年年头同冯大娘商量后盘下的，原先一直在苦苦思考着要怎么样才能快速的积攒积蓄.
　　可巧了，就在遇到周瑜二人那个夜晚，回家时碰巧遇到东街卖茶点的张大爷，因为近期内要同儿子回乡生活，他正打算卖掉店铺.
　　情急之下，我急忙拉住张大爷，苦苦哀求，得他承认一个月内若筹到钱就将店铺卖了我；连忙冲回家，同冯大娘商议了此事，总算在半个月后筹够钱盘下了店面。
　　每日，我只需开店等待客人上门来买糕点，或是喝茶吃糕点，再也不用让冯大娘为了生计，在风雪天还要挑着担子，去大街小巷吆喝卖糕点了。
　　像现在多好，只要手艺精湛，做出的糕点客人吃着欢喜，自然一传十、十传百，回头客带动着新客源，生意竟渐渐走上正轨，连宣传的费用都省下一大笔，每每想及此，我都为自己当初的果断沾沾自喜不已。
　　轻风拂过，湘帘轻摆，悠悠荡荡。轻微的脚步声，一阵湘帘碰撞的清脆声响，迎风带来淡淡的竹的清香——有客人走了进来。
　　我抬手顺了顺额头垂下的几缕头发，弯起嘴角委婉的浅笑，扬眉轻瞥，起身相迎。可就在这一抬头的刹那，我当场惊愕的愣在了那里，笑容僵在脸上，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欢迎光临”生生哽咽在喉。
　　许多年后，周瑜总喜欢拥着我，怀念地在我耳畔笑着说起此事，每每让我为当时的笨拙懊恼不已。
　　这眼睛，依稀还是初遇时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瞳眸，灿若子夜星子，一望不见底。来人穿着一袭白衣，很是出尘，隔着湘帘，望过来，亦是惊愕地打量着我。
　　顿时一室寂然。
　　避开？还是不避？
　　脑中飞速地转着，最终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该来的，避不开。
　　犹豫片刻，微笑着站起身，上前几步，含笑弯腰道：“欢迎光临，这位公子要挑点什么糕点呢？”
　　只见周瑜若有所思看着我，扬唇微笑，那般云淡风清，说不出的清雅俊秀；那双幽黑闪耀的眼眸带着一丝调侃，挑了一下眉，轻扬起嘴角。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呢。”
　　声音温润如水，依稀恍如昨日。
　　顿时一头黑线，原来他还记得我啊。
　　曾经，一度以为，那一次的相遇只是偶然，就像买彩票中头奖的几率一样微乎极微，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而我只要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看着就可以，不必身处其中。
　　可是，当我再次见到这个少年时，已经不确信了，身处历史洪流中的我，是否能够安之泰然地抽身，只做一个在旁观望的局外人？
　　“近日老听母亲说起这店里有一种‘枣泥山药糕’，味道很是清新，她很喜欢。”周瑜一丝笑意噙在嘴角，慢慢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我维持着淡而疏离的微笑，点头回答说：“嗯，这是小店新研制的糕点，公子可要带盒尝尝鲜。”
　　周瑜依旧一脸笑意的望着我不回答，我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公子可要买？”
　　他轻笑了两声，说：“那劳烦姑娘包上一盒，在下带走。”
　　“好的，公子请稍等片刻。”
　　我呼出口气，轻轻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逃似地转身去包点心，眼角余光尾随观察着。
　　周瑜状似不经意地望向那排书架，随后信步走在一排书架前，随手抽出一卷书卷，倚靠着书架看了起来。
　　我撇了撇嘴，由着他去，忙将热腾腾的糕包好，准备递给他。见周瑜依旧倚靠着书架看书简，看架势，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
　　没法，只好顺手将包好的枣泥山药糕放在案上，坐回案前，继续翻看着之前看的书简。
　　顺手拿起案几上摆放的茶杯，徐徐掀开杯盖，抿了一口。淡淡的茶香慢慢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我舒心地眯起眼睛。
　　“当初竟不知，姑娘是这家书斋的主人。”
　　我心一跳，刚喝进口的茶一下子呛住，急忙抽出绢帕捂着嘴猛咳，抬头幽怨地望着周瑜，不带这样问人的。
　　周瑜依旧保持最初的姿势依靠着书架看书，我地动山摇般的咳嗽显然未打搅到他，他头都不曾回过来看一眼，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会。
　　随手翻着书简，思绪陷入回忆中……
　　当初开这家食斋，除了因冯大娘年岁已大，不忍心她再为了生计在外奔波之外，最重要的是在这里生活了四年，根据史书材料记载和暗中观察思虑下，得出了自己的分析：
　　就目前情势来看，虽说目前战乱的迹象还未完全显现，但就我所知，再过不久，东汉王朝将四分五裂，各处连年混战，“民弃农、改投兵”，举国上下人民颠沛流离，饥寒困顿。
　　为了在此乱世安然生存下去，必须要有一定的财富。且不说现在是乱世，就算是后世，也常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之说，可见，不管在哪朝哪代，有钱才是硬道理，不然早晚还是得饿死。
　　再加上冯大娘家中，原先就遗留下许多藏书，以其放任生灰，不如加以利用，左思右想下，干脆就弄成了现代“书吧”似的食斋，成为客人既可买糕点，又可坐着看书、喝茶的地方。
　　当然，看书、喝茶是要收费的。
　　可惜，再多的书，似乎都不能满足当下的有学之士的需求量，为了保证客源和书卷的更新量，无奈之下，我只好把记得的后世的名人故事、小说野史都杜撰出来，秉着不篡改历史的前提下，我把书卷中每一篇故事里的人物、时间、地点都仔细的修改了。
　　无比庆幸，当初为了前往“赤壁之战”，我刻苦研读了古代文字近一年的时间；再经过这四年的学习，虽说现在还是很多字不认识，好歹进步了很多。
　　“你说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吗？”
　　一道声音顿时打断了我的回忆。
　　闻言，我望向周瑜，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看着我，波澜不惊。
　　我目光移向他手中的书简，拿的正是我前几天凭着记忆篡改的《婉儿录》，顾名思义，这是写上官婉儿生平的，只是在书中她不是活在盛世大唐而是在秦朝。
　　历史记载中的上官婉儿，是非常才气的女子，她的一生可谓是坎坷传奇。虽然没有丞相之名，但有丞相之实，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
　　我篡改的《婉儿录》除了描写她波澜一生的政治传奇，主要是记录了她与李逸、长孙泰三人间的爱恨纠葛。没想到，周瑜这小子翻看的是这卷书。
　　我轻轻一笑，答道：“古往今来，自然是有这样的女子。”
　　他眷恋地再次看着书卷，手指揣摩着书卷的一角，淡淡开口：“不知这样的女子，瑜能否遇到。”
　　说完，那如黑曜石般的瞳眸似有所思的望着我。
　　百思不解，懒得揣测，我笑着回道：“公子将来也会遇到的。”
　　一定会遇到的，那个当今世上唯一匹配你的女子。
　　周瑜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征，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望着我。
　　“听姑娘此言，好像料准了瑜定会遇到这样的女子般？如将来没有遇到，姑娘又如何说。”
　　我顿时语塞，费力琢磨如何说才能瞒过他，在我的那个时代有谁不知道周公瑾和小乔的爱情故事。
　　可毕竟不能告诉他，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来自未来，在未来千年的岁月里文人墨客用他们的笔墨、众多诗词来抒写了你们的爱情。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缘分由天定，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民女看公子的气度和样貌与寻常人不同，想来与你匹配的，自然不会是平常女子。”
　　周瑜再次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半响,他收回目光，声音温和而清晰地说道：“既然姑娘如此肯定，那瑜就等待着姑娘口中所谓的缘分。”
　　在那清澈明亮的眼眸注视下，我背脊上冷汗淌了一身，不由苦笑连连，低下了头。
　　想来真是可笑，现在的周瑜虽有些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可也就是个半大少年，可在他面前，却让我不得不小心应答，小心对待。
　　“那又是何物？”
　　我如坠云雾中，茫然地看着周瑜，双眸顺着周瑜的目光望向摆放在案几上的茶杯，茶啊，他不会连茶都不认识吧，随即方恍然大悟。
　　“这是手炒茶。”
　　这个时代不仅饮食让我不习惯，就连茶也让我深恶痛绝，万般无奈下，为了自己脆弱的胃，只好亲自动手制作了可以入口的茶来小小满足下自己。
　　“手炒茶？这是何物？从未曾听说过。”
　　周瑜望着洁白的杯盏内，杯中绿的可爱的茶叶成棵叶状，缓缓沉下，汤泽明亮，茶香扑鼻。
　　“这是小女子近日研制出来的。”
　　忽然觉得有些内疚，先人们请原谅我的盗版。
　　周瑜“嗯”了一声，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我也耐着性子在一旁站着看着他。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果然长的赏心悦目啊。
　　“这茶……可否让瑜尝尝看？”
　　我顿时眉开眼笑道：“公子要品尝，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茶……公子得另付钱才行。”
　　周瑜微愕，嘴角隐隐地抽搐，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说。
　　我殷切地笑着望着他，周瑜终于在我越来越灿烂的笑容中败下阵来，许久微微侧过头，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咳——这个自然，烦劳姑娘连同方才的糕点一起合算下。”
　　我笑得越发狗腿，“那公子请稍作片刻，马上就好。”
　　一转身，溜进厨房，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壶沸水和新的一套茶盏。
　　“这水是今早凌晨在后山收集的泉水，公子仔细尝尝与旁的水有何不同。”我慢慢道，微笑着将一小撮烘焙茶放进杯盏，倾注沸水入其间，晃上一晃，将水滤去，再换上一轮滚水，恭敬地推倒他的面前。
　　周瑜接过杯盏，用杯盖滤去飘浮在上面的几根茶叶，浅呷了一口。
　　“如何如何？”我期待地问道。
　　周瑜眉目舒展，微笑点头道，“味道很好。”
　　闻言我不免有些自鸣得意，这是自然了，看看你们平时喝的那种粗糙苦涩的茶能与我的现代手炒茶相提并论？
　　喝完茶，周瑜付完钱，拧着糕点迈步离开，出门略转过头，目若秋水般望着我，淡淡地说道：“姑娘，果然与一般女子不一样。”
　　这话顿时让我呆滞，完全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我将目光落在藏于案几下正在整理的书简上——《三国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