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面》兮子遥

13、第十二章

　　冯大娘干涩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茵儿，可愿嫁给柳家老三？”
　　“啊！”我有点惊，忙道：“娘，我还小呢，不想嫁人。”
　　冯大娘的目光略一怔忡，缓缓说道：“茵儿，再过一年你就到及笄之年，城里像你这个年龄的女子，都早早订下婚事。这事我虽从来没有和你谈过，但也一直在留意着。这几年里，也有媒婆陆续到咱家来提亲，今日恰好给你遇到了。”
　　我眼露诧异，瞪大眼讶然地盯着冯大娘，面色阴晴不定。
　　“娘，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我原本想着，不知你爹娘生前是否有给你定过亲，但之前问你时，你说爹娘去世的早，没来得及帮你定亲后，我就一直在寻思这个事。”微蒙的烛光里，冯大娘的脸上似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我却看得真切。
　　“一直没和你提这事，主要是娘的私心啊，这几年，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亲生的女儿，娘舍不得啊。”
　　我心中一暖，眼角已觉湿润。
　　“既然娘舍不得，为何还要将女儿嫁出去？”
　　娘闻言伸臂紧紧拉住我的手，笑着说：“因为啊，我家茵儿是这样的好，好的娘都不忍心把你嫁出去了，娘只要一想到，如果茵儿嫁了过去，而夫家错待了茵儿，那感觉就如生生刨了娘的心，让娘心痛不已。”
　　“但是啊，女儿家大了总要嫁人的，娘再留，茵儿就该成老姑娘了。”
　　我苦笑着摇头道：“娘，你说的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嫁人，我还想留在你身边多陪陪你。”
　　冯大娘轻叹：“茵儿又说孩子气的话了，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我坚定地摇着头说：“娘，我不嫁，茵儿谁都不嫁。”
　　冯大娘似乎没料到我反应会如此大，如此坚决。只见她静默不语，目光幽幽地望着我，我亦不说话，直勾勾望着案几上微弱的不停跳跃着的烛火。
　　仿佛是过了一世那样久，久到我以为过去一个世纪般，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烛火轻摇.
　　就在我已渐渐坐立不安之际，冯大娘方拿起案几上摆放的那块猪肉，问道：“这块肉是柳家送的吧。”
　　“是。”我很老实地点了点头，声音甚为消沉，暗自悔恨自己为什么这样嘴馋。
　　于是冯大娘看着我的目光便变得有些深沉复杂，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苦恼。
　　“何时送来的？”
　　“店里打烊后回家路上，柳未竹送的，说是他娘看今日卖剩比较多，也吃不完，就让他给咱家带点。”我顺从的乖乖应答，原本还以为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现下就算冯大娘不明说，我心里也多少猜出了几分。
　　冯大娘目光平视着我，极是慈爱平和，如秋日里一潭静水，却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喉头不禁“咕咚咕咚”嚅动几下。
　　“这礼虽不太重，街坊邻里相互走动也在情理之中，但放到今日来说，含义就不太一样了，茵儿，你明白柳家此举为了什么吗？”
　　我的心当下嗡嗡跳着，声细如蚊，道：“原先没有细想，现下知道了。”
　　冯大娘听完后幽幽叹了好大一口气，“你果真还是个糊涂孩子。”
　　说罢不再言语，我察言观色，见冯大娘眉头紧蹙，心下也明了几分，今日这事有些难办了。
　　古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果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只能低下头，思量着该如何说服冯大娘不将我未成年就嫁人的危机，至于往后危机，再寻机会逐一解除。
　　正思量间，冯大娘又道：“依茵儿看，柳家老三如何？”
　　我犹豫了一下，微微蹙眉道：“女儿觉得，柳未竹此人看着人倒是个老实人，其他的，女儿不好妄自评论。”
　　冯大娘赞许地看着我笑了笑，接着又问：“那茵儿是如何看待那二位公子的？”
　　我微一诧异，心里自然是明白冯大娘话中所指的“二位”公子是谁，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对于他们二人，在最初认识他们的时候我是存了私心的，毕竟在未来的知识领域中，东汉末年的那些个英雄人物人人皆知。
　　所以在最初得知他们二人身份的同时，到后面短短的几次交往中，我有意无意的有些讨好之意，一心想着将来的江东是他孙家的天下。
　　如果现在就靠上这座大山，在将来的岁月中或多或少能沾到孙家的庇护之光，让我有命能活到“赤壁之战”那年。
　　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们二人了，我喜欢周瑜那窄窄的高挺鼻梁、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瞳眸、他薄薄的唇嘴角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的那一抹笑。
　　我亦喜欢孙策那浓密的眉毛总是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他那一双幽黑狭长透射寒星的眼、他那厚薄适中的红唇坏坏笑着。
　　这一切都让我深深的感受到，他们不再是印在书本上的人物，而是活在我生命中的朋友，我们一同说笑、一同呼吸、一同活在一片天空下。
　　冯大娘见我过了半响没有说话，反而静静地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她疲惫着缓缓地开口：“茵儿，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些事娘不愿与你说，只当你自个都明白。现今看来，你也不太明白。”
　　我敛下眼睑，咽了口唾沫，默默地低着头。
　　“周家与孙家二位公子虽平日里与你交好些，但他们毕竟是官家士族子弟，与我们小门小户家来说，平日里还是少来往好些。
　　“再者说，我的茵儿现今快14岁了，再过一年就是及笄待嫁之龄，你与两位公子虽说平日里也是光明磊落的，但街坊邻里人多口杂，以讹传讹，安知他日生出何种谣言伤害你的清誉，还是不要徒惹是非的好。”
　　我的心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连忙解释道：“娘，你误会了，我对二位公子没有一丝爱慕之心，平日虽说与他们相处多了些，也只是多欣赏和倾慕二位公子的才学和见识，并无他想。”
　　冯大娘迟疑道：“二位公子皆是人中之人，是深闺中女子心系之人，难道我的茵儿日日与二位公子相处，却独独不动心？”
　　我苦笑着摇头道：“娘，世人所称道少年才俊、美满姻缘，恰恰是女儿避恐不及的。”
　　说道此处，脑中一闪而过周瑜那日说的那番话，心里飞快流淌过一丝极细微的莫名悸动。
　　冯大娘一脸疑惑，问道：“你既不心系周、孙二位公子，为何也不愿嫁与他人？”
　　我微一凝神，笑道：“女儿虽对周、孙二位公子无一丝爱慕之心，但也不想轻易嫁与一个自己不熟悉、未曾谋面、亦不爱的人。”
　　冯大娘不解的问：“这是何道理？女子总归要嫁人的，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非茵儿你要……”
　　我越听越心惊，忙打断冯大娘的无端揣测，尝试解释着说：“娘，当年你也是因为爱上你的夫君，才毅然同你爹为你订下婚事的人家退婚，嫁与你夫君的，这就是我所说的‘爱情’。”
　　冯大娘听完，眼神有些涣散，面色不禁一沉，思量一会才淡然道：“遵从自己的意愿有时未尝就是好的。”
　　我微微一愣，莫非……
　　冯大娘回过神见状，不禁一笑：“茵儿莫瞎猜，娘说的是，有时太遵从自己的意愿，反而看不见对别人造成的伤害，等到幡然醒悟时，已是追悔莫及了。”
　　我揣测着冯大娘言下之意，似乎她当年悔婚后另有一番波折，她既不愿说，我也不问。
　　但是，我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嫁给一个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的陌生人啊。
　　我静静沉思了一会，然后说：“娘，在我出生的地方，那里的夫妻都是一夫一妻制的，他们的婚姻是建立在自由、平等、相爱、尊重的基础，我的爹娘亦是。”
　　冯大娘听我说到这，神情陡变，却没有打断我，任我往下说。
　　“女儿因巨变自小流离到此，在这里生活多年，听到的，看到的让我深刻明白这是与自小认知的观念完全不同的地方，在这里，女子首要学会的是‘三从四德’，父权，夫权，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似乎是女子的天生命运！”
　　我心下黯然，渐渐的声音越说越低，我头也越垂越低，
　　“对于男人来说，女子——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或是他们踏上官途之路的桥梁，甚至是发泄情欲的工具。‘女子如衣服’是男子对女子的观念，喜欢时就穿着，不喜欢了就抛到一边，穿另一件喜欢的衣服。
　　“自古男子皆薄幸，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只要看上了，就可以上门说亲，即使他已有十几个妻子了，也可以再娶，所以女子对他们来说，如衣服一样，越多越好，只要够新够好看。
　　“但是，娘，女儿不愿做别人的衣服，不愿做一件今日喜欢，明日丢弃的衣服。”
　　冯大娘闻言默然，只是牢牢的望着我，眼底有浓密的忧伤汹涌上来。
　　静默半响，冯大娘叹出好大一口气，苦笑着说：“茵儿，娘从没想到，你小小年龄，在男女之事上却看得如此通透。”
　　是啊，男女之事我看得很通透，可越是通透，我越是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在这个男子主宰的时代，女子及笄之年就该嫁人，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庸品。
　　这个时代的女子她们都以家庭为主，把丈夫当成一片天，对丈夫是三从四德，任劳任怨，即使丈夫对她们不好，也无怨无悔，因为这是她们的命运；而三妻四妾，六院三宫，似乎是男人天经地义的权利。
　　从一开始就让爱情双方失去应有的公平，女子在爱情中、婚姻中永远处于劣势及弱者的角度。
　　当她们出嫁那一瞬间，便决定了她们的一生，正如歌德所说过的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以及整个命运的，只是一瞬之间。”
　　这个时代，女性的一瞬之间，就是嫁给了谁。对于婚嫁之事，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多数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时刻，竟然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真是可悲……可叹至极。
　　所以，这样的命运，我不要。
　　我的婚姻、我的爱情，我的人生只能掌控在我自己的手里，没有谁能夺走他，夺取我生存的唯一信念。
　　“娘，女儿毕生心愿只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哪怕他是一个农夫，是个樵夫，只要是女儿心中的那个人，就算是一辈子和他喝粥吃糠，坐在茅草屋傍，望着天空飘过的朵朵白云，也是我心里最美好的生活。无关于钱财，无关于名利，只为真心，和一个相爱相知的人携手走过风雨人生不是更好吗？”
　　冯大娘听到后面，脸色大变，却兀自压抑住澎湃的心绪，一字一句缓缓道：“茵儿，你太贪心了。你也知道‘男子皆薄幸’，世间的男子的爱情尚且不能依靠，何况你要的是一心一意的相守。”
　　我默然不语，也许吧。
　　但——我就是贪心的想要寻到那一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心。
　　我用力抚平自己内心的焦躁不安，心情也渐渐平复，我深呼吸一口气对冯大娘说：“娘，女儿定会找到，在此之前，女儿绝不嫁任何人。”
　　冯大娘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应允，妥协道：“你话既说到此，娘也明白你的心意了，你若真不想嫁人，娘也不勉强你，可是，茵儿，娘只是忧心，怕你的心愿，毕生难以实现了，以及将来伤心悲痛，不如寻个平平淡淡的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