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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皲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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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么听说了么?上面终于还是下来赏金了!”
八月中旬的时候队里到处都有这样的传言。
我倒没有多么惊讶。虽然禁门之变中表现平常,作为寥寥,可池田屋的功劳似乎还是不可淹没的,加之会津对新选组的宠爱,就算找池田屋当借口发下赏金也是很正常的。
何况池田屋那样出色的表现和巨大的功劳再怎么说不下赏金也是不正常的。
到了领钱的时候,才听说,原来各人领到的多少和所在职位有关。
我身为第一个冲进池田屋的队士之一,怎么说也得超过五两吧。
可真正拿到手之后,我有点小吃惊。
整整二十两。
所有参加池田屋任务的人先各拿十两,先冲进去的再十两,后来的七两,善后的五两。
我攥紧手中的钱币,若是以前肯定高兴地连最土的关西腔都冒了出来,不过现在却隐隐有点觉得恶心。
先假设所有人拿二十两,多剔少补假设总共二十个人,那么就是四百两,而真正散发到队士手上的应该还比这个假设再高一些。六百两到八百两,这是我判断的会津藩上限,没可能比这更多了。
把大部分钱用在打赏队士而非塞进近藤先生的腰包或者收进自己的腰包。这样的作为善良到不像土方岁三的作风。
如果说以前的我会因为土方岁三偶尔一次的善良表现而开始反省自己的看人眼光的话,现在看到土方做善人的时候,只会本能地思考他下一步会有什么阴谋。
经过了那一夜后,我有过几个瞬间想立刻冲到土方那里杀了他。
山南先生和斋藤当然没有把春药这个环节告诉土方,而我事后装作平静地去见他,他脸上可一点都没有动摇,看不出来是对自己阴人的举动没有感想,还是在惋惜我竟然没有死在那个据说棘手无比的河上手里。
“河上是个剑术了得且心狠手辣的角色。”之后斋藤告诉过我。
我却笑。
“哦,那他那天倒是饶了我们两个呢。”
斋藤不语。
我又问:
“佐久间,佐久间象山。这是什么人?”
“有名的兵法家,正是在前一阵池田屋刚过时被河上刺杀的人。这就是我们要逮捕河上的原因,这个家伙手上的人命不少,有千人斩之称。”
“切,再落到我手上的话,可就不是人斩了,要变成人肉了。”我冷笑。
“……三郎,对着我的时候,不是可以不用发出声音的么?”
“少管我。”
从勘探方那里登了名字领了钱后,刚准备走,却听到有人抱怨。
“搞什么啊,留守驻地也是上面下来的任务啊,一点赏金都没有算什么啊。”
“别抱怨了。”另一个领了十五两的家伙拍了拍他的肩膀,“土方副长自己也按照规定只领了七两啊。他一向严格局中法度,这次不过也在利用机会正法度罢了,而且据土方副长说这样也可以激励士气,使以后的行动大家都更加积极。”
“说得那么轻松还不是因为钱已经拿在手里了!”
随着我的离开,两个人的声音也逐渐听不见了。
会有这样的抱怨出现不是没有道理的。仔细想,这件事情是不通的。做什么任务都是从上面直接下来的,什么人先直接去池田屋,什么人去其他店铺搜查,什么人守在退路上准备善后,什么人负责留守屯所,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所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使大家下次行动时更有士气一说——再有士气的人如果被分配到了留守的任务,还是一样没有赏金拿。
土方不蠢,我之前还暗暗夸奖过他聪明过头了,他不会干这么前后矛盾的事情,也难免得罪一部分队士,没拿到钱的比如刚才那兄弟,同时也不乏拿到钱的比如我们家队长,他一直在为没拿到钱的队士鸣不平。插一句话说,永仓队长为人就是太耿直了,早晚会和土方闹翻的。
话题收回来。
不均分配,这样的馊点子,是赏赐下来之后才想到的么?那么就更加不自然了,土方绝对不会这么蠢——
——这样的分配方法,似乎并不是在奖赏表现突出的人,而是一开始安排岗位布置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之后的赏赐多少,这样跟正常的赏赐根本就是反过来的。
不过这样反向一想的话,道理反而说得通了。
土方岁三,根本就不是根据各人的表现和作为给的赏赐,而是在任务开始前就有了这样不均赏赐的计划,再根据这样的计划布置任务。
以会津守护职松平大人对新选组的喜爱,给赏赐是很容易预料的事情,土方正是把这一点计算在了里面,才开始安排池田屋的任务的。
所以说,拿不到赏赐的人群里和拿最多赏赐的人群中,应该都有他刻意安排的人。
比如冲田,土方看着他长大,对他宠爱是很正常的事,因此特意把他安排在发现敌人藏匿地点后第一拨先发队中。而那个被特意藏在零赏赐队伍里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总长山南敬助先生。
土方特意把山南先生安排在了留守驻地的那一群中,就算没有赏赐,也不妨碍土方故意跟总长过不去,比如说他表现不积极,比如在队内奖赏或表扬的时候忽略他。
总之,是人都看得出来,一心为了新选组的山南总长正在被土方当作异己势力,将要被排除出去。
我惶惶了起来。
山南先生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就算有时在意见上与土方有所冲突,也是全然为了新选组着想的,同样也是为了辅佐近藤局长、壮大新选组的土方,为什么这样与他势不两立起来了呢?
山南先生救过我一次,这个恩德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就像我说过的,我是一只野狗,有人对我好过一次,即使将来他在施舍给我的剩饭里下毒药,我也会对他衷心到临死的一刻。
我不能容忍土方岁三这样对待我的山南先生。
虽然土方会处处和山南先生过不去是再在情理之中不过的事。
在江户,整个天然理心流道馆就只有土方岁三一个智囊,好点子阴点子都从他一个人那里出。而山南先生加入天然理心流后,便取代了半武士半参谋的他,成为了完全的谋士,且与只要是为了近藤先生和浪士组好什么阴险恶毒的点子都想得出来的他不同,山南先生是个心存善念,丝毫不希望近藤先生走上歪路邪路的正直之士。
贤人总是招小人的厌。
这是亘古不变的。
用土方的话来说,现在的新选组已经不是浪士组时的乌合之众了,不再是一直纯洁就走得下去的了,要开始学会防阴谋外加耍一点小计谋,要比以前更懂得顾全大局,而像以前那样用友情这样无聊的东西支撑的组织更是长久不下去,要用严格而严厉的法度,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组织。
当然这些东西是斋藤告诉我的,土方又何屑于告诉他要用铁血政策教管的部下他的想法。
而在他的眼中,依旧死抱着友情、信念、人情味,觉得新选组是一个由很多伙伴组成的大家庭这样妨碍新选组发展的思想的,山南先生首当其冲。
于是现在,事情闹极端了,即使山南先生提出的是正确的,立场上也没有抵触到土方法度的观点,也会被找百般借口全盘否定。
“……这样,就是全部人员的赏罚状况。从松平大人那里得到的总数是六百两。之前山南提出要求用过半的长近用来添置装备,可我否决了。原因,山南你也能接受吧?”
“是的。现下组内装备尚还齐全,为了鼓舞士气将好不容易拿到的赏金用来犒劳大家是绝对正确的举动。我没有异议。”
“很好。那么大家也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吧。我来说下下一项。”
“等一下。土方,再怎么说,我拿的数量也太多了。”
“近藤先生,您身为局长,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是正常行动的中心和关键,拿这么多是很自然的事,大家也会觉得里所当然。”
“话是这么说……”
“不,我认为近藤先生拿这么些的确是合情合理的。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有的队士拿到了,有的却没有拿到?山南先生为什么没有拿到赏金?”
“……永仓的话,不是已经拿了二十两在手上了么?你在为别人鸣什么不平?”
“我在意的不是自己拿到的钱!!!土方你不要太看不起人了!同样是接受了任务参加了行动的队士,为什么不一视同仁?为什么连同样身为上层的山南先生都没有拿到?”
“什么叫一视同仁?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拿了和拼了命的人一样多的赏金,你让那些不顾危险最先冲进去的队士们,要拿什么心情和士气去执行下一个任务呢!山南没有参加任务而是留守,凭什么拿到跟冲进去拼杀的队士一样的赏金呢?”
“我不能接受土方你这样的分配!”
“那还真是抱歉了!”
“土方桑,永仓桑,你们不要吵嘛……”
就在冲田的声音略带焦急地响起时,另一个衣裤摩擦的声音也气急败坏地响了起来。
“你!!!”
随着一声怒吼出现的,是拉开纸门的土方岁三。
“你又在那里做什么!!!!!”
我保持着蹲下的姿势,转头看像整张脸已经黑得看不出鼻子眼睛的土方,微笑着指了指面前的一朵野花。
“滚!”
“土方!”近藤先生听不下去地出声制止,“没有人规定不可以靠近这间屋子,你也不要太霸道了,我们说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被偷听到就不得了的事情。再怎么说土方你这样粗暴地对待女性也太过分了,后院是无论什么人都可以路过的地方啊。”
他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我又换上了女装的原因——这里除了土方和斋藤,应该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是男人的事,至于山南先生有没有认出我来我就不清楚了。
看花或者路过什么的原因,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就是特意换上女装绕过来偷听的。
土方浑身颤颤的,猛地转过头去。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正心虚地不动声色低下头的斋藤,猜测他大概是被土方瞪了。潜台词不外乎是“不是让你找机会解决掉这家伙么怎么还穿着女装大摇大摆地出现”之类的吧。
我暗翻了个白眼,起身,视线越过土方,朝近藤先生及屋里所有其他人福了一福后,缓缓地迈着小步离开了。
其实我去偷听,还是觉得他这次的分配除了要跟山南过不去,一定还有另一个原因,而那个原因因该才是他这次赏罚的主要目的,毕竟用四五百两来跟山南闹别扭也太孩子气了。
那个“另一个原因”,我猜应该就跟在那句“我来说下一项”后面,却被近藤先生和永仓队长打断了。赏罚话题应该只是抛砖引玉打开话题罢了。
可惜啊可惜。
我轻摇着步伐,想着要不要再回去偷听一次呢。不过这次再被发现的话,土方恐怕要当场拔刀了吧。
用了这么大量的银子,有收买人心的部分,有孤立少数队士的部分,有增长士气的部分,有镇压因素的部分,如此分析一下的话,从现在开始,新选组将在土方的手下有一个大变故,这样的猜测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样的变故呢?恐怕是改革吧。一心崇尚纪律的土方,将他擅长的铁血管制,恐怖政权更加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的话,用法度和规则塑造起来的新选组势必相比之前靠友情、热情织成着的浪士组更加坚不可摧……吧。
厌恶土方,憎恨土方的我,唯独对他这一点不得不佩服。
我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热血友情,凭我以前的懒散经验也完全不明白,靠着所谓的信任、热情能支撑起什么。我只知道,背叛是可怕,因为人心毕竟是自由的,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转向了你完全不知道的方向,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使用强硬手段,这样即使心里有想法,也不敢轻易表露或轻易实施,脱队、背叛之类的事情,是要切腹的,有了这样的规定,这个组织就是无敌的,因为没有人会背叛,也没有人敢背叛。比起控制飘忽不定的人心,直接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则是更加轻松快捷且绝对有效的方法。
土方岁三。聪明而冷血的男人。
这么想着,我还是忍不住绕回去了。这次当然没有再去与房间只有一纸门之隔的后院,而是去了里侧的走廊,那里和他们正在开会的里间还隔着两扇门,我就算进到第一间里去偷听,被发现的几率也不大。
不过那个“下一个事项”似乎还是被我露掉了,里面只传来永仓队长的怒吼:
“这是不合理的!!!”
土方则依旧沉稳地也提高了声音。
“这个东西是原高层集体通过的,他本人都没有异议的话,请你说说哪里不合理了!”
“这样就不是原本那个没有等级制度,人人都像兄弟的浪士组了!”
我猜得不错,果然是改制了。至于是什么,我很好奇,尽管事后斋藤绝对知无不谈,但我还是希望亲耳听到。
“兄弟?”土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们还是在刚来江户时的浪士组么?那种过家家一样的队内形式,你以为现在对已经有百多队士的新选组还能适用么?”
“永仓桑你也不要激动啊,土方桑这样做是有道理的,这样明确了上下级的话,命令可以在第一时间最快地由上而下地传遍全组。”
哦哦,真是让人好奇而兴奋的改革啊。
“冲田你闭嘴!”看来永仓队长对土方的不满已经迁怒他人了,“这不是过家家不过家家的问题!土方你这么做是在分割明显的等级,将高层推得更高,方便封锁信息,独断独行,而队士放在最下层,成为愚民,只懂得执行命令,而没有权力参与队内事务。”
这是好的封建君主治理国家的有效方法啊,永仓队长你也太正义了,这可是个用了好几百年的好法子呢。
“我的目的只是快速而准确传达命令,和方便编制管理罢了,至于你要那么想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土方的口气强硬。
“土方岁三!这不是我期待加入的浪士组。当初我跟随近藤先生的人品,而跟随他,加入浪士组,不是为了现在这个样子。现在的新选组,不是当初那个能让我拼命的真诚组织了,而近藤先生,也不是当初那个我因未崇敬他的人品而义无反顾地追随的那个人了!现在的新选组,只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拼命耍着计谋,拼命在上级面前摇着尾巴、只为站稳脚步守住地位的虚伪的组织罢了!”
土方似乎终于被他这番话惹怒了。
“永仓新八!!!你已经不愿意呆在这个虚伪的组织了么!!!我来告诉你,让这个组织变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你自己也为了把新选组变成今天的样子付出了很多血汗不是吗!!!如今你却像撒手了吗!你以为自己一直走着正直的道路,却在看到新选组没有按照你的想象发展后,就失望了吗,想抽身了吗?这可是侵染了你的和他人的鲜血的组织啊,也是你亲手一步步建立发展起来的啊,你以为你还抽得了身吗?不可能的!从当初决定成为真正的新选组那一刻,从杀掉芹泽鸭的那一刻起,我们中就谁也无法回头了!!!!!”
一瞬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万籁俱寂。
我躲在外间无声地笑到东倒西歪。
土方岁三啊土方岁三。没见过像这么自掘坟墓的家伙。当初对外宣称芹泽是被长州反叛分子杀害的,听永仓队长经常提起的口气,他是不知道真相的,又听斋藤说,除了拒绝参加行动的他和当晚参与暗杀的人以外,组里也没有其他人知道真相。如今,在如此耿直的永仓队长面前就这么说出了真相,不仅是给自己脸上抹黑,毁新选组声誉,更是让当初知道真相还亲自为芹泽队长写悼词、主持葬礼、念悼词的近藤先生十分难看。
里面的人依旧沉默着,土方应该是因为意识到说脱嘴了,进藤先生应该是因为心虚加愧疚,另外一部分人应该是被这个真相惊到,最后一小部分人应该是被土方随便说出真相的轻率惊到,至于我家队长,则应该是百感交集,总之没有什么好感觉就对了。
好一会,同样是从江户武道馆来的井上先生第一个开口了。
“大家,先喝口茶吧?”
可永仓队长丝毫没有理会他想打圆场的企图,跳过了和土方的交谈,直接把矛头转向了近藤先生。
“近藤先生,那个果然不是长州的阴谋吗?”
看来他还是对近藤先生有绝对的信任和一丝的希望,想从他的口中听到“土方在胡话”这样的话。
然而通过我对近藤先生的了解,结果是很容易预料的,进藤先生当然说不出口,连一句敷衍的谎言都说不出口。
“永仓君,那件事我是可以解释的。”近藤先生的这句话,中气十足严肃无比,却还是无意中偷了些愧疚出来。
“这么说这是真的!”永仓队长的声音变了位置,我猜他气愤地站起来了。
“永仓桑!坐下!你这样的语气是对近藤桑的大不敬。”冲田维护着近藤先生的权威,“有什么事情可以说清楚,你这样的举动是绝对不允许的。”
涉及到近藤先生的事情事,冲田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回到了握刀杀人的那个时候。
“永仓君!这个时候已经是不得已了,为了新选组,为了新选组的将来,那个时候已经是不干就不行的节骨眼了!”
“为了新选组?就算是近藤,还不是说得跟土方一样好听。我,要离开新选组!”
近藤先生似乎也发火了。
“永仓君!”
一旁的土方冷笑,“离开?脱队可是要切腹的。”
冲田的声音也继续冰冷着,“永仓桑,无论是背叛,还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都是不好的行为。”
永仓队长大概已经连生气带失望,连话都说不出来,重重一拂袖,拉开两层纸门,踏着震耳的脚步朝门外走来了。
吓了一跳的我忙闪到走廊上,装作路过的样子跪坐着深深埋下了头。
里面紧接着传来山南先生沉稳的声音:“这边交给我。”
然后他也出来了,向着永仓队长离去的方向快步走去。
嘿,一时之间上层也支离破碎了呢,收拢一次人心容易,打碎了再粘起来可就不容易了,土方你失手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里面继续传来土方愤愤不平的声音,因为三层纸门都被拉开了,所以我即使躲在走廊里,也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声音。
“土方你这样说也过分了。那件事,的确是我们不对。对于永仓来说,比起听说我们耍阴谋杀害芹泽局长,更令他失望的应该是我们做了不正直的事还欺骗了他吧。”近藤先生的声音已经完全被愧疚之情充满了。
“如果是新选组的一员,那他应该也能理解啊,那时候那种状况,再不有所动作的话新选组唯一的下场就是解体。那种家伙,就让他去切腹好了!”
“土方!”近藤先生似乎很不满土方动不动就满口切腹切腹的,“我早就想说了,你定的法度,是时候为了牵制芹泽一伙儿用的,现在我们的威胁已经不存在了,那种残酷的法度,还是废了为好。”
“废法度?呵,然后永仓就第一时间脱队了不是么?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就算他满肚子意见,也不可能脱队。……阿胜,你不要天真了,我说过新选组已经不是过家家了。现在的新选组,全是一帮乌合之众,只能以法度来约束。”
“不对,土方,铁血政策只会使队士人心涣散。”
“正相反,现在的新选组纪律前所未有的好,法度是必要的。没人会再忤逆,也没有人敢想着背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下,其他人又都沉默了。
土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么残忍的话?
“……那么,土方,如果永仓真的离开了的话,你到算怎么办?”
“抓回来,切腹。”土方丝毫不犹豫,语气理所当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他是来江户前就在一起的伙伴啊!”近藤先生的声音愤怒之余还有恐惧的颤抖。
“正因为是伙伴!”土方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正因为是上层人员,更不能特殊对待,天子犯法与民同罪,才能体现法度的意义,让所有都看到,没有例外的存在,就算上层也一样。”
“就算上层也一样?就算是冲田也一样吗?”
近藤先生语气痛苦地提了土方最宠爱的那个人。
土方只沉默了一小下,便轻松地笑了。
“啊,一样的。”
搞什么,冲田现在可是还在房间里听着的。
“就算是我,也一样吗?”近藤先生的声音已经称得上是伤心得咬牙切齿了。
这下土方沉默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却更加坚定地回答:
“啊啊,就算是您,也是一样。”
躲在走廊上的上的我,实在是猜不到,此时房间里众人的表情,不过我猜测经过这件事,队里不免要动荡一阵子,众人与土方的精神层面冷战也是显而易见可以预料的事情。
这时房间里有人动了,斋藤走了出来。
“怎么?听得无聊了?”我抬头好笑地问着,向他伸出手。
他点了点头,微微一弯腰,拽着我的手把我抱了起来,朝他的房间走去。
土方的改革,我很快知道了。
组内由近藤先生最高,为局长,土方居其下,再往下分十个番队,各番队配一定的队士。
“十个番队?不是之前就有了么?”我睡在斋藤的被褥里好奇。
“之前那个只是雏形,没有具体和实际的等级制度,单纯地是为了方便管理而先分出五个组别由五个人来带领,而这个才是真正明确的分配。……三郎,我不是说跟我相处的时候,可以说唇语么?”
我没有理会他最后那一句话,“哦哦,有意思,所以你也混到个队长当当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是啊,三番队。”
呼——我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绘制组内结构图。
最顶上是近藤先生,连线下来只有土方一个人,而由土方一个人又向下分出十条分支,每个分支下才是各番的队士们,与这个系统没有交集的,又有监察和勘探方。这个安排的确有利于指示的传达,快捷而准确,然而权利向上的走线也的确如永仓队长所说,太过简洁,这样有利于权利的集中,但另一个方面也代表了封建式的中央集权。
有一点我比较在意,山南总长的位置消失了,而队长的名字里也没有他,也就是说,从新选组组建初期开始就功不可没的山南先生这下可是完全被土方孤立,排除在外了。我后来听到的那场争吵,应该就是由于永仓队长对这个不满,为山南先生鸣不平的原因吧。去除了理论上和副长地位相等的总长职位,除了十队长外,领导阶级构成了一条从上至下的直线,这样就不存在意见的分歧——而这个分歧当然只是就土方岁三和山南先生而言。
想到这里,我愤怒得无法自抑。
“土方岁三。”我轻咬着这个名字,睁开眼睛,“你想死么?”
后面这一句却是对那个正俯身靠近我的武士说的,而他的脖子上,正架着一把女士的小刀,拿着刀的手的主人,自然是我。
“三郎……”斋藤一脸痛苦加无奈的表情,“你不要这样啊,当原来的那个你多好……”
原来的我?我嗤笑。原到什么程度?见到芹泽被杀前?意识到奈月姐姐身患不治之症前?家人全灭之前?决定向惠复仇前?认清只为了自己活着的重要性前?还是那天晚上之前?斋藤一,你要我当哪个时候的“原来的我”?
“至少对我不要警惕性这么强吧……”
凭什么?凭你当初放过藏起来的我?凭你那时候帮我回家救我的家人?凭你收留我进新选组?凭你对我好?凭你那天晚上帮我解了药性?要我对你放松警惕,是要我对你的献身相救千恩万谢,还是应该从今天开始就许身给你?
“斋藤一,你还认不清么?我们两个常在一起,可仔细看的话,那曾膜还是在的。你属于他们那个群体,我融不进去。我和你的状况嘛……打个比方吧,你是一幅画的一部分,我是另外的一样东西,放在画布上,你的旁边,从上面乍一看的话,我和你是在一起的,可从空间上来看的话,我和你在两个不同的平面里,连交集都不可能有。我的确很喜欢你,但不是像你对我的喜欢那样的喜欢……说白了我不喜欢男人……斋藤,我不讨厌你,真的很喜欢你,从进组以来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喜欢任何人都喜欢你,但只是朋友的喜欢,我不希望超出着一层,也不希望你期待超出着一层。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是身处两个层次的人,这代表我们的心灵深处不可能像你与那些人一样交融,可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友情,只是希望你在此止步,友情以上就够了,恋人未满什么的,就算了。”
说着,我打了个寒颤。
他听着,缓缓皱了眉。
“那天晚上,你主动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一直喜欢我。”
“放屁,我凭什么要喜欢男人啊。那天晚上因为那个该死的药性,我的正常意识根本就存在,男人这种生物本能地追求舒服的事情,诚实地要求快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说实话那天晚上我除了是和你做的以外基本上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顺便一说,我喜欢的是小圆那样的女孩。”
他的脖子上依旧架着我的刀,愣了一下,缩了回去。
“不是喜欢我么,那倒还好办了。”
我收回刀,也是一愣。
感情我们两个都是在自作多情?
我以为他一直对我倾心,他以为我已经对他心有所属。
我们两个对望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可待他转过头倒水的时候,我的表情一瞬间恢复阴冷。
想回到从前?可不是单单靠解开误会和放松警惕就能实现的。现在我的心里,还有一些阴暗面,我自己希望能够保持的阴暗面,即使面对的是斋藤一,也可以毫无顾忌展现的绝对阴暗面。对他敞开心扉?这种事情,能不能做到连我自己都要先努力一下才知道。
我的生活,此时变得无比简单,也无比复杂起来了。
新选组由于土方岁三的改制,变得结构更加坚强稳定,但一丝裂痕也在可以预见的情况下缓缓从内部向外延伸开了。
那时我以为自己在面对斋藤一时已经是最坦诚率直了,却没有意识到被自己下意识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心意。以至于当斋藤转过头,我恢复了阴冷表情后,并没有注意到斋藤低垂的脸上,同样变幻莫测的神情。
不论是那时的新选组,还是自己或斋藤,都终于处在了状态的极点,都已经到了看上去最巅峰,却是都最触碰不得,一经触碰,就立刻从内部开始轰然崩塌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