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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二十三章 两世记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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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悄悄的,昏暗的屋内,“吱呀”一声,霂儿提着灯笼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为什么不掌灯呢?”
秦雨趴在桌上,头枕在手臂上:“我想就这样呆一会儿,你出去吧。”
“是哪里不舒服吗?”霂儿有些担忧。
“霂儿——”秦雨的嗓子微微有些沙哑,“你有没有听说过孟箐雨这个名字?”
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不过很快的——
“没有听过啊,小姐。”
秦雨闭上眼:“哦……你退下吧。”
“孟亦风本来就应该死,如果不是他,箐雨当年又怎么会死?是他,是他害死箐雨的。箐雨,我……我只是想为你报仇……”
“老实说,作为一个男人,我怀疑那个孟亦风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要不然,哪有封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公主的?义妹?真是可笑。”
“你真的一定要报仇吗?”
“雨儿,给我一点时间。”
屋外又响起了琴声,悠扬而缠绵,比起秦雨上一次听到的少了几分悲伤。她静静地坐着,听着琴声一遍又一遍地回旋,渐渐地飘渺而悠远。
孟亦风的寝宫内,陆廉忍不住开口:“少主,夜深了,公主可能已经睡了。”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说,少主可能还要一直弹下去,直到公主出现。
“是吗?”孟亦风缓缓站起来,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知为何,今夜总有些不安,很想去见她,却又不知她是不是已经睡了,便想试试能不能像上次一样用琴声吸引她过来。不过弹了许久,她都没有出现。
“雨儿……”
*
“瑾儿,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漂亮了,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诶,红秀,过来过来,给你个红包,可别再说本公主骗你钱了!”
“青儿,你上次不是说喜欢我这件裙子吗……”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公主心情特别好啊?”几个侍女围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议论着。
“可不是,今天公主打赏我了呢!”立刻有人附合道,“你们看,是银子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公主打赏人啊!”
她们说的太投入,以至于没有发现走近的人影。
“啊,殿下。”不知道有谁轻轻喊了声,众人顿时低下了头,暗叫糟糕。
不想,孟亦风唇角轻扬,绕开她们走了过去。
孟亦风走近的时候,秦雨正在画画。桌上和地上都铺满了画纸,让人一下子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孟亦风含笑望着正聚精会神作画的人儿,弯腰随意捡起一张细细地看着。
“这是什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东西,像帽子不是帽子,腰带不是腰带。
“你来了啊。”秦雨抬起头来,看到他手中的画纸,笑了,“是游泳的时候穿的啊,游泳衣的一种,不过可惜,这里没有合适的布料,不然做一件,夏天的时候就可以游泳了。”
孟亦风微微皱起眉。
秦雨一看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由笑道:“不过这种东西,我只会穿给你一个人看的。”
他微微一愣,继而抵着她的额头,心里一片柔软,说话的时候语气里竟有几分无奈:“那就好。”
她幽幽地看着他,问:“那是不是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又浮上了心头,他忽然拥紧了她,好像一放手她就会离开一样:“我已经和袁寐说过撤了你公主封号的事,只要再过一些时间,你就不会再是公主。”
他的力气弄疼了她,她抽了口气,闭上眼,最后问了句:“真的?你是不是以后不会再骗我?”
孟亦风笑了,在她额头轻啄了一下:“我怎么会骗你呢?”
睁开了湿润的眼睛,秦雨轻轻地笑了:“风,明天带我去凤霞山好不好?”
一个冬季过去,凤霞山便不再是以前的凤霞山。大片大片的梯田被开垦了出来,原本荒芜的土地在春风的吹拂里冒出了绿芽。远远望去,葱葱郁郁的一片。不变的,只是凤霞山的晚霞。黄昏的时候,天边依旧像是一片扫过的凤尾,血红的晚霞接连着天际,还有紫蓝色的云彩点缀其间。
脚下的绿草,开着红的白的紫的各种不知名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秦雨爬上了一块高高的石头,盘腿坐下,深深地呼吸了口山间清新的空气。
“上次来的时候积雪还很厚呢,没想到现在已经这么美了。”她笑着说,“啊,不知道袁寐在田里面种了些什么呢?”
有了这片梯田,过了夏天,孟亦风他们就会有足够的粮草了。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会起兵了吧。
孟亦风在她身旁坐下,帮她挡住了迎面吹来的风:“如果想知道他种了些什么,等长出来了再来看就是了。”
秦雨轻声地道:“是吗?不过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呢。”
孟亦风揽着她的手一紧。
她吸了吸鼻子,好似全然不觉他的不自然,甚至将半个身子都依偎在了他怀里。俯瞰着脚下的山河,她突然感叹道:“这么美的地方,要是有照相机什么的就好了。”
孟亦风望着她有些迷离的眼:“又是你那边的东西?”
“是啊,有了这个,就算是不会画画的人,也可以把眼前的东西‘画’下来,而且像真的一样。照相机记录的都是最真实的东西,毫无保留的,没有隐瞒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孟亦风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秦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了口——
“孟箐雨,是你的妹妹吗?”
孟亦风双唇抿得紧紧的,过了许久,冷冷地问:“是谁告诉你的?”
“呵呵,是谁告诉我的很重要吗?”秦雨声音低低的,苦笑着,眼里隐隐有泪光浮现。
“我只知道,告诉我的人不是你。”
孟亦风望着她,开口:“我没有把你当作箐雨。”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孟箐雨,你妹妹的转世?”是呵,转世,要不是她骗霂儿喝下罄言香,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漆黑的眼底似有暴风雨席卷而过,他紧紧握着拳,一言不发。
“呵呵,开始你是怎么看我的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我相信自己不是她的替代。但我在乎的不是这个……”秦雨抬起眼看他,扯出一串泪珠,“我在乎的是,为什么告诉我的人不是你!”她觉得好冷,身子微微颤抖着,周围的一切都是这么陌生,这本来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一群陌生的她永远也看不透的人,“孟亦风,你知道吗?我这两天一直在等,等着你来告诉我真相。可是,你让我一次次地失望。”
她把手轻轻地从他怀里抽出来,缓缓站了起来,俯视着他:“这样的你,和李煜、越游天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你让我以后怎么再相信你,相信你的话?”
孟亦风攫住了她的手,语气里有一丝惊慌:“你要去哪里?”
她望着被泪水模糊了的晚霞:“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突然大声地吼,“这是什么该死的鬼地方,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他一把将激动的她拉进怀里,紧紧拥着:“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不许你再离开!”
秦雨推开他,目光冷冷的:“不、不是,我不是你妹妹的转世,你快放开我!我要回去——唔……”她睁大着眼睛,看着他疯狂地吻上她的唇。他一手制住她的双手,另一手扣着她的头逼她贴近自己。毫无前几次的温柔,只有粗暴的攫取,他撬开了她的齿,狠狠地汲取每一片温香。
“放开……”他的粗暴弄破了她的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眼前的孟亦风是陌生的,慌乱中他抬腿便向他踢去。孟亦风轻松地勾住了她的腿,挣扎中,两人一起滚在了地上。
“你还是要离开我。”阴冷的眼底隐隐可见血丝,“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把你留在身边?”
他把她的手制在她耳旁,低头看着她:“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不要走。”
秦雨的心已经凉了大半,她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放开我,孟亦风。”
“放开你,然后让你走?”
秦雨被他冰冷的眼神惊摄住了,一时忘了开口。孟亦风却权当她是默认。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告诉我,你不会再离开我。”
“为什么……”她睁大着无神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
这真的是她认识的孟亦风吗?
为什么他会让她觉得害怕?觉得心寒?
“告诉我,你不会再离开。”他又低声重复了遍。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
陆廉跑过来,看到地上叠着的两人,愣了愣。
孟亦风面色一冷:“什么事?”
陆廉飞快地低下头:“少主,有刺客,是北军里的叛军余孽。”
“齐莫?”他阴鸷地挑起眉。
秦雨只是低着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好像陆廉说的事与她毫无关系。孟亦风看了她一眼,将她打横抱起:“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孟亦风抱着秦雨在树林里疾飞,轻轻点过的树枝微微摇晃着。
耳边是风吹过的声音,还有他暖暖的鼻息,他明明将她抱得很紧,可她还是觉得很冷。
夜幕降临,四周漆黑一片,远处隐约可见火光。
“他们就在附近,快搜!”
“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陆廉屏息凝神,将四面八方的声响收入耳中:“少主,他们追过来了。”
孟亦风冷笑一声,浑身透出杀气。
“沿河走。”
“把我放下吧。”怀里的人忽然开口,“就算你带我回去,我还是会像上次一样逃走。不如现在把我放下,没有我,你应该很容易脱身。”
孟亦风已是极怒:“闭嘴。”
潺潺的河水从山顶流下,在夜里宛如一条银带,月光破碎在水面上,蜿蜒着向下游流去。
一支箭划过夜空,噗通一声射进了水里。
越来越多的火光向他们靠拢过来。
陆廉持剑挡在了他们面前:“少主,我拦住他们,您和公主先走!”
孟亦风微微颔首,看了眼怀里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人,紧了紧抓着她腰的手:“雨儿,过一会儿抓着我。”
秦雨的眉头动了动,只见孟亦风深深吸了口气,起身一跃,竟是带着她跳入了河中。
冰冷的河水立刻将她包围,水倒灌进了她的鼻子而嘴巴,她猛地呛了一口水。好在难受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孟亦风就将她托了起来。一浮出水面,她便大口大口地抢着新鲜的空气。
因为不会游泳,她下意识地抓着孟亦风的手,湍急的水流将他们向下游冲去,散开的发丝漂浮在水面上。
岸上传来了吵杂的声音,有人开始向河中射箭。
孟亦风轻声道:“不要回头。”人已拉着秦雨向离岸边更远的地方游去。
秦雨看着他的侧脸。
这也许是她见过的最狼狈的孟亦风了,被水打湿的乱发贴在他脸上,眉角还挂着水珠,微微泛白的唇紧抿着,眼底还有未褪尽的血丝。漆黑的眼睛在黑夜中好像能看清一切,护着她避开前方水底的暗礁。
果然今天跟他回去了,她真的还能再逃出来吗?
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在山顶的一幕幕,如果不是突然杀出来的齐莫,她该怎么办?他竟然想对她用强的,就算她喜欢他,她也无法忍受。如果跟他回去了,今天的事是不是还会重演?
她不想做那笼中的鸟,这回就算那鸟笼再漂亮,食饵再美味,她也不想被这样困着一辈子。
更何况他还有多少事是瞒着她的?难道她以后都要像一个傻瓜一般过日子?别人都知道的事,只有她这个当事人永远蒙在鼓里?
她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却是百般煎熬着。
忽然间,她看到身后有一道火光向他们射来,那好像要吞噬人一般的火红勾起了她意识最深处的恐惧。
等她意识过来,她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将身旁的人推开。
肩上登时传来一阵剧痛,蚀骨般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滚烫的液体染红了她周围的河水。只不过天太黑,她看不见,却也能闻道空气里浓浓的血腥味。没有了孟亦风的扶持,湍急的水流立刻将她冲出一大段距离。
“秦雨!”
孟亦风又惊又怒又惧,拼命地向她游去,又一阵箭雨却将两人隔得越来越远。
“秦雨!”
嘶哑的吼声,让她有些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另一副景象。
高大的城门,伟岸的宫墙,耀眼的火光。
“箐雨,箐雨!”“公主,再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杀了他们!”
意识越来越涣散,可过往的一幕幕却越来越清晰。
他总是穿着明黄色的衣服,她叫他太子哥哥,他带她偷偷地溜出皇宫,他帮她抓蝴蝶,戴上蝴蝶发簪……
他对她暖暖地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好累,好困。
伤口的剧痛一点点麻木,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寒意。
她慢慢沉入了水中……
“秦雨!秦雨!……”
水面上只剩下声声嘶吼,回荡在夜空中……
*
成州城的新月楼里,老鸨月娘一手插腰,面有怒容地数落着手下无精打采的姑娘们:“怎么着?穆公子走了你们就不接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有生意上门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还真以为人家穆公子会回心转意接你们回去做小吗?笑话!谁再被我发现偷懒,小心受些皮肉之苦!”
姑娘们撇撇嘴,各自散开了。
月娘暗暗叹气,这些丫头还真是被养刁了。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就连她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人,这不,再看其他男人的时候,那反差就像是到了猪圈里似的。
她一步三摇地晃到门口,眼前忽然一亮。
只见一俊朗的男子款款而入,眉目清正,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举止透着股成熟稳健。只是那深邃目光望过来的时候,她竟觉着有些冷。而他身后的跟班,更是面带煞气,那健硕的身材一看便是练武之人。
好在她毕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定了定神,她笑盈盈迎了上去:“两位公子,快请进。”
男子笑着点点头,唯独那跟班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
月娘引着他们进了包厢,一边泡茶,一边笑着问:“两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有没有想听的曲子?”
“听说你们这里的欢月姑娘弹了一手好曲子,就让她过来伺候吧。”
月娘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可我们欢月姑娘她……”
话音未落,桌上便多了一锭银子。
“月娘这就去叫欢月过来。”
门被轻轻地带上,跟班的男子走到窗前探听了一会儿动静,又回到了坐着的男子身旁。
“王爷,看来这耶律穆云来过成州的传闻应该是真的。”
男子啜了口茶,道:“耶律穆云是辽国皇帝最宠幸的一个弟弟。有传因为有一个汉人的母亲,长得也不像辽人,所以一直得不到耶律贤的重用。耶律贤死后,他不知用什么手段取得了耶律隆绪的信任。只怕他这次来成州,不会只是风花雪月这么简单。”
“王爷是怀疑他已和汉蜀联盟?”
男子没有回答,轻轻放下杯子:“战非,你可觉得这两天成州城里多了很多禁军?”
“属下也发现了,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他顿了顿,“今日属下还听到了一个消息,是王宫里传出来的。”
“哦?什么消息?”
“汉蜀王大病不起。”他压低声音,“就是这两天的事。”
“孟亦风病了?”男子挑起眉,神情里有几丝诧异,“放消息的人可不可靠?”
“王爷放心,应该不假。”
男子站起身,微微一笑,“汉蜀辽国联盟,北军叛乱被平,孟亦风却在这个时候病了,有趣。”
“王爷,还有那凤霞山的梯田,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找人画了一张草图,飞鸽传书送回去了。”
“做的好。”男子微笑着道,“战非,传书回去,明日启程回汴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