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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聂渊言出现在楼兰古堡的那一天,满川沙尘袭卷翻滚,飓风嗖嗖。远方的流云,正一朵又一朵朝天际游去。漫天风沙与火焰己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恣肆汪洋而又奢华绚丽的彩纸。
      戈壁持续数月的干旱,使得百姓颗粒无收,市肆萧条,民怨载起。
      百姓说是天神在发怒,要降罪于民。必须举行祭祀,方可安抚平息天神的怒气。
      朝臣们正在大殿商议祈福祭天的法子。
      此时宫人宣传:
      “东晋使者殿外侯见。”
      “传。”
      伴随宫人尖裂刺耳的嗓音之后,少年聂渊言缓缓走了进来,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那黑色长袖的袍子里似乎藏匿着流动的空气,肆意游走着,诡异神秘的气息旋即笼罩在他身体四周。微卷的发梢上尚沾着塞外桃红柳绿的清香,肩膀上停着一只五颜六色的玄鸟,正朝着紧张的空气长啸不止。
      瞬间一一
      所有的目光,都定格到少年的脸上。
      那是一张俊朗而执着的容颜,白晳的皮肤上,尚染着楼兰新袭的风沙,黑珍珠般璀灿的双眸,清澈得一如孔雀河里的河水,又似天际最明亮透澈的星辰。
      一一他不同于大漠上侥勇善战的勇士。
      一一他不同于我在戈壁滩上长大的哥哥一一太子摩那苏。
      一一他看上去那么脆弱,却有着最固执的骄傲。
      一一他看上去那么冷漠,却又隐约透着王者的的霸气,还有最最最隐忍的忧伤。
      他是东晋天朝皇帝派来的议和使者一一聂渊言。
      三年来,天朝皇帝每年都会派议和使者出使楼兰,只要楼兰肯向东晋上贡称臣,他就会允诺永不出征楼兰。只是,议和的使臣总是在离开楼兰城后,无故失踪。
      每一年的议和使者,都没有再返回过天朝。
      据说今年,天朝皇帝已经愤怒,是在外臣的极力说服下,才同意派他们国家最年轻的左御使聂渊言出使楼兰,并派下警告:若今次楼兰仍没有议和书并让使节安然返回建康,那么,东晋将会即刻派兵驻扎于楼兰城外。

      战势一触即发。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天朝皇帝竟然会派出一个如此年轻漂亮的使者。他冷漠得如深海里的冰;他深遂的眸里,深得似乎能够装尽楼兰的所有秘密,却惟独在视线定格到某一处时,稍微柔和了表情。
      不过,他永远也不会料到,三年来,凡是东晋建康来楼兰的使者,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楼兰。
      这是一个秘密。
      除了死人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些使者们后来到底去了哪里。
      楼兰王也一直为此疑惑,就算派最精锐的高手护送东晋使节离开楼兰,也会无缘无故在城外十里处便全军覆没。到底内情如何,没有任何人知道。
      而十里外的交界处是一条条蜿蜒而错综复杂的小路。常常有人在那里迷失方向,然后失踪,再无音讯。也会有动物的尸体被残忍地抛弃在路边。
      此刻。
      大殿内。
      楼兰的大祭司望向聂渊言的目光里,尽是惊讶与不解,还有浓烈的探究。
      她的手一直放在塔盘上,心思缜密。传说她的塔盘可以预知人心。到底是不是这样,没有人知道。传说从来不会是真。
      而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邪恶无比的祭司,空有妖艳的美丽。虽然她看上去是为楼兰如此尽心尽力。但我对她的厌恶,从五岁那年就已经根深蒂固。
      我握着美丽年轻的楼兰王妃轻柔的手掌,躲在屏风的珠帘后面,偷偷打量这个突兀进来的少年。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一丝笑容。
      深遂的眸里,尽染了忧伤。睫毛粗黑而长,深遂的双眸,像染了黑素的珍珠。
      我开始怀疑,刚刚他的双眸望向我这里时涌现出的瞬间柔情,是不是我自己的错觉。可是我明明看见他漆黑的瞳孔里,闪耀着如水晶般透明的光彩。
      此刻一一
      他倔强地仰起头,芳草的清香,正逐渐地淡去。
      “晋使聂渊言,拜见楼兰国国王。”
      他的声音清脆地响在大殿之上。肩上那只五彩玄鸟,也随之发出欢愉的歌声,像最柔和的风声那样动听。
      我躲在屏风的珠帘后面,轻轻地微笑。
      身边的兰妃却莫名地紧张不安,脸色惨白。
      一向懦弱怕事的楼兰国王,从金銮龙椅上站起来,望向聂渊言,问:“你真是天朝皇帝派来的左御使?”
      深遂的打量凸显在楼兰国王的眸里,暗涌浮出。
      空气中弥漫着疑惑与被疑惑的气息。
      聂渊言漠然地点头:“是,国王陛下。”
      楼兰王的目光在空中与大祭司交互对望良久。他说:
      “我们楼兰向东晋称臣的诚意,三年前就已经昭然示之。也在求和书上盖了玺印。只是,我怀疑龟兹或别国有人从中阻挠,他们杀了晋使,以让天朝皇帝对楼兰有所误解,于是天朝皇帝才觉得楼兰野蛮,滥杀晋使。事实并非那样,还请左御使返建康后对天朝皇帝多美言几句,待楼兰今次安然渡过此劫后,我一定会多派侍卫护送晋使回建康。无论如何,这一次就算出动楼兰城堡里所有的御林军,都会保护好左御使的安全。”
      “谢国王隆恩。”
      聂渊言依旧不带一丝表情地退至一旁。
      而朝臣们关于祭祀求雨的谏言仍在风声水声地讨论着。
      突然一一
      聂渊言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禀国王,我有办法可以让楼兰度过此劫。如果楼兰王肯相信我的话。”
      “此话当真?只要对这场旱灾有益,御使……请但说无妨。”
      楼兰王半是置疑,半是无奈。他的手指因激动和紧张微微地颤抖。
      旋即满满的狐疑之色又尽泄眼底。或许他觉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会有多大能耐。更何况他是一向对楼兰虎视耽耽的天朝皇帝派来的使者。又或许连我都猜不透父王到底藏了何种心思。
      “当然!”少年渊言双手合十,深遂的双眸,轻扫四周之后,接着一一
      他的手就直直指向珠帘后面的楼兰王妃与我,一字一句地说:“大王若将最宠爱的妃子或者女儿献给天神,相信一定可以感动上苍,泽福于楼兰。”
      “这……这这,恐怕不妥吧?”
      语毕,我那已经略显老态的父王,转过来看了我们一眼,继续说,“难道寡人为了江山,就连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得吗?”
      朝堂文武百官也猜懂了楼兰王的心思。纷纷指责:“就算祭祀也不一定非要用皇族之人吧?”
      “虽然您是天朝皇帝派来的左御使,但也不能让大王作出如此难以取舍的决定。何况我们凭什么相信这样做会感动天神。”
      “天朝皇帝别欺人太甚。”
      “……”
      突然,父王大声吼了一声:“够了!诸位不必再议。”他定定地望着大祭司,脸色惨白,如枯萎的落叶。问,“绛娘,你觉得呢?”
      “我认为左御使说得对。只有以伟大的摩那族尊贵血统,或是国王最至爱之人的血贡奉,才是对天神的敬仰。”
      接着一一
      楼兰王终于将愧疚的眼,从我脸上定格到一旁的兰妃那里。哀哀浮动的静默气息,湮灭了一切喧嚣。
      片刻之间,大殿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仿若谁先说话,就必会惹来杀身之祸。
      兰妃的脸,已惨淡如尘。
      估计在这种场合,唯一敢出声的人,除了我一一绾月公主之外,再没有第二人。谁让我是全楼兰出了名任性的绾月公主呢?就连坐在我旁边,平日最得父王宠,甚至纵容她在帘后听政的兰妃也不敢。
      从小父王都不会逆我的意。我如果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愿意帮我去摘。我说爱坐在大殿珠帘后那张雕凤的朱椅,父王便重金请工匠打造一张与兰妃一模一样朱红的椅子,让我们一起坐在珠帘后面,只要不出声就行。
      其实,我稀罕的并非那张椅子,而是嫉妒父王对兰妃的宠爱。一个祭司绛娘已经够了,为什么要再出现一个兰妃?为什么她要掠夺父王对我的宠爱?为什么她总是要用那种诡异而危险的眼神望着我?
      此刻一一
      兰妃一向强悍可怕的眼里,竟然会柔弱得似枯萎的胡杨木。真是奇怪!就算怕死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况且左御使指的是——“我们”。又不一定是她!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观世变。在危难面前,群臣学会的永远只是各安天命。
      刻着朱雀图案的玄武岩大殿静得可怕。
      我站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父王说:“只要能令楼兰避过此劫,儿臣……儿臣愿意做任何事。”我转过头去,看着兰妃神色苍白的脸。心中突然觉得无限快意,“兰妃,我们都很应该为楼兰献出一切的,我们都应该听天神的召唤,你说是不是?”
      “你……你……公主……国王……”
      兰妃的眼神诡异成妖冶的红。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再望向少年左御使。她的舌头莫名打结,然后就嘤嘤地望着楼兰王伤心地哭起来。
      哼,平常一贯盛气凌人像只战斗公鸡那般的兰妃,还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呢!
      当然,在暗爽兰妃的同时,我也不忘在心里将那个少年左御使骂得体无完肤。
      什么天神,什么感动上苍,统统都是鬼话!
      可恶的聂渊言,难道前世与我有仇吗?虽然你长得很倜傥,看上去也很斯文,虽然我不否认见到你的第一眼,就产生很多丝的好感,可是,可是,是祭祀耶!祭祀代表就要死人!而且他竟然直直就将矛头指向了我这里!
      我在心里将他狠狠诅咒了千百遍。如果诅咒也可以令一个人死去,我相信他已经死过千百回。
      兰妃的哭泣声充斥了整间大殿。经久不散。群臣在楼兰王疲倦之色中望出端倪。纷纷讨论说,此法行不通。怎么可以让国王作出如此残忍的选择。
      良久。
      楼兰王站起来,仓促地说,“容寡人再作思考。”接着,他就搂着年轻的兰妃步出大殿。

      我不顾百官还没散尽,就直接走到聂渊言面前,揪住他的衣服,凶神恶煞地说:“喂,你该不会是伪冒的东晋使者吧?或者是哪一路冒出来的牛鬼蛇神?像我与兰妃这么貌美如花的女子,你也忍心提议将我们送去敬天神?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更何况,我可是楼兰最美丽的公主,父王最宠爱的女儿耶。你看清楚我的样子。我是不是很美?”
      我劈哩叭啦地说了一长串后,就恶狠狠地与他四目相瞪。我承认我还记得平常父王一直有跟我说,要有公主风范,要贤淑守礼,要学会温和地与人微笑。
      就算现在我的小宇宙已经在发抖了,我也不得不、尽量、努力克制自己,用手缓和了一下面部表情,将音量“调”到最低,又柔声地说,“左御使,呵呵,您不会真的是在说什么鬼话吧?您觉得将我与兰妃娘娘送给天神,就真的会感动上苍吗?嗯?”
      与此同时,我不忘向聂渊言投去一记灼烈的目光。
      他恭敬地看了我一眼,双手作揖状,一点都不识时务地说:“是的,我相信会,公主陛下。”
      旋即又狡黠一笑一一
      我注意到他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很深很深的蓝,很快又变成似血一般的残红,就像一个随时会吃人的鬼魅。
      他说:“请公主陛下放心,我不会让楼兰有事。您更不会有事。”
      见我投以一个不置信的眼神,他又说,“我已占卜过,公主的命理上有贵人搭救,性命无攸。”
      “是不是真的啊?”
      我朝他左右打量。他可是东晋派来的议和使者,怎么说话像巫师一样。难道他还会占卜吗?
      我抬起头对空气自言自语,“你相信吗?当然是不信啦!傻瓜才信。”
      “公主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
      少年仍旧站在那里,突然直直地、深情地盯着我,毫不掩饰,仿若我是他前世寻找的恋人一样。
      我不禁得意:我可是楼兰天下无敌的美少女,几乎没有人不被我绝色容颜惊倒,聂渊言,难道你也被我惊艳到了吗?
      我尽量平息自己随时要发怒的小宇宙。似笑非笑,甚至有那么一丁点眉目含情地说:“要是祭天仪式之后,楼兰依旧干旱连绵,左御使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议和使者。当然啦!你一定要先保住我的命,我才有机会砍你的头。”
      他望了一眼苍穹。无限惆怅,又莫名其妙地说:“也许不用等到那一天。楼兰的浩劫就要开始了。贪狼已经出现。”
      什么?贪狼?
      难道他说的是贪狼星?为什么事隔多年,又有人提及可怕的贪狼星?
      我突然就想起五岁那年发生的梦魇一一

      雍容高贵的母后,站在楼兰城墙上,拉着我的手,她说,“绾月,你要记住,以后你要避开一个叫贪狼星的人,而你,你居然是……”
      她的手尚紧紧与我相握,她的体温还残留在我的手掌里。可是,她的后背上,却插了一支弓,接着一一
      弓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艳红的衣裙上,摊着大朵的血,像花一般妖娆。
      我站在一旁。哭到无声,恐惧地望着赶来的父王。他却只冷冷地说:“王后不该去见她,更不该知道得太多。”
      那时,我不懂何谓贪狼星。也不知道父王口中的“她”是何人。只是常听楼兰的大祭司说,根据星相显示,三星极有可能在楼兰相遇,一旦三星合一,楼兰必会遭劫。
      父王望着受惊的我,说:“绾月,你要记住,你是楼兰的公主,不是任何人。只是我的女儿。”

      从那时开始,我就害怕血鲜红透明的颜色,害怕剑锋刺目的光芒。也是因此,父王对我心有内疚,从不敢逆我意。事事顺着我宠着我。他恨不得可以为我摘下天上的星辰。如果不是三年前出现那个神秘的少女——如今的兰妃,我仍旧是父王惟一捧在掌心的明珠。
      此刻一一
      我望着少年聂渊言,非常不屑地说:“左御使,若是你今日在父王面前提到贪狼星什么的,你的人头肯定不保。再说,贪狼星出现,与楼兰浩劫有何关联?你可别妖言惑众。”
      他有些无奈又冷漠地说:“是福是祸,公主自会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但公主一定不会有事,请相信我。”
      他眸里一瞬而逝的光,竟让我有了隔世的感觉,恍若我曾经与他在某个时空,在某个瞬间里见过一般。
      直觉告诉我,这个左御使有些古怪,却又不知道到底古怪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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