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音》海洋绿的风

5、彼时思量（一）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重复着那段被血渐染的往事。

　　梦境里，那个银色白发的男子带着他的下手出现在我和苏烨面前，对苏烨说，要借用他的头颅。
　　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记不太清，脑海里只是重复着眼前颠簸的场景，苏烨拉着我的手一路狂奔逃离，狭窄的山路上，我们穿过茂密的草丛，我至今还记得那锋利的叶摩擦皮肤的触感，生疼。
　　那天的风意外狂烈，草疯狂地舞动，和着风放肆地叫嚣。
　　白发男子终究是追了上来。
　　苏烨为了引开他们，跑出了草丛。走的时候他告诉我，“呆在安全的地方，我来找你。”还未等我来得及拉住他，他便跑到我伸手不能及的范围里。
　　银发男子和他的手下追了上去，刹那间我只听到那仓促的脚步声，一层一层被风声淹没。
　　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那一刻四下无人，我的心里浮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山色空茫，鸟亦无声。只有那连绵不绝的绿色，蔓延至远方。我沿着上来的路下山，躲在很隐蔽的草丛里。那个地方只有我和苏烨知道，他们不会找来。

　　然后，我蜷缩在那里。我的心从未浮现过这般空虚。
　　我在等苏烨，等着他微笑着来到我身边，告诉我，“已经没事了。”可是我的心很慌，我真怕我那该死的第六感在这个时候灵验。
　　我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不安。

　　向晚的时候，我等的苏烨一直没有来，抬眼看了一眼桃红色的晚霞，绚烂在天际，心里意外地平静。
　　然后我流泪了。

　　天快黑的时候我听到了有人说话，我抬眼朝那边看去，发现是那个银发男子和他的手下。
　　有些虚幻的声音传到耳边。
　　“只怪这人运气不好，长什么样不好，偏偏要长和那个人一样的脸。那杀千刀的尼姑真是个怪人，主人找她要那样东西她偏偏要那人人头交换，还说什么一手交头一手交货。她也不想想那人的头是那么容易弄到的？我们找这人代替了，先唬唬那老太，只要等她把东西给我们，再杀了她，顺便拆掉她那破庙。看她嚣张。”旁边一个壮汉在那里碎碎念叨。
　　另一个壮汉笑道，“不过说来也是老大眼睛雪亮啊。”他说的时候谄媚地看了眼银发男子，“若不是老大那天在集市上发现那人，并要我和李岁一路跟踪自此，这件事哪能这么轻易解决。”
　　走在前面的银发男子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只是道，“今天大家都累了，为了犒劳大家，我们去喝酒。”继而身后响起了附和声。

　　我躲在草丛里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看着他们，然后，我看到了银发男子手中那个包袱。
　　血淋淋的包袱，布包裹成人头的形状，似乎可以分辨出那人的五官，模糊又清楚。我的胸口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我开始呕吐。
　　我看过不少人的尸体，研究过人体的各种器官，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受过。

　　我不停地吐，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我又想起了以往坐车总晕车，苏烨就会在我旁边帮我拍背。
　　他会一边心疼一边牢骚说，“怎么这么娇气。”

　　那一晚，我一直反胃到深夜。在难受到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的时候，我沉顿地闭上了眼睛，在这荒郊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三天后，我在京城见到了一个男人。
　　那时在熙攘的街上，人们纷纷凑在街边围观。我漫不经心仰望，视线越过人群，落到了那个人身上。
　　他一袭蓝色长袍，坐在队伍中间的黑色骏马上，冰冷的双眸静静地凝视前方。只消那么轻易一眼，就能辨认出在他身上天生的贵气。
　　男子生得俊美，俊美里透着冷淡，像是佳肴里藏着罂粟，危险却有致命的诱惑。

　　我发现我的目光无法移开，却不是因为他的容貌。
　　而是他实在与苏烨太像。

　　同样英挺的鼻梁，带着坚毅而完美的弧度，微薄的嘴唇在苏烨的脸上表现的是俊朗，在他的脸上表现的却是薄凉。他的眼睛比冬日的霜冻更冷，浓郁的黑色里，总是朦朦胧胧，看进去的时候，犹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那时他站在人群的中央，当然看不到我。
　　然而一眼我便将这个身影镌刻在心。

　　我打听了那人的底细，知道他是皇帝封的羲王，夜如澈。
　　我打听到了他喜欢在每年桃花开的季节去一个叫来凤楼的酒楼，喜欢一边喝酒一边听曲一边看女子跳舞。
　　然后我想方设法混了进去。

　　那一夜，我穿上了火红的衣裳，点上了梅花烙，据说这是他最喜欢的妆。我在他面前翩翩起舞的那一刻，看到了他眼神里的沉醉。
　　他的视线几乎片刻不离我，我却突然慌张了起来，不知道起源于何，只是紧张地握了握手边的匕首。匕首藏在我的袖子里，一直在犹豫。
　　我在想，我要如何问他有关这一切。

　　我舞着长长的水袖，靠近他，却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被他一把搂住。

　　他把我抱在怀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我，嘴里却在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叫我夕天。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想告诉他认错人了，可是他突然开始解开我胸前的衣服。炽热的吻如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身上的覆盖物一点一点被剥离，我的身体有些发抖，因为害怕。

　　然后我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像是融化的钢铁被浇上冷水一样，骤然冷却。那双冰冷的眼睛却直直盯着我，异常冷静地问了句，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