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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旧事多(三) ...

  •   那幅画,直到我十岁那年,哥才完成。
      仲夏时分,绿草如茵,百花齐放。
      山庄停晚道旁的凉亭中,大伙儿围坐在一起,清闲地品尝着刚泡的新茶。唯有雪君一人忙得团团转,像只粉蝶似的穿梭来往,直到凉亭中的石桌上堆满了碗碟,这才轻拍着胸坐了下来:“哎呀,真累死我了。”说罢,就举起木筷,埋头吃了起来。等她吃完桌前的那碗米粉后,这才抬起头,旋即便瞪大双目,高声嚷道:“怎么啦?怎么啦?这可是我忙了一早上的成果,大家都不肯赏脸了是吧?”
      大家都沉默不语地瞧着她,片刻之后,霜铃打破沉静:“味道很好,只是像极了家乡味道。”
      “我好想爸妈,如果能回家再见上一面……只一面就好了……”雨蕉哽咽道,双眼已布满泪水,她是那样温柔的一个女孩子,心中永远都是那么柔软,一触即疼。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离家十余载,又怎么不思家呢?我低着头,紧咬着嘴唇,用腰间丝带一圈圈地缠绕着手指,直到指尖涨紫,勒出红痕后,才松手。
      “小姐,进香时辰到了。”流苏走进凉亭,冷冷地语调,冲破一亭浓浓思乡情。
      就这样,大家散了,各自登上马车。
      柳氏不愧为江南首富之家,竟包下前朝皇家寺院灵岩寺半个寺庙,除西泠柳庄外,一概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柳家每年进香之礼主要是祭祀先祖,保平安;求得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柳家男子都在中天宝殿依古礼行祭祀,女子则在偏殿祈福。我随娘身后,踏入中天宝殿偏殿,殿内牛头全羊一字排开,明烛高悬,檀香缭绕,两旁还各有三十六位高僧,皆闭目打座,念诵经文。
      半个时辰后,我拉着娘的手,轻声道:“娘,我乏了,想出去走走。”见娘点头,我与流苏便悄悄地退出殿外。
      “扶柳,等我一下。”我转身回头,就瞧见霜铃迎面走来。
      “我见你起身,便跟着出来,殿内烟火熏人,实在闷得很,还是出来透点气比较好。”霜铃挽起我的手,继续道:“我们去寺后院的醉花苑,那全是海棠花,想必现在一定很美。当年武宁侯诸葛恪曾在灵岩寺后院饮酒,见此处海棠开得娇艳,赞曰:花自醉人。诸葛恪酒至酣时,提笔挥毫,写下千古风流文章《醉花赋》,扬名四海,后人就称此处为醉花苑,为灵隐寺风景之最,这里的海棠堪比洛阳牡丹。”
      穿过几条幽静小道,望得一堵红墙,透过墙上几扇海棠花型的楠木窗,隐约见得园子里繁华似锦。我知到了醉花苑,转头对流苏道:“流苏,我与三表姐半月未见,想说几句体己话,你自己一个人赏花,不用陪我了。”
      流苏一言不发,一个转身,脚尖点地,几个起落,便不见人影。“看来流苏的轻功已入臻境了。”我叹道,然后牵着霜铃的手步入醉花苑。
      只见里面一片花海,各类海棠争奇斗艳,可在这片汪洋花海中却没有任何路径,无法近花,要如何赏花?霜铃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笑道:“很奇怪的,这里的海棠花都没有专人管理,任凭其自由生长,也许正是这股野味才使得它别有韵味。”
      望着霜铃的明媚笑颜,不见丝毫忧伤,我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开了口:“霜铃,难道你真的不想家吗?父母,亲人,朋友,全都忘记了吗?”
      霜铃漫步而行,已身在花丛之中,她小心翼翼的摘下一朵海棠,道:“花漂亮吗?其实人如花,既然命运让我们来到了这里,就算无人照料,任凭风吹雨打,我们也要坚强成长,要开出世上最美的花,要海棠依旧,不对吗?扶柳,你本该比我更明白这个世界,生如流水,一去不返,人就应该向前看,才有希望。你看晚霞多美,不是吗?”霜铃缓缓向我走来:“刚才在殿内,我一直向佛祖祈愿,希望家人平安。有时,我回想过去,就像是一场梦,或许,我们根本没有存在过那个世界。”
      闻后,我半眯着眼,遥望天边,天边一抹晚霞色彩绚丽,像是雨后彩虹,七彩夺目。似晚霞的艳丽让人无法睁眼,我闭目仰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是吗?霜铃。”
      霜铃将手中那只娇艳欲滴的海棠插入我的发鬓,我释然一笑,笑声朗朗,霜铃亦笑,道:“这样才对嘛!人比花娇!”
      我斜眼瞧着霜铃,笑道:“哪有?其实你只是想说,这小妮子,没事伤春悲秋,不知道好好生活!”
      “知道为什么叫醉海棠吗?”霜铃抿唇一笑,纤纤素手指向着海棠。
      我含笑摇头,道:“我又不是什么文人雅士,怎知它的由来?”
      霜铃顿时跺脚,嗔道:“扶柳,你这不是拐这弯骂我附庸风雅吗?”旋即又得意道:“不过你不曾出门,也确实无法得知渊源。这里有一醉花亭,文人常喜欢到那饮酒赏花,兴致所致,常常酒洒花丛,时日长久,亭旁的海棠竟自有一股媚态,如美人醉酒横卧青石,也不知是否是海棠饮酒多了,花香中也飘着一缕清甜酒香,这就是闻名四海的醉海棠了。现在我们就去一睹名花风采吧!”说完,便拉着我在花丛中奔跑,我只感到无数海棠花与我擦身而过,哗哗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到一股甘醇酒香,霜铃方叫了一声:“到了。”
      “噫,去疾表哥与流苏也在这里赏花呢!”霜铃惊讶道。
      待我喘顺了气,随霜铃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哥与流苏俱立于醉花亭中。哥身前的石桌上铺着一层雪白宣纸,各色小碟一字排开,几支毛笔散落于旁。
      我不禁一声轻笑,怎么每次哥在我附近作画,我都无法发现呢?
      我踏阶而上,问道:“哥怎么离开中天宝殿了呢?”
      “大殿里的烟熏得眼睛不舒服,况且我又不是柳氏后人,正拜过后就先一步离开了。”哥手执毛笔,轻轻勾勒着线条。
      “哥怎有雅兴作画呢?”我走向石桌。
      “刚才见你入园,想起曾答应要为你作画一幅,已经过了一年,再不拿出作品可就要枉作失信小人了。”哥上完最后一处色,放下画笔,道“刚好完成,丫头,过来看看吧。”
      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孩子般的憨态,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在画中我被海棠包围着,鬓边一朵鲜艳的海棠花,花瓣上尚滚动着晶莹水珠。在晚霞余光的照耀下,我放肆地笑着,目光无邪,让人想起小时侯。
      我问道:“刚才真如画里一般吗?”
      “当然一样,丫头竟然不相信哥的画技……”趁着哥在絮絮叨叨的时候,我早已提笔,毫无停滞,落笔写下“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罢,便立刻提笔在诗后画了个椭圆形,然后在里面写下扶柳二字,算是画了一枚盖章印。
      “丫头片子,写得什么不正经的句子!”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笔,皱起浓眉,伸手敲打我额头:“哪有大户人家的女孩会吟这样的句子?”
      真是痛,还真是下得狠手,我呲牙退到霜铃身后:“老古董一个!”
      霜铃瞟向哥,轻笑中冷冷加了一句:“还是刚出土的呢!”
      哥愣住,笔也随之落下,僵硬笑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夫子诚然不欺我!”
      静默片刻,大笑同时从每人胸中爆发良久,连流苏也轻微扬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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