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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醉颜酡(五) ...

  •   天朔九年,九月十八,朔方仲秋天气渐凉。
      清晨,在朔方官仓小院,我睡得正甜。
      “小姐,傲龙堡有事。”冷冽的声音穿透帐帘直入我的双耳,是流苏。
      傲龙堡?应该没有什么好事,我懒懒说道:“就回复,我没有时间。”
      哇的一声大哭,从门外冲了进来,我不由得眉头一锁。如此有特色的哭声,也只有雪君与她的贴身丫鬟才有能力爆发:“表小姐……表小姐……二小姐她快不行了……呜,姑爷也没有办法……表小姐平常都是最有办法的……呜……跟奴婢去吧……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什么跟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流苏补充道:“二小姐临盆,发脾气,龙堡主没有办法,所以请小姐过去。”
      我柳眉一蹩,嘀咕道:“生孩子还这么能折腾人,我又不是雨蕉,帮不上忙,不去了。”顺便翻了一个身,靠进了温暖熟悉的怀里。
      呼啦一声,身上棉被全部掀开了,接着就被他强行拉起:“老是口是心非的,待会还不是担心的不行。”七分温柔,三分威严,我不甘心地披上衣物,撇嘴道:“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还未等到答复,我就被雪君的丫鬟拉上马车了。
      还隔着好几层门,就听见了雪君震天动地的叫声,难怪傲龙堡的人都一脸恐慌。厅内一向沉稳冷静的龙傲天焦急的踱着步,嘴里还不知嘀咕着什么。龙傲天一见我,便两眼放光,大步向我冲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君儿一向最听你的话了。”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推向里屋。
      “龙傲天,你这个大混蛋……哎呀……痛死我了。”雪君扯着大嗓门叫喊,其中还夹杂着乒乓哐当的摔东西的声音。
      我轻推开门,一件东西就直奔我面门,幸好有所准备,我快速右移。“哐”的清脆声响,瓷片碎了一地。“龙傲天,你还敢进来……啊……好痛。”
      这屋里太混乱了,到处都是被砸碎的东西,乱了一地,还有一个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稳婆。雪君已抽出枕头,正要向我扔来。我心头一急,大吼道:“柳雪君,你给我住手!”
      雪君的手臂立刻软了下来,哇的一声委屈地哭了:“扶柳,真的是好痛嘛……你不要凶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疾步走了过去,将枕头取回放在雪君头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怕,我陪着你呢。生孩子当然痛啊,不过只要忍耐一下就好了。”
      雪君眨着带有泪珠的睫毛,问道:“真的吗?”
      我轻轻理顺雪君的头发,温柔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而后,我一转头,对着角落里的稳婆厉声道:“还不快帮夫人接生。”
      稳婆这才颤巍巍地走到床前,丫鬟们也端着热水陆续进来。
      我依旧握着雪君的手,柔声道:“深吸一口气,用力,用力,很快就没事了。”
      如此折磨了一个时辰后,雪君终于产下一名男婴,而我的手也被她捏成了一朵花,红一块紫一块的。又被雪君缠了许久,直到天黑我才回到官仓小院。
      小院一如既往的静谧,屋内的烛光透过门窗淡淡地洒在地上。我轻推开门,屋内没有人,只有一盏素雅的孔明灯静静的摆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副墨砚一支毛笔。
      我细细地打量着灯,比去年的要精致多了,光滑的竹枝,洁白的宣纸,上面画有几朵雍雅的黄金菊花。
      我嫣然一笑,提起灯奔向了院后的那几株瘦竹。果然在这里,淡华月光下,青黄疏竹旁,洛谦提起一盏灯,淡笑立于天地之间,丝丝温柔沁入我心。
      我始终浅笑,用洛谦手中的灯点燃了孔明灯,仰着头,望着它缓缓升入秋日澄静的夜空中。
      “为什么不许愿?”
      “因为我觉得现在很幸福,没有什么愿望要麻烦天上的神仙。”

      天朔九年,十月初九,天晴。
      傲龙堡内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庆贺龙堡主喜得贵子。
      在喜气洋洋的房间里,我抱着龙小少爷细细瞧着,剑眉星目,长大后模样应该挺俊的,只是这表情木然,难不成从小就学他爹扮酷?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趋步走了进来,对我行礼道:“老夫是堡主请来为夫人把脉的。夫人刚生产,气虚较弱,实不宜长时间抱着小少爷。”
      看来这位老大夫见我抱着龙小少爷,将我错认为雪君了。我莞尔一笑,正要启口解释。雪君却是一脸诡笑地冲了过来,从我怀中抱过她的儿子,道:“夫人,我先帮你抱着小少爷,你刚才不是说头有点儿晕吗?赶快让大夫瞧瞧。”说着还拉着我的手伸到大夫面前。
      丫头,又想恶作剧,我轻笑望着雪君。
      “啊!死小子,娘一抱你,你就敢撒尿,看我怎么打你的屁股……扶柳……救我啊!”

      天朔九年,十月初十,旭日东升。
      一反常态,我起了个早床。在一枚泛着明黄柔光的铜镜前,我细细描起眉来,眉尾修长,翠色欲滴。侧脸瞧了一眼,又忽觉得黛色过浓,生出些跋扈味道,便拈了素绢淡淡擦去。
      “不要再画了,越画越丑了。”不知何时洛谦已做到身旁,嘴角勾着笑。
      敢说我丑,我柳眉一竖,将眉笔塞到洛谦手中,嗔道:“你会画,那就试一试啊,看到底谁画得好?”
      洛谦莞尔轻笑,提起手用握毛笔的姿势拿住眉笔,轻轻地描着我的眉。
      嗯,好了,一抹淡笑荡漾开,洛谦目光温柔,似很满意。我却纳闷,难道古代眉笔的用法真的与毛笔一致?
      我心存疑惑,侧过头,瞥了一眼铜镜,良久,才尽量平静道:“这也叫好,一只长一只短,一只高一只低,一只浓一只淡。”
      洛谦面不改色,依旧温柔笑道:“可我觉得很好看。好了,去吃早饭。”说着牵起我的手走向门口。
      就在要跨出门槛时,我拉住了洛谦的手,我们俩都停下了步伐。酥软温和的朝阳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斑驳地落在我们身上。
      我轻轻地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洛谦,生日快乐,你要当爹了。”昨天,雪君耍恶作剧,要那老大夫为我诊脉,却不想误打误撞,诊出喜脉。
      可是,洛谦没有惊喜,他很平淡,淡得连噫一声都没有。
      我垂下眼睑,轻声询问:“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洛谦这才有所反应,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肩,温言道:“高兴,当然高兴!”突得肩头力道变大,洛谦喃喃道:“扶柳,只是马上就要回长安了……该怎么办呢……我要当爹了。”
      “圣旨到。”突然一个尖锐声音直刺入我的耳膜,我不由得蹩起眉头。
      洛谦已恢复常态,嘴角挂着微笑,握紧我的手,道:“到院子里接旨出吧。”
      不大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三位公公,十几名侍卫,洛文与流苏皆已跪拜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大理寺查明,贪吏王安与洛谦无关,过往朕受小人蒙骗,错怪洛卿,深觉不安。今日重拜洛谦为相,望洛卿日后尽心尽力为国为民。钦此。”
      “臣洛谦叩谢龙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公公早已满脸堆笑,屈膝躬腰献媚道:“小的给相爷贺喜了。”尖锐的声音透着明显的巴结意图,恰似一把钢梳划过心头,使我全身神经紧绷不已。“相爷沉冤得洗,真是老天开眼,小的曾经就说过,相爷怎可能与那逆贼王安是一党呢?果然是小人陷害……”
      那尖锐的声音每说一句,我的心就似刺刀般的痛,胃中也在不断翻腾,终于忍不住高声叱道:“你不要说话了。”
      一股酸苦味在口中漫开,我踉跄地走到院子角落,缓缓蹲下,一口酸水吐出。胃中依旧排山倒海,酸水不断上涌。本来清晨尚未进食,只能呕出几口酸水,很快便徒有干呕了。也不知是否是那酸水太过冲鼻,我的眼眶内竟充盈满泪水。眼前一片水雾,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似是洛谦用白绢擦拭了一下我的嘴唇,轻轻地将我扶起。
      “相爷,夫人可安好……”
      又是那种尖锐的嗓音,心绞般的痛,痛入骨髓,我不可抑制,厉声道:“你,不许再发出任何声音!”
      原来等到现在我才明白,一直讨厌这种奇怪的尖声,只是因为,那种尖锐声音全部出自皇宫,天下间皇宫才有太监,它们离皇权如此接近,离漩涡这般亲近。眼中泪水缓缓留下,突得小腹一阵阵的痛,撕心裂肺,我逐渐失去意识。
      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担忧的脸:“我将他们都打发走了,莫要再激动,大夫说是动了胎气,要好生静养。先睡着,我出去了。”
      月白衫子衣角慢慢拖行在床榻上,马上就要落下。我伸手抓住了洛谦的袖口,咬着下嘴唇,良久开了口:“洛谦,我要知道。”
      感觉手轻颤了一下:“扶柳,你确定吗?”
      我知道我又犯了那股子的倔强劲,坚定道:“是的,告诉我朔方发生了什么事?回长安又会出现什么事?”
      洛谦叹了一声,深沉的不由自主,然后缓慢地坐在了床榻边,如墨深瞳望着我,黑眸似深井一般,波澜不惊也幽不见底。
      平淡的声音似乎在讲述远古的故事,是那么久远,那么飘渺的事情。
      “去年,皇上削权,我与上官将军达成同盟。只是很久以前我们就是政敌,无法彼此信任,然后你就嫁了过来。皇上并不愿意看到我们结盟,所以找鉴魂楼派高手杀你,就是竹林中毒那次。后来的事,你和无双公子在帐外应该听得很清楚。不过,我在王庭还联系了拓拨右贤王,鼓动他在趁拓跋阳攻打玉门时,在后方起兵夺取汗位。如今,关外战火纷乱,河间饥荒四起,皇上无奈为保江山安稳,只得屈服。经过这样一起落,皇上已无实权,兵权掌握在你上官家中,而我则是百官之首。”
      “淮南为什么会有饥荒?”
      “因为河间寒冬遭遇雪灾,夏日碰上虫害,官员又趁机高纳赋税,以至民不果腹,已有零星造反发生。”
      “河间的官员中……”
      “大多是我的旧僚。所以也没有什么自然灾害,全是人为。”
      他的眼里一片平静,千万人的生命在他、哥或则皇上看来,只是较量中的棋子,也许还比不上手中的一枚官印。
      屋内寂静,针落可闻。
      “扶柳,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暗杀?害怕阴谋?害怕权势?还是,我应该害怕这样的你,洛谦?
      神色安宁,目光清澈,嘴角上扬,我温柔笑起,然后轻轻地抱住了他,将整个脸全部埋进了他的肩窝,淡笑道:“我怕,我从小就怕蛇虫鼠蚁之类的,除了这些,我一向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现在你知道了我最大的弱点,就不准利用这些来欺负我,上次那个大毒蝎子就蛰得我痛死了。”
      洛谦淡笑着拉起棉被将我裹住:“还怕生病吃药。”
      我依旧躺在洛谦怀里,轻声叹道:“洛谦,那以后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洛谦抱得很紧,将脸埋入我的长发,闷声道:“扶柳,那以后你会离我而去吗?……扶柳……”
      闻着清淡如水的墨香,听得坚定的心跳声,我很平静,平静地入了梦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醉颜酡(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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