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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鸿门宴(二) ...

  •   头痛欲裂,我勉力睁开双眼,阳光就毫无促防地全部挤入瞳内,刺刺地痛,立即伸出手臂,用手背挡住了几许阳光。
      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进来的竟是碧衫,她手中端着一碗药,温言道:“小姐,睡醒了吧,先趁热喝了这碗解酒汤,头痛便会好受些。”
      待我喝完汤药,精神稍微好转,小妮子马上就露出本来面目,开始喋喋不休来:“碧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呢,都过去七年了,碧衫可一直想着小姐。还有哦,我每年都会把莲苑池塘中结的莲子全部储藏起来,放在地窖里,就等着小姐回来尝上一口。”
      看来碧衫不仅容貌没有太大变化,就连性情也如当初,似十二三岁小女孩般纯真,我笑道:“碧衫,你怎么还留在府中,像你这般年纪,应该早已嫁为妇人,你家相公怎舍得让你在这儿干粗活呢?”
      “小姐,又耍着我玩呢。”碧衫突然羞涩起来,轻声道:“这些年没有人向家里提亲,所以还没嫁呢,还有碧衫还想再看小姐一眼。”
      听到还想再看小姐一眼,我心头不由得一热,道:“碧衫,直到你出嫁之前,能一直陪着我吗?”
      碧衫些许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臂摇晃着,喜道:“真的吗?真的吗?一直陪着小姐。”
      我笑着点头,却看到了门口倚立着的流苏,她还如昨夜般无神,空洞的双眸中只有寂落的忧伤。
      我轻笑,或许是我昨晚的反应太过激烈,虽说八年努力,未能改变上官家女子作为政治筹码的命运,但以后漫长日子仍由我来过,不是吗?
      未来,谁可预言?我要赌上一把!
      我迈着轻快小步走到流苏身边,轻声道:“流苏,告知密部,我要当朝丞相的所有资料。”
      流苏一愣,而后郑重点头,亦轻声道:“只要流苏能做,必为小姐办到。”
      密部果然办事效率高,第二日,流苏就带来一份资料。我嘴角含笑,打开薄如蝉翼的绢纸,详细查看。
      洛谦,年二十有六,前丞相洛征之子。
      洛征,西华三朝元老,辅弼三代帝王,政绩显著,誉为当世管仲。娶妻华阳郡主,生二子,长子洛谨,早殇,次子洛谦。承佑二十年,洛谦以不及弱冠之龄,高中状元,轰动朝野。承佑二十二年,入仕两年,升迁至吏部侍郎,后与其父洛征力排众议,辅佐当今天子继位。天朔元年,晋封户部尚书。天朔二年冬,其父洛征病逝,洛谦继任丞相位,此后五年,权倾朝野。
      其未婚妻苏氏,名婉,乃当今皇后之胞妹。十年前,京城双姝,名动西华,堪比大小二乔。长姐苏宁饱读诗书,文采风流,点墨可成绝句。小妹苏婉犹擅歌舞,长袖一舞倾四方。天朔二年,皇后做媒两人订婚,至如今,仍无嫁娶,令人颇为费解。若说两人无情,苏婉却时常住在相府,若说两人有情,却又不见更近一步!
      一月前,洛谦忽然解除婚约,世人震惊,无人知晓缘由!
      烛火欢快地在绢纸上舞着,片刻只余一段灰。
      竟连密部也言,悔婚原因不明?我轻笑,明日天下人的疑惑便可尽消,男人们对权势的狂热将带领着一个第三者闯入,名正言顺地取代苏婉的位置。
      叩门声迭迭响起,我略整思绪,柔声道:“进来吧。”
      是碧衫,怀里一捧素红,满面喜色道:“小姐,瞧这花冠多好看啊!伊水坊刚把新做的嫁衣送来,赶紧去试一下吧。”
      红得太扎眼了,我摇头道:“何必去试,合身不合身的,明天都会穿着它,也就无所谓了。若我不喜欢,难不成还真的可以重新做上一套。”
      碧衫似乎非常不满意我的回答,嘟着嘴道:“小姐话说的可不好听,有哪个新娘子不想出嫁时漂漂亮亮的?再说连衣角都没上身,怎知合适不合适呢?倘若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合小姐的意,虽说没有时间重做了,但至少可以修补一下嘛。”说着,就把花冠套在了我的头上,拉着我出了房间。
      朱红阁楼上,我一身火红嫁衣,身后残阳如血。
      我望着楼梯上的哥,笑容无邪,轻声问道:“哥,好看吗?”
      夕阳的余辉给哥镀了一身淡金,就在这一片暖洋洋中,哥舒心一笑,灿烂之极,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如同少年的阳光笑容,“我家妹子扶柳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语气轻柔,丝丝温情。
      我浅笑道:“既然如此,哥,能再为小妹画上一幅吗?自从酔花苑后,扶柳就再没见哥提过画笔。明儿扶柳就要出嫁了,我想留住我尚在阁中的模样。”
      哥依旧笑容灿烂,像是秋天梧桐枝上的黄金叶子般,炫目灿烂,“流苏,备上笔墨。”
      哥这次下笔极快,毫无阻滞,到日落西山,圆月初升时,画已完成。
      我瞧得画中女子,倚门而立,低眉浅笑,双目含情,娇羞无限,恰似一名新嫁娘。依旧如从前,我提笔在画中左上角写下诗句: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哥轻声吟诵,久久不语。
      我盯着画中女子,细声长叹道:“扶柳哪有画中女子娇羞?难道哥真的看不见扶柳眼中的不甘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似我已再无气力将话语讲完。
      但我是那么明显地感觉到哥强烈的一怔,像是失了魂一般,过了良久,哥才缓缓而语:“哥近十年来未曾作画,这画技倒也生疏了。待哥细细修改之后,再送与扶柳,作为新婚贺礼。”说罢,哥卷起画轴,转身离去。
      然后我将自己隐藏于阁楼的昏暗阴影中,望着哥的背影渐渐远离,怅然长久。

      入夜,大将军府寂静地厉害,似乎连风声也被禁锢了。
      我正要吹熄烛火准备入寝时,府内陡然炸开了锅,喧闹异常。流苏神色一紧,快速地推开了门。她三日来寸步不离我身边,怕得就是出现意外。
      房外夜色如墨,唯有西北角有跳跃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天。
      望着熊熊大火,流苏冷着脸,泠泠杀气自长眉散出。她回眸斜望我一眼,薄唇紧抿,却似乎是逸出一丝苦笑,而后抄起长剑,奔入黑暗。
      西北角是哥的院子。
      夜风吹散开了衣襟,脖子凉飕飕的,我不禁冷颤,拉拢了衣领。
      极细小的响声有规律地敲击着,嗒,嗒嗒,嗒嗒嗒,单调地重复。我移步到了窗前,聆听了一会儿,轻声道:“阿里巴巴。”
      外面的敲击声停止了,一阵细索的摩擦声,似乎是野猫跳过窗棂。“芝麻开门。”竟是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沉吟片刻,我支开了窗。
      窗户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脸,是长安汇通钱庄的掌柜。
      “霜铃呢?”我急切道。
      掌柜摇首,紧张地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才低声道:“三小姐没事,正带着一帮兄弟引开将军府的护卫,让我悄悄潜到表小姐这儿。”我轻舒气,掌柜也将一个瓷瓶塞入我手中,“三小姐说,大将军守卫森严,一时没有办法救表小姐出去,等到婚礼那天,人杂难免混乱,再寻机会逃脱。还有这瓶里是大小姐炼的百日醉,让表小姐掂量着用。”
      我淡淡点头,蹙起眉。现在连房门也难踏出,百日醉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表小姐真是大将军……”掌柜的疑惑被厚重的脚步声打断。
      “快走!”我低喝,立即关了窗,将瓷瓶藏入衣袖。
      极快地,哥出现在门口:“扶柳,没有受到惊吓吧?”
      “没有什么,就是闹得有些睡不着了。”我站在屏风后倦声道。
      哥扫了一眼屋子,柔声道:“那好好睡吧!流苏陪着你。”说完,留下流苏,大步离去。
      黑夜越发静谧了。

      天朔八年,八月十八,易嫁娶。
      我穿着昨日阁楼上的那件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黄铜圆镜,望着身后的如莲女子。在我出嫁之日,我第二次见到了那个深宫女子。清晨,她在我面前淡然浅笑道:“我曾经答应过,在出嫁之日为扶柳盘发,这句诺言我一直记得,因为二婶曾经也答应过我同样的话,可是后来她失言了,所以我来了,不想让扶柳也为此遗憾。”
      真妃手持合欢如意梳,轻柔地穿梭在我的发间,低声唱着:“一梳,永结同心;二梳,白头到老;三梳,儿孙满堂。”她反复地柔声唱着,直到为我将发盘好,才道:“扶柳是最美丽的新娘。”
      我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昏黄铜镜中的自己,鬓旁簇着一圈灿若朝霞的蜜红合欢,下面则是一排黄金流苏细碎垂下,轻轻一动,花娇欲滴,明黄闪烁,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真妃从雕凤镂空金盒中取出一枚珍珠金莲钗,赤金打造,钗头一薄清荷,金箔花瓣,微微轻颤,更衬得花蕊珍珠莹洁剔亮。真妃素手纤指一转,便为我插于发髻之中,道:“每个上官家女子都有一只钗,钗中空心,可为传递消息之用。”
      我慢慢笑开道:“真姐姐,这枚金钗很漂亮,不是吗?”
      真妃一惊,素手微颤,讶道:“扶柳,不怨恨吗?”
      我对着镜中模糊的身影笑道:“怨恨无用,何不开心?”
      真妃一声哽咽,双目垂泪,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落在我火红的嫁衣上,泪水瞬时随着布料晕开,像是长安盛开的牡丹,妖艳异常,绚烂地灼烧着我的眼。
      门外一声高亢声响,吉时到,闭上双眼盖上红布,终于我坐进花轿。
      天朔八年,八月□□将军之女嫁与当朝丞相,十里红妆,满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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