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傅尘瑶

6、五

　　一入洞口，立即有一股粘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阵阵地潮气和发霉的味道，纠结萦绕着，有些透不过气来。耳边又充斥着各种嘶哑或尖锐的怪叫声，忽远忽近地，似乎不经意间，整个心神便要被吸了进去一般。
　　镜秋强自定了定神，右手二指轻轻一弹，在身前两步远处便出现了一点明亮的白光，却也只能照亮周边几步方圆的空间，而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隐约飞闪着绿盈盈，红通通的光点。
　　“修冥，司晨长老。”镜秋一边缓缓地移着脚步，一边高声叫唤二人的名字。洞里响起一大片尖细的怪笑声，却仍然没有修冥他们的回声。“修——”他正欲提高声音再叫，黑暗中忽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镜秋蓦然一惊，反手便向身后那人劈出一记光刀。
　　那个身影飞速地闪身避开，压低声音唤道：“镜秋，是我，修冥。”
　　“修冥？”镜秋怔了怔，走进几步，借着那白光看见了那张苍白的脸庞，不由一喜，“修冥，真的是你？”
　　修冥淡淡一笑，“是我。镜秋，你怎么也进来了，这是梵音魔洞，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镜秋也哂然笑道，“没办法，是护青那句话太重。不进来，岂不是否决了你这一百多年来苦苦追求的信念？呵呵。”他低眉轻声笑笑，“是非进来不可了。”
　　“唉。”修冥摇头叹息，“都是我连累的。”他顿了半晌，又道，“护青他还是那个样子。镜秋，其实他不是在帮魔蓝，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我放弃自己所追寻的，而跟随着他的脚步。镜秋，你不要怪他。”
　　“当然不会。”镜秋微微一笑，心中却为修冥感动着。护青迫害了他一百多年，处处与他作对，但是在他的心中，却仍然没有一丝怪责的意思。修冥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镜秋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不由关切地问道：“修冥，你的伤——”
　　修冥怔了怔，“伤已经好了呀，怎么，气色不好么？”他伸手摸了摸脸颊，忽而又释然笑道“在这个鬼地方呆了这么久，气色会好才奇怪！对了，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碰到司晨长老？“司晨长老？”镜秋一惊，“没有啊。”
　　修冥叹气道：“我方才与司晨长老在众魔手中抢到望月祭司时离散了，我正找他呢。”
　　“这么说，已经找到望月祭司的另一半精魄了？”
　　修冥点头道,“望月的精魄在长老那边，不过，这魔洞非比寻常，洞里无处不萦绕着万千只妖魔，而且洞口封有万年蛛丝，可进不可出，我们若想离开这里，恐怕还要费一番周折。”
　　“万千只妖魔？”镜秋奇了奇，“有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不说修冥倒也没有发现，在遇到镜秋之前，为了对付不时来袭的妖魔，他就已经倦怠得可以了，但自从遇上了镜秋，那万千只一直在身侧周转的妖魔便蒸发似地消失无踪了，只是远远地听到一声凄利嘶哑的怪叫志，却怎么也不敢靠近，像是在惧怕着什么。
　　修冥也不禁奇怪起来，“嫣然的皇族是成仙，那你也算是仙人，仙魔不两立，他们没理由怕你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打量着镜秋，借着那一点小小的白光，他突然发现他领口处的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幽幽地闪亮了一下。“你这衣服——”
　　一听修冥提起衣服，镜秋也蓦然想起，“对了，这是蝴蝶战衣，是嫣然世代相传之物，或许便是因为它吧。”
　　“蝴蝶战衣？”修冥沉吟着，陡然间山洞剧烈地摇晃起来，洞口方向隐隐传来震耳的轰鸣声。“有人在试图破洞而出。”修冥浓眉深蹙，“可能是司晨长老。”
　　镜秋道：“那我们快去。”
　　二人循声来至洞口，果见司晨长老正擒起一个光球奋力地朝着洞口击去，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山洞里一阵地动山摇，鬼哭神嚎，但洞口的封印却依然蓝光荧荧，不见任何损伤。
　　“长老。”修冥连忙出声叫道，“这样硬闯是没有用的。”
　　司晨长老闻声急忙回过身来，见是修冥和镜秋二人，不由地又惊又喜，“修冥，殿下，你怎么也来了？”
　　镜秋叹道：“我是发觉朔月身上的力量很让人奇怪，用千里传音术又联系不上，就自己赶了过来了。没有想到原来是护青从中阻碍——”
　　修冥慨然叹道，“我也不曾想到，一别百年，护青的法力竟然有如此进展，与我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怕就是个梵音洞口，我也已经无力破除了。”
　　镜秋暗自叹了口气，右手轻轻扶上修冥的肩，缓声道：“有得必有失，护青的确得到了很多，权力，地位，法力，但谁又知道，他所失去的，会不会更多？”
　　闻言，修冥凝目望着镜秋，会意地点了一下头。
　　镜秋回眸定定地望着洞口幽幽闪现的蓝光，忽然想起方才在洞中，蝴蝶战衣竟能让群妖诸魔退避三舍，却不知能不能凭此冲出魔洞去？思至此，镜秋不及多想，便一把将蝴蝶战衣从身上解了下来，作势便要往洞口抛去。
　　“殿下，你要做什么？”司晨长老慌然拉住他。
　　镜秋道，“蝴蝶战衣或许可以助我们破洞而出——”
　　“但是战衣是嫣然的镇国之宝，是历代国主世世相传的无上之宝啊！”司晨长老急急打断镜秋的话。当初，嫣然第一代国主独立于仙界和人界建立这半仙之国，全仗蝶族的倾力相帮。因此嫣然又称蝶国，世代奉蝶为圣，而这蝴蝶战衣便是建国时那数以万计的蝴蝶用自己的双翅连接而成的，拥有不可估量的力量。它是嫣然的立国之本，更是一种象征。“万一就此受到损伤，甚至销毁——”
　　镜秋沉吟着，幽幽道，“我只知道，宝物若是不能用于救人救国，又何以为宝？”
　　“殿下。”司晨长老还想劝阻，但镜秋却是心意已决，一甩手，便将蝴蝶战衣抛将出去，只见白亮亮的一片光芒顿起，刺得三人不禁抬手遮在额前。过了半会儿，待亮光稍稍暗去，三人再定睛看时，却见蝴蝶战衣盘旋在洞口的那片蓝光中，若隐若现。
　　修冥面露喜色，“蝴蝶战衣果然可以克制魔洞的魔法。差不多了，我们再加一把力。”
　　三人会意，均一指点出，只见三道闪电般的亮光从指间射出，射到战衣这上，顿时闪起一阵五彩的华光，照得整个魔洞顿时明若白昼。当彩光渐去，便看到了射进来的第一缕阳光，和煦而温暖。洞口万年蛛丝的封印消失了，而嫣然三宝之一的蝴蝶战主有也便就此不复存于世间。
　　司晨长老在踏出洞口时，在心中不禁默然叹息。

　　“你们就想用这个来说服我么？”
　　护青站在高高的白岩石上，大红的长袍因风的吹拂轻轻地飘着。　　“用千年瑰宝蝴蝶战衣来破除我的万年珠丝，镜秋王子果真是好魄力啊。”
　　镜秋道：“这无所谓魄力，只是宝物之为宝，便是关键时候可救人性命，克敌制胜。若连这一层都做不到，又何以为宝呢？”
　　护青不置可否地笑笑，“明白，即是法宝乃身外之物，人之性命方是最重要的。修冥，你听到了没有？”他转目望向修冥，一双坚冷如冰的眸子略微缓和下来，却多了一抹昂然的得意之色。
　　修冥摇着头叹息，“护青，你又何必故意曲解镜秋的意思呢？你与我之间的赌注，其实输赢早已见了分晓了。”
　　护青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修冥道：“从人界到嫣然，其间何止几千万里，朔月却以纤弱之质将望月负到了嫣然。她没有辜负我的嘱托，一对世仇儿女竟然能够患难与共，跨越人仙两界的障碍，护青，难道你还没有输么？”
　　“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不，他们是两个人。加上望月祭司，是三个不同的人。”修冥郑重地纠正。“你知道的。”
　　修冥最后加的一句，听得护青蓦地脸色一变。“我现在不想与你争，我只想告诉你，虽然你用休眠幻术将望月祭司尘封，以护住他的元气血脉，但望月祭司是被我用辟魔剑一分为二，若你们最终将他们合而为一的话，修冥，我就相信当初你的选择是对的，而你以后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管，不再干涉一分一毫！”
　　“护青——”修冥的心中骤时一沉，泛起一种难言的苦涩。他们相携修炼了几千年，自来形随影从，亲胜手足。虽然在进修的抉择上出现分歧，但在他的心中却也清楚地知道，护青之所以再三阻挠，不过是出于关心，怕他一时走错路而使得千年修为一朝丧罢了。对于这份深切的关怀，他由来感激，却也一直试图证明给护青看，他选择去人间是没有错的。但方才那番话却听得他心冷，他怕一旦证明了，他却要永远失去护青这几千年来的关心了。
　　镜秋见修冥怔怔地站着不说话，便侧身挡到修冥身前，昂首与居高临下的护青对视，“我们一定会让望月祭司顺利归位的！”
　　护青冷冷一笑，“好，我等着。”说罢，他血红的长袍迎风一振，整个人便骤然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