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冬季本就多水,此刻刚停了三日不到的天空,忽然又降下瓢泼的大雨,雨水淅沥渐大,打在漆黑的石房中,发出鬼魅般凄厉地嚎叫。远处群山如同铁线白描,伫立在冷定地天空下。
此时无星,亦无云。
紫衣的华服老人站了起来,拍了下爱徒的肩膀,笑道:“我也不同你多说了,反正皇帝老儿挺看重你,日后直接去向他请谏吧。等到谢环出征后,你也不用当什么卧底了。”
“但凭师父做主。”白衫的男子搀了他一把,深深作揖,“我送您上轿。”
“不用,有随风在,来去只需一柱香而已。”随风?就是那日送六皇子离开时形如闪电般的人么?如此高深莫测的男子,居然也同样是卧底在六皇子身边的?既然十二皇子会派出奸细,那么精明深沉如六皇子,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说不定,早在自己身侧已然有了不下十位奸细了吧。那个外人看来是自己高攀上的金枝玉叶,不也是其中一员么?
冷笑了一声,男子预备转身。然而,后院地假树中忽然发出‘喀啦’一声巨响,似乎是梅枝断裂的脆声。
“是谁?”冷太傅回头、猛地打了声响指,眉目紧锁“随风!”话音刚落,只见窗前一阵黑影飘过,果然如同闪电般划开漆黑的天幕。只见一道金光扑天盖地而来,那袭黑影旁瞬间多出另外一条身影,两人打的难解难分。然而随风是何人,仅凭对方一招一式又怎能撄其锋芒?
随风在暗夜里一个反踢,手中长剑伴随强劲气道猛然挥动,只见对方动作一滞,整个人被推下了高高的虚空。依照冷太傅提前交代好的任务,随风将那个人打下了高空,身形也已逼向对方,骤然将他仍下了流华窗前。
大片的鲜血映在窗上,随风的力道大的惊人,此刻窗子已被由外自内撞破了,那袭蓝衫从窄小的窗口内跌入,猛地击在粗木的案几上。大风鱼贯而入,快速地翻着撒落在地面上的书页,冷冷的声响显得四周无比空阔。女子吐了一口血,却坚持着站了起来。
“流华,想必师父不用说,你也知道该如何处理吧?”冷太傅冷冷撇了对方一眼,回头,“随风,走。”
那个深埋在夜幕中的人没有发出半句回答,人影却已飘入,横抱起华服的老人,风驰电掣般隐入了黑暗。流华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宇。
“咳咳。”直到一声脆弱地咳嗽传入耳际,白衫男子才回过头,然而只是一看,全身再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阿盈,阿盈……怎么是你?”
蓝衫女子抹了一把血,目光中却充满了敌意与仇恨。
“阿盈!”流华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帮她查看伤口。
“滚,滚,你这只豺狼!”女子全身颤抖地闪避着,似乎忘却了自己还有一身武功。缪慧盈拿着长剑剧烈挥舞,面相疯狂,长长的血迹拖入地板,宛如蜿蜒出的淙淙溪流。
“你先冷静下来,阿盈!”流华深深呼出一口气,看向她,“有什么话,今日就说开了吧。我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
听到他冷定的声音,那个已然被逼地有点错乱的女子忽然安静下来,她的目光空洞而茫然,似乎在想一件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然后,她淡淡地朝他冷笑,问:“流华,果然是你让六皇子收回谢环的军权么?”
“是。”对方回答的干脆利落,脸上亦无别的神色。
“咳。”又是一口血喷溅在纱窗上,蓝衫女子嘲笑地摇摇头,看着鲜血一滴一滴汇入地下,她抬起眸子,继续问:“为什么?他和你是朋友,是兄弟,为何要如此对他?”
“没有为什么。他触犯了两派之间的利益,亦是触犯了国家利益。他只有该死,而无‘为什么’”白衫人说完后,忽然垂下目光,似已不敢再与她对视。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女子和着满嘴的鲜血大笑着,那声音撕裂而暗哑,如同杜鹃啼血,“流华啊流华,你当真作了个好官。我从不知道自己当年喜欢的还是这样一个人物!三年前说过的话只当烟消云散,如今跟着帝都内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一起,栽赃嫁祸、无恶不作,如今居然把心思算计在自己兄弟头上。好,你真是好的很!”
“总有一天,你的死期会到来的!”说完,蓝衫女子猛地抽回佩剑,长袖一挥,预备朝着窗台纵身出去。
然而刹那间,身后忽然有东西死死拽住了她的衣角。女子愤然回头,却对上了流华波澜不惊地双眸,那片眸子中充满了坦然无畏,宛如一切恶性暴行都非他做,似乎最惨虐的事情到了他的手中都变成了理所应当。
“你想做、做什么!”断断续续地呛咳着,缪慧盈猛地别看了眼。
“对不起阿盈,你既已听到了我们的计策,那么在谢将军带兵出征前,你并不能走。”流华蹙着眉回答,目光却一直在黑夜里飘忽。然而,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白衫人的手猛地一扯,将女子扯回了血污的地面,“抱歉,你不能离开我的府邸一步。”
“你!”缪慧盈大惊,正准备不顾一切地再度纵上虚空,谁知对方的速度更快,只听一声哨音,四周早已安排好的士兵统统将后园围了个水泄不通。火把通明,照的四下宛如白昼。
厚厚地积雪泛着透明的光芒,雨水如同银针扎破天空,静静的天空没有丝毫云来云去的迹象,只有一两颗暗淡的星辰,带着对人世的嘲讽之眼,冷然地注视着一切。
看着委顿在地面的女子,流华的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原来,三年中你一直在寻找我的把柄,就因为当年,我并没有从大牢中救出伯父么?你恨我之心,居然如此强烈。
三日了,整整三天、端坐在房屋中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然地低垂双目,面色苍白。她的身旁只有散落了一地的纸张,染着腥红的书页被窗外寒风吹吹浮浮,仿佛挣扎和逃离死亡的亡灵。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袭白衫伫立在门边,只是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从早晨到傍晚,她不想见到他,于是他就只是站在门外,手中拖着几盘菜食。男子的身后是瓢泼的大雨,雨水中夹杂着飞雪,寒冷地空气吹进书房,扑灭了昏暗燃烧地烛火。
“阿盈,你要吃饭。”已不知是多少次热了饭菜,然而白衫人的语气中依然没有丝毫火气。流华走进来,轻声的呼唤宛如空谷低冷的笛音,似乎是想凝聚起女子的意识。他低下头,蹙起双眉,“阿盈,你这样折腾自己又是何必,还是吃些东西吧。”
那个女子冷冷地抬头,在漆黑一片的斗室中,她的眸中带着强烈地鄙视和痛悔,这让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子蓦地阖了下眼,竟不敢继续直视。
“流华,你要不放了我,要不就直接杀掉我与谢环。”冷冷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一直以来,他心底早已有了准备。既然是他首当其冲背叛了两人的感情,那么阿盈要将他碎石万段亦是无可厚非。只是,当他真正亲耳听到这句话时,依然免不了全身一阵颤抖。
流华转过身,临窗负手。
弥漫在黑夜中的大雨一直没有转缓地迹象,滂沱的雨水似乎已在冥冥中预示着某种结局----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注定好的路,既然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那么今日、为何又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三年,六年,如此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仿佛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可是外界的变化却是无穷的。阿盈,我不是没有反悔过,可是谁能告诉我,又该如何反悔,如何去毁灭六年存在的光阴?
三年前,当他说出“我没有办法去救伯父”的时候,那些桎枯和障碍已经渐渐伫立而成,隐藏在他与她之间的每一寸空气中。
然而,六年后,成败关键,当来来去去的浪潮终于退却后,荒凉的沙滩上,他又该以怎样的情景与她相见?当他以为一切即将遗忘时,那个名字却再度响在了耳畔。
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已经是命定的,你想逃么?你知道逃脱的方向么?你的爱人早已不爱你了,你的身后是两座庞大的阶级力量,而你却是被两座山峰同时压塌的平地,如若想要反抗,面对的结局也只有是破裂……那个声音隐隐地冷笑,已写下了他一生不可更变的事实。
有些茫然的,他取下袖中的令牌。生硬的冷物在漆黑的斗室中散发着幽幽地光线,依然是漆黑中唯一一丝光线,可为何----他却没有矛盾与无奈?而这一次剧烈地反击,为何偏生要去承受的、就是自己?这天地,对他而言又何其公平?
下着大雨的院子中,忽然闪烁着两只明亮的光源,流华对着那如同狼眸般明亮的光源微微发愣。然而,又是瞬间,那对光源腾空而起、蓦地消失在天幕下,迅速地宛如一切都是幻觉。
流华的目光挣扎了一下,死死握进手中的东西。原来如此、原来为了国家拼命的他,到头来亦无法获得两边的信任。他,是一直在被监视吧。随风……何苦躲躲闪闪?
想必这也不是第一次----这之前,十二皇子与六皇子都会暗中分派他相当难判的案子审理,起初的自己因为年少、血气方刚,事事都判理地极端鲜明。在他的眼中,错便是错,对就是对,绝不可能有一丝一毫妥协。然而,多年来的挫折与考验,让他清楚,类似地龌龊事件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减少,为了不导致内部矛盾激化,甚至是为保护十二皇子一脉的权益,他在黑暗的道路上极力奔走,成为六皇子羽翼下一位充满假象地廉洁官员。
每当遇见难办的案子,师父总是一句话,总是那句“我们这边的人,无论犯了多大的错,你都要处理的适可而止。”于是,就在自己的掩盖下,所以案件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六年前,无论再如何青涩无知,心中却还坚持这一份信仰。而如今,他心中的正义已经被彻底打乱。他坐上了如今的高位,却再没办法为百姓持着赤诚之剑----他究竟都在做些什么?结党营私?贪赃枉法?醉生梦死?颠倒黑白?
六年前对爱人许下的承诺还尤言在耳,然而只是这么短、这么短的时间,竟被自己一笔勾销了?
哈哈……做个好官有什么用?好官是为了长远的、与自己利益丝毫牵扯不上的人奋斗,而非要逼死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么?如果说,廉洁刚正的意思只是这样的话,他何苦为了多年的执着而奋不顾身到今日?
微微闭了下眼,他蓦地转过身,看着坐在背光下的女子,将手中东西冷冷抛向她的怀抱。
感觉有东西掉落在衣裙上,女子猛然一震,睁开眼睛。
那是一个用和田玉打造的玉佩,玉身通透润滑,雕刻着龙虎双珠,玉尾穿一孔,空心上画着观音图,玉器霸气煞是逼人。
“你又想做什么?”女子猛地抬眼,眼底是不信任的光芒。
流华紧紧握着拳头,却是望着天边黑压压地云层,并没有看向身后的女子。黑如浓墨的夜空下,男子的面色十分苍白。如此柔弱的书生模样,让任何人看去,都似风吹便倒。然而这样一个纤细文弱的男子胸中,又藏有怎样坚定不催的意志以及波涛汹涌的热情?
“这个是城门令牌,其实我也不想兄弟死,你带他连夜出城吧。因为明日,我便要起奏圣上让谢环带兵镇压突厥大军了。”那一日后,恐怕他是十二皇子麾下一员的身份也会就此捅破。剩下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吧。
后面的话他当然没有说出来,只是冷冷笑了笑,道:“莎莎马上就会回来了,我不想她看见你。”
蓝衫女子猛地一震,脸色瞬间惨白。最后,她终于吐出一口气,点头道:“我不会感谢你,因为这本是你该做的,也是你欠我的!”说完,女子托着受伤的身躯,踉踉跄跄地走入了瓢泼的大雨。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吧。心底虽然隐约有些奢望和不相信,然而言过双耳,已让他不得不去相信。男子猛地前倾身躯,一把扶住了坚硬的窗棱,心中宛如千万把刀剑来会进出。迟钝地兵器虽然不至于致他死亡,却足以让他疼痛百年。
“阿盈……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欠谁。你我,本就是陌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