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雾》照世颜

8、没有灵魂的男人

　　紧紧拉着黑色窗帘的房间，一个女人坐在大床旁边的沙发上，背对着进门的林辰。

　　“见到季氏新的家主了？”

　　“嗯，见到了，很普通的年轻人，也确实像传闻中所说，没有任何能力。不过他的身上纹满了季氏封妖符，一般的妖怪拿他并没有办法。”

　　“季氏封妖符……这家伙想的还真是周到，为了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儿子辛苦她了。”女人拍了拍沙发扶手，“对了，听说你对他们侦探社的女社员很感兴趣，她怎么样？”

　　“……不过是临时起意外加一点好奇，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最好是这样，别忘了你的任务。等我拿到想要的东西，答应过你的到时定会双手奉上。”

　　“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只是调查季眠，为什么这么麻烦调一个外人来舞市，又为什么不从他进侦探社那天开始，非要等到现在？”

　　“你的问题太多了，这些都不在任务范围内，你只需要继续盯着异星侦探社的人，按时向我汇报情况即可。我有预感啊，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

　　“希望到时候你能说到做到。”

　　神秘女人摆摆手，林辰紧抿着嘴没再说什么慢慢退出了房间。实际上，他对这个神秘女人的身份、目的，以及所说的那一天到底怎么回事并不感兴趣，紧紧皱着眉头，林辰非常讨厌被人掌控，更讨厌这种身不由己的被动处境。脖子上挂着一枚停走了的怀表，拿出来看看，沾满血迹的金属链子已经发黑生锈。

　　“怜双，再等我一段时间，很快，你就能回到我身边了。”

　　林辰赶回异星侦探社的时候，谁都没搭理他，也没人问一句他刚刚去了哪里。所有人都愁眉苦脸挤在审讯室，类一句话都不肯说。

　　无论谁来审，用何种方法审，那女人都保持缄默，如此僵持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季眠回到侦探社，类才提出要和季家后人单独谈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被怎么样吧？”段高朗第一次紧张兮兮地打量着进门来的季眠，左看右看，甚至还戴着手套摸了自己的屁股。

　　“？？？你以为会发生什么？喂喂喂，摸哪儿呢？”季眠被他盯得发毛，段高朗冷冰冰的手摸上屁股吓了他一跳，这老妖怪到底以为自己被苏颜怎么了？

　　“难得会有他失手的时候，还是说你小子身上有什么他不能碰的东西……”段高朗检验合格心满意足地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里，冷冰冰的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笑容，那表情简直比不笑还恐怖直看的季眠发憷。

　　……不对，换个反向想，在段高朗眼中，这个苏颜应该对自己做什么呢？

　　季眠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赶紧缩回手，他深感再想下去就是自己未知的领域，赶紧住脑喝了口水进审讯室。

　　“听说你要单独和我谈谈，级别很高啊，作为社长，我一般不单独和犯人面对面的，都是他们来审。”季眠拉开椅子坐下，类这才抬起头来看他，“没错，有些话我必须带给你。”

　　“你的主人让你带给我的？”

　　“他不是我的主人，不过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哦，不是主人，那就是要我命的人。不过在你朝我撂下狠话之前，关于案件上的细节，我还是得问清楚。行个方便，我们这边要出报告，现在的领导和民众，胡乱糊弄可行不通。”他像模像样摆了只录音笔在桌上，翻开记录本规规矩矩坐好和审问一般犯人没有任何区别。

　　类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们审问妖怪的时候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啊，反正我们这儿有位大神，写新闻稿和报告一把好手，尤其擅长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写，剧情合情合理催人泪下。不过就看你愿不愿意成为他笔下的主角，你也知道，咱们这个地方可是受多方关注的，什么都不说到时候写偏了整个六界都会看你笑话。举个例子吧，你知道前几天有个蛇妖在我们舞市地界上犯了案子，残杀动物让人写成非法走私，他现在在妖界坐牢，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那滋味可太惨了。”

　　季眠说的倒是大实话。方泓在人界虽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科长，但在六界之内可是鼎鼎有名的大作家。他写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不止是人，妖魔鬼怪同理，只要是方泓写出来的报告，哪怕牛头不对马嘴那都是板上钉钉的，无论神佛鬼怪精灵人类谁来看都不会说个不字，连稍微推敲一下都不会。

　　除了经手过案件众人，观者都是看的肝肠寸断，可以说方队长写的根本不是新闻稿和报告，而是主角不同的连载小说。那些犯了事的六界众生，知道方泓的厉害，一旦落到季眠手里，肯定是第一时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否则真让才华横溢的方队长一写，身上长了一百张嘴也辩解不过来。

　　虽然把细节一个不漏地告诉了季眠，但最终到方泓耳朵里又会变成另一个版本。不过稍微挣扎一下总比季社长大手一挥让方泓乱写来的好，毕竟这年头，不管你是人是妖总还是要点面子的。

　　“我不是那些小精小怪，也不在乎你们人类的报道会怎么写。”

　　“那你还蛮特别的哦，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会直接把你交到管你的人手上，顺便让他给我算算你把我手烫伤的账，袭击公职人员虽然不比你犯的事儿大，但也不是小事。”季眠收了本子，作势要走。

　　“等一下，我要带给你的话还没带到。”

　　“我不是那些小精小怪，也不在乎你的主子究竟让你带什么话给我。”季眠手上掂着笔记本，故意背过身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沉默半刻的类叹了口气，“那我配合你。”

　　季眠迅速跑回来坐下，笑得眯起眼睛，“这就对了嘛，我问你答，案子的事情理顺以后会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

　　苏颜坐在季眠家卧室的沙发上没有离开，他盯着自己摸过季眠眼皮的指尖看的出神。触到的那一刻才发现，这个季家的小子只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他对六界众生了如指掌，世间万物皆有灵魂，哪怕是苏颜，这副皮囊里也是装着灵魂的。人类所说的“死物”，就像桌椅板凳也带有气，那便是它们的灵魂，受活物浸润只要时间久了亦能化成精怪。

　　苏颜的身体需要气，气来自灵魂，六界中当属人类的气最为醇厚，称为“生气”，而人类中又是男性生气尤为旺盛。而这个季眠并无魂魄，无魂魄则无气，实在连“死物”都算不上，可偏偏他又是活动着的男人，生气旺盛。既无灵魂何来生气？这样的人别说罕见，根本绝无仅有。

　　这小鬼有点意思。

　　季安一直站在门外死死盯着他，哥哥回异星侦探社去了，只要这个男人一有任何异动，她马上就可以处理。

　　“小妹妹，一直站在门外不累吗？不如我们聊聊。”苏颜紧皱的眉头松开，又一副惬意的样子靠上沙发，“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回答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

　　“谁说我是人了，别用六界之内的身份定义我。”

　　“六界囊括世间万物，难道还有人能不属于世间？”

　　“并不是不属于世间，应该是，‘世间就是我’。”

　　“跟着家主有什么目的？”

　　“这就到第二个问题了？好歹也对‘世间就是我’这句话做出点反应啊？”

　　“我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其实并没有兴趣，我的工作只是辨别对家主有威胁的人并清理掉他们。”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根本不认识你哥哥干什么要害他，早上在办公室里，确实使了点小手段，不过那只是想从他身上吸一点点生气而已，我虽然是跳脱六界定义的存在，但要在这世间生存还是需要点东西的。”

　　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季安垂下眼稍微放松了一些，“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虽然是个大骗子，但从来不骗女人，而且，我根本用不着你相信，要是我想对你哥哥做些什么，房间里有一万个你也阻止不了。”

　　他仍然笑眯眯地看着季安，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实在让人笑不出来。季安觉得自己变成了面对着一条蛇的猎物，不，这大概是比蛇更加恐怖的东西，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几乎要将季安碾碎成齑粉。

　　额头上渗出汗水，连握着匕首的掌心都变得黏黏糊糊，苏颜说的没错，他根本不需要这个小女孩相信什么，如果他想害季眠，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不过他并不想，而且还得好好留着季眠的性命，就像见过世界上所有的奇珍异宝，忽然有人捧了一把从未见过的沙土到他面前一样，苏颜当然要宝贝这个新奇的小玩具一段时间。

　　坐在审讯室里的季眠重重打了个喷嚏。

　　“高朗，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季眠冲监视器喊了一声，“没事儿，继续说，刚刚到哪儿了？”

　　据类的供述，她确实是个灾兽，因为头顶的火所到之处皆是沙漠，她用沙漠埋葬了很多很多人，好坏不分统统吃进肚子里，游麦冬是她唯一的朋友，但麦冬很善良，她会偷偷放走一些人，因为是朋友，所以类一直默认她的做法，直到六年前游麦冬忽然离开了沙漠，她才跑到城市边境杀人以此警告游麦冬让她回来。

　　说了一个多小时，季眠疲惫地走出审讯室准备休息十分钟，他本来并不是很想听一只妖怪悲惨的过去，但类打开了话匣子就说个不停，都快听到睡着终于等她交代完自己的前因后果，一会儿再进去询问案件的细节。

　　游麦冬拉住走出门的季眠走到角落，“类在说谎，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只会吃掉那些恶人，善人从来都能好好离开沙漠，之所以害了那些无辜的女孩，都是因为异变，六年前的异变。”

　　“异变我刚刚听林辰解释过了，那她为什么要说谎，我们异星侦探社能做的只是解释她手里十一条人命的来龙去脉，刻意抹黑自己并没有任何意义啊。”

　　“或许她说的是真的，那些事情确确实实刻在自己记忆里。”段高朗忽然出现在两人身后，结结实实吓了季眠一跳，他挂掉电话双手撑在台上看着玻璃后面无表情的类，“异变篡改了她的记忆，让她认为自己从出生起就是恶。”

　　季眠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段仙人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过这倒也是目前唯一能解释为什么两个当事人对过去的说法完全不一样的理由，季安和他说过，六年前的案子只是个引子，有人在暗中捣鬼，时间一重叠，那个暗中捣鬼的家伙多半就是林辰所说异变的源头，而这个类不过是那个捣鬼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整理了刚才了解到的情况，其实相当于什么都没了解，季眠重新坐回审讯室里，他想解开的谜题还一个都没有解开。

　　“好了，现在我们该说说你用残忍手段杀掉的一共十一个人，为什么要用那么麻烦的方法，据我所知，类一般吃人都是开膛破肚或者整个吞下，我们这边法医科检查过了，凶器不是你锋利的指甲，而是一把长十八厘米的剔骨刀，明明自己有那么好用的武器，为什么要用人类的工具？”

　　“六年前我遇到了那个人。”

　　季眠叹了口，好了，终于说到重点，他拉了拉衣服坐直身子听类说起。

　　类身上的血被雨水冲的干干净净，雨停的那一刻，她脚边满是人类的残肢断骸，而她却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类在沙漠中呼唤游麦冬的名字，她迟迟没有现身，有个男人却从沙漠中走到她面前。

　　“你要找的那个女妖怪不会回来了。类你忘了吗，你分明是个孤独的凶兽，所有人都惧怕你，包括你的‘朋友’。她已经背叛了你，逃到人类世界去了，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看看。”

　　类仍然头晕脑胀，但那男人的话却被他听了进去。召出幻境，她看到游麦冬坐在人类的卡车上，那辆车正行驶在舞市和虓市的边境。

　　“看到了吧，没有人真的爱你。仔细回想一下，那个女妖怪曾经是不是说过，‘人吃牛羊猪狗与你有何区别’这样的话？没错，她确实这样说过，可结果呢，她把反复放跑那些低贱的生物，如今更是自己选择进入了他们的世界。怎么样，是不是很生气，生气的话就去警告她，让她回来，我可以帮你。”

　　听完类的话，季眠紧紧皱着眉头，手指敲了敲桌面，“所以你就接受了那个陌生男人的怂恿，按照他的说法去舞虓边界杀了人？”

　　“他没有怂恿我，他在帮我。本来我想杀掉这个女人，因为她抛弃了我，但是他说，杀人类更能让她痛苦，我就照做了。她给我一把刀，让我从背后破开低贱生物的脊柱，拿走骨骼和内脏，然后把流出来的脏血装在水枪里喷在墙上，最后再把墙上的血蒸干，只有用这种方式，游麦冬才会恐惧，才会回到我身边来。”

　　季眠越听越觉得这个类可能缺心眼，被人丢了个经不起推敲的洗脑包利用了还觉得那人是对她好。上古神兽杀个人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把人放在隔间掏空内脏，墙面喷上不合时间的血液，搞得这么有仪式感分明是想把案件性质定到专管不合理案件的异星侦探社来。

　　怎么分析，那个怂恿他作案的男人是冲着异星侦探社，或者说一开始就是冲着他季眠来的。

　　“按他说的做完以后，我就回到了沙漠里，没想到，游麦冬并没有回来，这次我真想杀了她！但是那个男人，不，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女人，虽然外貌不一样了，但我能肯定还是六年前的人。她告诉我，麦冬不回来的源头是你，只要我能把他带到他身边，麦冬一定会回来。”

　　季眠忍不住擦汗了，被类这么一说，仿佛游麦冬是个痴情女妖，为了季眠这个普通人类留在人间不肯回去，而他做了这两个妖怪中间的第三者，都不知道该说这上古神兽的脑子简单还是想象力丰富。

　　“所以这一次，你又在同样的地界犯案，用了和六年前一样的手法，还特意放了一个男人报案为的就是引我出来？”

　　“没错，他报案之前我本来想杀了他，后来一想，这是引出你最快的方法，所以我等他报了案才了结他的性命。”

　　唉，那你还挺聪明。季眠摸了摸鼻尖都不知道这件事从何说起了。神秘人在怂恿类作案的根本目的就是引出季眠，结果六年前的案子并没有转到他手上，而是莫名其妙被压了下来，如果这位神秘人和六年中乱七八糟的六界案子有关，那么可以这样理解，类作为引子并没有把季眠引出来，于是他就制造了大大小小的案子，结果都被季眠迎刃而解，那人一看不行，果然还得让类出手，于是这次变成女人又让她时隔六年出来犯案，结果还是被抓到异星侦探社来。

　　简而言之，类已经是弃子了。

　　“好，现在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你可以告诉我那个男人，呃，那个女人究竟让你带什么话。”

　　类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诡异阴森，连站在玻璃窗外的段高朗都皱起眉头浑身发冷，她双手撑在桌子上凑近季眠，“她说，她很快就会来找你，你丢失的东西，到时候会一并带来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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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20年3月3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