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雾》照世颜

2、日本之旅（一）

　　“自我介绍的事情留到明儿报到时候说。”季眠把站起来的林辰拉回座位，又转向方寸，“既然两个案子有关联，那就麻烦方科长整理一下资料，明天我过来拿。”

　　“资料要等下周了，方科长明天开始年休，二十八号才回来。”还没等方寸答应，段高朗已经把话递出去，季眠张着嘴半天开不了口，看看方寸又看看段高朗，总觉得两人间的空气里都要翻出粉红色的小花朵来了。

　　“没事的，这案子性质恶劣，今晚我就不回去了，资料明天上班之前我会送到社长办公室去，反正找起来也不麻烦。”方寸腼腆地推推眼镜，不知怎么的，季眠竟然一下子联想到娇弱美人这个词。

　　“我陪你。”段高朗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所有人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视线纷纷落在两人身上。

　　“这怎么好意思呢，段老师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我不需要睡觉。”

　　“嗯？”

　　季眠像站在乒乓球桌前看两人来回拉锯的裁判，观察局势良久的陶飞白打了个寒颤拉起呆掉的季眠和在旁边无聊到玩儿起消消乐的林辰出了档案科的门，赶紧笑着说，“那就麻烦方科长了，资料整理好直接给高朗，我们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方泓打着呵欠回家，林辰留下一句明天见后也跑了个没影，游麦冬早在他们出门那会儿就溜了，只剩下被陶飞白拖回办公室还没缓过神来的季眠，站在段高朗桌前盯着那盆生机勃勃的绿萝看，“小白，你说这老段和方科长怎么认识的，我看他们两好像很熟，老段连方科长明天年休都知道。”

　　“我也不懂，不过直觉告诉我，要是我们几个还留在那间办公室，恐怕会看到一些不能描写的东西。老段这人办事儿从来不分场合，你看他刚都讲到不需要睡觉了，要再多两回合，我估计他得把自己老底儿都翻给方寸，凡人一个哪儿听得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反正明天就能看到案件资料，比起被老段拿去炼丹，我们还是乖乖撤退保命要紧。”

　　季眠紧抿着嘴唇不说话，赶紧抹掉脑子里打着马赛克后缀标了.avi的画面，一看墙上的钟时针转到十二，拎起外套飞也似地跑出办公室，这个点钟睡觉比什么都要紧。

　　回到家直接钻进被窝，明明身上盖得厚实，还是感觉太冷了。迷迷糊糊睡着的季眠紧紧抱着自己尽量蜷缩着身子往前，山里的湿气入侵关节每走一步都摩擦出让人牙痒的声音，浓雾和山的绿交融糊住他的眼睛，下一步会走到哪儿，是悬崖还是平路，他并不知道，心脏深处住进一只小军鼓敲得咚咚作响，咽了咽口水，这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做梦了。

　　他也算个奇怪的家伙，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就会出现一个屏幕，自己则慢慢走进屏幕里变成主角，梦境就这样展开。不止梦非常多，他还能在梦里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做梦，虽然十有八九逃脱不了。

　　身上湿冷的空气无法褪去，他仍然紧紧抱着身子，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前走着，一丝光线像落入水中的墨点，浓雾被驱散，板着脸的母亲站在光线旁，手上掂着刻满符文的戒尺，那是在他独立生活之前经常发生也最害怕的情景。

　　季家祖先于五代十国出现，从最早的方士到现在的警察，都为皇家服务，拥有特殊血脉的祖师爷，为朝廷缉妖捉鬼延续后世，这是不可更改的规矩。偏偏到了他这代，生出一双看不到妖魔鬼怪的眼睛，身体也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恨铁不成钢的父亲用尽方法直到去世也没能改变他的体质，继承父亲遗志的母亲只好用比其他人更加严苛的方式锻炼他，以至于季眠现在看到母亲的照片还会做噩梦。

　　他还有个天赋异禀的妹妹，刚生下来，双眼便能识妖，血亦能退鬼，可惜季家有季家的规矩，生为女儿不可继承家业，只能默默辅佐哥哥。

　　“哥，起来了，上班马上要迟到了。”季安拍拍隆起的被窝团子，里面闷闷传出一声“嗯”，得到回应的人离开房间到厨房做早餐。季眠掀开被子打个呵欠，四处看看，季安已经出去了。

　　季安小他六岁，当年季家发现这个儿子到五岁还只是个普通人，想再生一胎好继承家里的事业，没想到顶着二胎罚款风险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女子不可继承家业，这也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季眠作为一个普通哥哥，对这个妹妹极其宠爱，但季安和他却并不亲密，因为生在季家，女儿，特别是家主的亲妹妹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季安除了要接受与他哥哥同样苛刻的训练外，还得学习洗衣做饭整理家务等等，方便以后照顾家主的饮食起居。

　　现在，季眠顺理成章继承了侦探社，他的妹妹也就安心在家照顾起不省心的哥哥。

　　“你怎么来了？”

　　季眠揉着眼睛确定了好几次，端坐在餐桌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老不死的臭脸男段高朗，段高朗抬头看了人一眼皱起眉，“穿的什么东西，好好换身衣裳收拾干净再出来吃早饭。”

　　季眠看他身上仍然整齐干净的西装，又看看自己皱巴巴的睡衣大裤衩，抓抓头发拉开椅子坐下，“这是我家，又不是去上班，别那么严格嘛……”

　　“小女子不许给他做早饭。”

　　季安端着早餐出来看看段高朗又看看她哥，最后还是端着早饭回了厨房。

　　“……小安你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呢？我可是你亲哥啊！”季眠忿忿不平地拍了拍桌子，拗不过这个死洁癖只好回房间把自己收拾地人模狗样才出来。

　　其实以季眠的颜值，走在大街上还是会有不少小姑娘回头的，可惜本人不太爱收拾，夏天一到基本都是凉鞋沙滩裤标配，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还会管管他，现在除非上级检查，不然让他好好穿一次西装，困难程度不亚于段高朗穿沙滩裤。

　　套个白衬衣下搭一条水磨发白牛仔裤，刮干净胡子又把头发梳理整齐，照着镜子臭美了几分钟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凑到餐桌前，段高朗摇摇头，扔了件马甲和一条休闲领带过去，季眠瘪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胡乱穿上，在他快被领带勒死之前，看不下去的段高朗使个眼色，在厨房里站着的季安马上走出来帮他把领带打的漂漂亮亮。

　　“都学会使唤我妹了你，算了，这么大清早过来该不会只为了接我去上班吧段仙人？”

　　“这是昨晚整理出来的资料，我已经看过了，有问题和疑点的地方都做了标记，你该好好谢谢方科长。”

　　段高朗递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过来，一提方寸，季眠马上抬起头看他连文件都忘了接，“对了啊，你和方科长什么关系，明明都在一栋楼里办公，我怎么没听说你和他很熟啊？”

　　“我干什么不需要和你汇报。”段高朗依然摆出臭脸把文件放在桌上，“快吃你的早餐，班车要到了。”

　　“你不是来送我去上班的吗？”

　　“自己坐班车去，我要去机场送方科长。”

　　话音刚落，段高朗一看时间，马上风也似地离开，留下季眠呆坐在桌前不知道用重色轻友来形容他到底合不合适。

　　掐点进了办公室，果不其然游麦冬和陶飞白都还没到。方泓从痕检中心回来正撞上季眠，来回打量难得穿得规矩的人笑了，“高朗又去你家接你了？”

　　“没，人家赶机场送方科长去了，不过确实来了我家一趟，顺便把我们要的资料送过来。”

　　方泓一听方寸的名字不悦地皱起眉头，“他们两很熟吗？怎么休年假还要高朗去送。”

　　“我也正奇怪着呢，对接案子基本都是我去，这世界上能让老段感兴趣的人和事少之又少，照理说他们两最多知道个名字打过一两次照面，我也想不通两人私下能有什么交集。”

　　“这还不简单，办公室恋情呗，表面上装作不认识，其实私下好着呢。”戴着墨镜口罩的游麦冬推开站在门口的方泓和季眠走进办公室，啪地放下包，后面还跟了陶飞白那个小尾巴。披着黑布的人一言不发屁股刚落座撑开大伞倒头就睡，游麦冬白了他一眼拉开抽屉捯饬着瓶瓶罐罐开始化妆。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能不能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书，男人和男人搞什么办公室恋情。”季眠眼疾手快抄起桌上的粉底津津有味地看起上面的说明，游麦冬一把夺下他手里的瓶子，“谁小姑娘，我都可以做你祖奶奶了！再说，都什么年代了，男人和男人搞对象，见得还少？”

　　“行了，大清早就在这儿贫嘴，那个新人呢？怎么没见过来？”方泓打断马上要吵起来的两人，伸头看了看空荡荡的位置，林辰确实还没来上班。

　　“第一天就迟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

　　方泓正说着话，昨晚刚打了个照面的男人呵欠连天地走进来，“不好意思，昨天回去的晚睡过头了。”

　　“辛苦了，但按时上下班是基本规定。我们好歹也是有正规营业许可的单位，现在虽然高朗不在，还是请你做个简单自我介绍，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林辰打着呵欠根本没把方泓的话听进去，游麦冬从镜子前抬起头微微瞟了这个娃娃脸一眼又继续往脸上抹东西，和她对上视线的林辰忽然眼睛发亮似的走到她桌前，一把抓起人的手，“我是林辰，二十九岁，身高一米八五，昨天刚从珑市搜查署调过来，以前是特警队队长，你叫什么名字？”

　　游麦冬愣了一下想抽回手发现这小子抓的实在很紧，冲他挤了个假笑，“小朋友，我可以告你性骚扰的知道吗，赶紧松手。”

　　“奇怪，我长得不帅吗？以前我看上的女人都迫不及待要我抓她们的手，你怎么还要告我？”

　　“有毛病吧你！谁给你自信觉得女人都会喜欢你啊？对你没兴趣，赶紧松手，不然发飙了。”

　　林辰松了手，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游麦冬，桌上有名牌，他低头看了上面的名字，“游麦冬？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跟油豆腐似的……”

　　“噗。”黑伞后面发出一声嘲笑，游麦冬抄起水杯扔了过去被陶飞白稳稳当当接住，方泓叹了口气，用文件夹拍拍桌子，“都别闹了，过来开会，关于昨天的案子我们有新进展。”

　　机场路上，没戴眼镜的方寸坐在段高朗车上一脸不高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开车的男人不停偷瞄但始终不敢说什么。

　　“看够没有，有什么话直说，别像个娘炮似的。”

　　“还在生昨晚的气吗？”

　　“废话，那么点高度摔下来根本没什么事，你倒好直接冲进来接住我，还被季队长他们看了个干净，以后我在队里怎么立足？”

　　“怕你受伤嘛，别生气了，伤身体。”

　　轿车停在国际出发口，方寸嗯了一声不再理人，拎着行李头也不回走了，段高朗直看不到他的身影才慢慢把车开走。

　　除了开车的男人，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方寸，平常瘦弱和气的老好人方科长，敢对一向我行我素不苟言笑的段老师如此跋扈，换八百个人来都想象不出，包括猜测他们关系的几人，脑子里全是段高朗板着脸把方寸吓到哭的样子，别说没人见过嚣张的方寸，和段高朗认识最久的季眠也没听说过哪个人能让段仙人吃瘪。

　　方寸坐在飞往日本的航班上，关机前一刻看到屏幕亮了一下，段高朗发了条消息过来：安全落地告诉我，祝旅途愉快。

　　“现在这年头哪儿还有人发短信的。”他嘀咕一句关掉手机，唇角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日本时间凌晨四点。苏颜轻手轻脚挪开男人贴在自己腰上的手下了床，镜子里的人体型消瘦，甚至可以说成瘦骨嶙峋，苍白肤色衬的嘴唇泛红，不笑也翘起弧度的嘴角像猫或者狐狸，一双常年睁不开的大眼睛不甚明亮，第一眼看过去或许会以为这是个瘾君子。微卷棕发后面束个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小揪，他套上高领毛衣遮住脖子上新新旧旧的齿痕，提起床上男人的包偷偷离开了房间。

　　“这么穷啊，出来玩身上还只带这么点钱。”坐在东京饭店楼下的花台边，苏颜叼着烟垂头翻了翻装满资料的公文包，钱包里面只有两张信用卡和几万日元现金，抽走现金，把公文包合上抬手一扔，一道完美弧线后，包消失在树丛里。

　　吃饱喝足的家伙猫一样舔了舔手指，心情颇好地翘起二郎腿拿出手机拨号，对面响过三声才接起，“老不死的，接个电话那么久，你的小甜心到日本没有啊？”他笑眯眯地拨通电话，脸上荡起一对浅浅的梨涡。对面传来声长长的叹息，“苏颜，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内才五点，你不需要休息，别人可需要的。”

　　“你不也不用睡觉的吗？啊——我知道了，小甜心前脚离开你后脚就出去玩了，不得了，我得告诉他~”

　　“……到底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吧……开个玩笑，我给你的小甜心准备了点小礼物，他一定会很开心的，等他回去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我警告你，不许乱来。”

　　“好可怕，放心好了，绝对不会伤他一根头发的，你继续玩吧，我不会向你的小甜心告状的。”
　　没等对面接话，苏颜已经把电话挂断了。他捏着手机吐出一口烟，光是想象段高朗现在的表情已经足够他乐一阵子的，烟头快烧到指节，踩灭火星他站起身拍拍裤子，“好了，准备去迎接一下可爱的小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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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20年3月3日修。
妹妹的名字其实是女字旁一个音，音同“俺”，网站显示不出来以安字代替。意指“女志不洁”，不是个好字，特别对于女性来说，一般不用做名。高朗察觉到这个字不好曾经让季眠的父母给妹妹改名，并没有得到同意，从此以后都只叫她“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