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枯蛊

1、01

　　光线忽明忽暗，空气里泛着的潮湿气味夹杂着冲人的药草味，让小芙快要窒息。
　　她眼睛闭着，眼皮里的红光忽闪忽闪的跳动，腿也被人拉着，随着那人的动作，腿上传来凉凉的又有些刺痛的感觉。

　　“奶奶，救的活吗？”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救的活，就是有点虚弱。”老奶奶的声音透着迟暮之年的沙哑，“去，把剪刀给我拿过来。”

　　女孩出去后，老人又窸窸窣窣地翻动着什么。小芙的意识已经清醒，就是眼睛无论如何都睁不开，这点小动静在她的耳朵里尤其明显。

　　老人走到一旁拿了个什么东西，她的步伐缓慢，一条腿拖着，鞋底碰着地面，发出“嚓嚓”的声音，等她拿回来，女孩也已经回来了。
　　老人把纱布缠她腿上，期间小女孩好像插了一手，被老人一巴掌打了回去。
　　“别乱碰。”老人说：“这么能干你来。”
　　女孩不乐意了：“每次都是这样！我一动你就打我，不让我包扎你怎么知道我.干不了？”
　　老人的回复很是不讲道理：“别废话，一边玩去！”

　　“好了。”老人用剪刀“咔擦”剪掉多余的纱布：“你看着她，别让她碰到水。”
　　“好，奶奶。”小芙感觉女孩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眼前的光被挡住了，眸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女孩的脸一直支在她的脸前，没多久，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了。一睁眼，入目就是这样一张脸——左脸脸颊和额头蹭了灰，嘴角还有吃饭留下的米粒，头顶一左一右扎着两个发髻，有一边已经散了一半，零星的头发垂下来，随着主人的动作晃来晃去。
　　是个不修边幅的女孩。

　　“奶奶！醒了！”女孩的声音嘹亮，这声直直冲着小芙耳朵去，她没力气动身体，只能生生承受了这么一回，差点直接归西。

　　“醒就醒了！吵吵什么？！”老人的语气透着不耐烦。

　　借着烛台的光，小芙注意到，老人的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下，又欲盖弥彰地移开了。

　　现在是晚上，蜡烛在微风的吹动下动来动去，熹微的烛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房间四周的墙壁是用泥做的方块堆成的，黄色的泥里还能看到稻草的残骸。
　　小芙试着动了动腿，还是没有一点知觉。
　　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只记得被一头老虎追着跑，脚一滑，就摔到水里了，她估摸着是那水把她拖到这里来的。

　　她是一只狐狸，白色的，一直生活在血池森林，还没能从里面跑出来过，这是头一遭。她有点激动，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直到……
　　屋外传来老奶奶的骂声。

　　她在和别人对骂，双方互不谦让。
　　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来一去，回合多的像唱戏的。
　　女孩似乎是习惯了，连个眼神都不舍得给屋外吵架的两个人，她用手在嘴上抹了一把，把那颗米粒从嘴角抹到了脸颊。然后，她用刀在自己指尖轻轻划了一道，血滴在草药上，做完这一切，她抱着草药跑了出去。
　　“刘姨，这是喃喃的药，你赶紧拿回去给喃喃熬了吧。”

　　“陈阿婆，你看看你孙女，比你会做人多了。”女人哈哈直笑，架也不吵了。

　　过了一会儿，小芙才听到老奶奶呵斥女孩道：“你看看，哪有这样的人？！来讨药像是来打架的一样！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她不给钱你就别给她药，就该治治她。”
　　女孩说：“不是给她的，是给沈喃喃的。”
　　“你就记得你的沈喃喃！”老人说完，突然压着声音问：“你刚才在那只雪狐面前放的药引？”

　　呵，在议论我。
　　小芙竖起耳朵，她的听力很好，方圆几里，只要有动物，她准能根据声音判断出对方的体型。

　　可她听了半天，再没听到下一句。

　　正想着，老人和女孩都进来了，老人看了她一眼，女孩则一脸委屈，一副愤愤不满的样子，显然是聊了些什么。

　　“小怪，小怪！”
　　有男孩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看来女孩叫小怪。
　　小怪听到他的声音，脸上的委屈一扫而尽：“你怎么又爬房顶上去了？”
　　“你从哪里捡回来的狐狸？”男孩从屋顶跳下来，在小芙身上摸了摸：“毛还挺软，手感不错。”

　　小芙：“……往哪摸呢？！”

　　“沈喃喃，你病好些了吗？你娘刚才向我们讨药来了。”
　　“说了多少次了，我叫沈沉陆，沈喃喃什么的幼稚死了。”沈喃喃手不规矩，这摸摸那摸摸：“喝了你们的药，好多了……嗯，我娘刚才又来和你们吵架了？你别理她，她就那样。”
　　沈沉陆越说声音越小，看起来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他的手却没停。

　　小芙实在忍无可忍，用好的那条腿在沈喃喃胳膊上蹬了一脚。
　　十一二岁的少年或许是遭遇了人生中第一个坎，他望着小芙，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小芙觉得他之所以没哭，主要还是因为从小就有男子汉大丈夫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绝不能哭的觉悟。

　　小怪挡在沈喃喃面前，对小芙说：“你不要乱踢人，他是我的朋友。”
　　小芙：“谁让他先乱摸的？”
　　小怪转过身，对沈喃喃说：“你别乱摸，她是只母狐狸，会害羞。”

　　“谁会害……你听得懂我说话？”小芙顾不得一身伤了，她想站起来，结果受伤的腿刚碰到床，就跟废了一样，怎么都站不住。
　　小怪还没说话，就被老奶奶的声音打断。
　　老奶奶的表情比刚才严肃地多，她对沈沉陆说：“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小怪要休息了。”

　　“哦，我就是来问问小怪，初一你们还去采草药吗？”
　　“去。”小怪问道。
　　“我也去！”他说：“别忘了叫上我。”
　　“采草药又不好玩，你去干什么？”
　　“反正我就是想去。”沈沉陆三两下跳上屋顶，在上面笑着说：“小怪，脸上有米粒！”
　　他也不管小怪的表情，说完就跑了。

　　小怪在脸上摸了半天才摸到米粒，她顿时觉得自己在沈沉陆面前的形象碎成了渣渣，正苦恼如何挽回形象，便看到奶奶拿了条绳子，将小芙绑起来了。
　　“奶奶，你干嘛？”

　　小芙也很无奈，怎么说着说着就上绳子了呢？

　　陈阿婆将她绑的很结实，不过依然好心地没碰着她的腿。
　　“雪狐族不是从来不与六界来往，此次你来人界为了什么？”她的声音突然没有了老态龙钟的感觉，年轻了许多，也凌厉了很多。

　　雪狐族她知道，是独立于六界的一个种族，可问题是，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是雪狐族的？
　　“我是狐狸，还没修成人形，现在最多算是妖。”落人手里了，小芙只能老老实实说：“雪狐族和我没什么关系。”
　　小芙扫过他们两人，这两人，一个是七八岁的小孩，另一个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他们身上没有一点点灵气，所以小芙一直以为他们就是普通人类。她早该想到的，哪有普通人类的女孩用自己的血做药引的？

　　“你不知道自己是雪狐族？”老人显然不信。

　　小芙答：“我怎么就成雪狐族了？”

　　“奶奶，她要是坏人，怎么还会把自己摔到奄奄一息，昏睡了几天才醒过来？”女孩摇了摇老人的胳膊：“哪个坏人这么傻？你就把她留下吧。”

　　陈阿婆犹豫好久，虽然不能完全相信小芙的说辞，但似乎是找不到什么反驳的依据，只好将信将疑把她松绑了。
　　“你该庆幸自己是雪狐族，要是妖族，我绝对能让你在一开始就醒不过来。”她把小芙放开递给小怪，继而看着窗外，窗外黑乎乎一片，陈阿婆仿佛能从这黑乎乎里看出什么，许久之后，她才回头看了一眼小怪，突然伤春悲秋地对小芙说了句：“几千年来，雪狐族从不与其他六界来往，他们独守于尧山一带，你突然造访人界……看来这世间又要颠簸一段时间了。”

　　“奶奶，你说就因为她吗？”小怪指了指小芙，满脸的不屑：“她连人形都没有，还能让世间怎么颠簸？”

　　虽然小芙也不认为自己能有多大能耐，但她更不喜欢被人指着鼻子说不行。
　　她平白无故遭了鄙视，又处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拧巴许久决定装死，就当自己没听见小怪说的那句话，不计较，算是对小怪救她一命的报答。

　　陈阿婆比小芙还要生气，她骂了小怪一句：“你懂什么？”
　　小怪的委屈又回来了，她带着哭腔回：“我不懂！你们大人每次说话都只说一半，我本来就听不懂，还不让问！”
　　陈阿婆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看见小怪哭也无动于衷，她更加不讲理地说：“一天天的问题怎么那么多？我让你吃的太饱了？快去把药喝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问？”
　　小怪嘴巴一嘟，坐一旁生闷气。

　　小芙幸灾乐祸地笑笑，供着自己的腿养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