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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春日·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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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九月中旬,连蕊要去大专上学了。她考上的学校远在北京。连蕊的成绩始终没有如她父母希望的,在最后变得有多么的骄人,只是一贯的样子,考上了某个大专。即便如此,当年能上大专,也是挺了不起的事了。
这些事,谢敏是在路上碰见连蕊的父母时听说的。连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找他了。
那天夜里,连蕊去学校的前一天,大概过了十二点,有人来敲他家大门。已经睡下的谢敏穿着睡衣下楼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连蕊。谢敏吃惊地站在门口。
连蕊朝他露出一个不太像笑的笑容,说:“怎么傻了呀?”
“进来坐坐吧。”
九月的天气,白天说不上太凉,夜里要是只穿着短袖,还是有那么一点凉意的。连蕊穿着短袖T恤和牛仔裤,应该有点受寒了吧。谢敏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去厨房泡了杯牛奶递给她。
连蕊在一楼的客厅坐着,端过那杯温热的牛奶,说:“小敏,你从小就那么心灵手巧。”
谢敏哭笑不得地说:“那个词好像是小学写作文来形容同桌女生的啊。”
连蕊笑起来,笑过之后说:“小敏,你能带我去兜兜风吗?”
那天夜里,谢敏骑着他的摩托车,载着连蕊,从北门经过一中门口,去了溪南,再逆着龙津河往上,在沿河路边一路往西开去。那时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充满清冷的秋气。前座感觉到吹来的风可以让人打哆嗦了,毕竟已经入秋,白天虽然有二十多度,晚上这个时候却只有十几度的样子。连蕊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像从前他们一起兜风的时候一样。
谢敏知道,这种分离只是生离,不是死别。
尽管世上许多生离,一旦离去,就永不能相见。
他的后背在开到沿河路近韭菜园的时候已经被浸湿了。他放缓车速,把摩托车停在路边,扶下捂着脸的连蕊。
他对她说:“不要紧,我们还能再见面。”
连蕊摇摇头,把手绕上谢敏的脖子,把濡湿的脸贴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谢敏,你要保重,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好好长大。”
谢敏抱紧连蕊,应道:“我会的。你也是。”
母亲说:儿子,天下第一就靠你了。
长到这么大的谢敏,心想那句话不过是母亲的寓言。儿子,不管怎样,你也要好好长大。就算不是别人的天下第一,至少要做自己的天下第一,自由自在地好好地活着。
儿子在母亲心中,本来就是天下第一的。
这样的情感,为什么连蕊也会有呢?
去年和连蕊在电话中拜年时聊到了从前,他半开玩笑地说:当年被你甩了,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啊。
连蕊有些无奈地说:我不能夺去你爱一个人的权利呀。
谢敏于是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很疑惑的问题:难道当时的我,不是在爱你吗?
连蕊笑着说:我觉得你当时只是很想妈妈罢了。
那天夜里,他抱着哽咽的连蕊,她哭得那样伤心。
那个时候谢敏抬起头,看着没有星星的街灯下的路。那条路上,开来一辆骑得很快的单车。
那辆眼熟的单车骑得真快啊。因为一直以来,他看见的那款车的主人,都是慢悠悠地踩着它的,看见这样的速度,他并不认为那就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只是那个照面,他知道他错了。他对方眼中也看到了确信。
他没有见过那个孩子这样的表情。
那是一种来不及收拾的,只有在最深的夜里才会出现的,混杂着孤单和疼痛的狼狈眼神。
只是那样的惊鸿一瞥。那个孩子,就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了那条街。
谢敏以为可能是错看了。
那样强大得毫无弱点的人,怎么也会露出那种表情?
高中的半年好短好短。尽管记忆中好长好长。
打球,逗笑,偶然相遇。
游玩,捉弄,心知肚明。
他欢快的笑容已经不吝惜给他了。原来,他终于记住他了。谢敏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尽管那近乎于一种本能。
谢敏不会忘记那天在篮球场看见的那个背影。在初七八快落山的银白弯月下,那个孤独得凛冽的背影。
原来那不是错看。
每一个人,都有那样的时刻,就算是他。
他曾以为,只有他,是强大得没有弱点的。他曾以为,只有他,是不会有苦闷,不会有疑惑,不会有伤感,冷静注视着人生的人。
就像他曾经天真的以为,母亲的天下第一就是那个意思一样。
原来那个人,他是那样孤独的吗?既然这样的话,他何不干脆活得像个孩子?
谢敏走上前。
当容若对着他说出:“既然今天有的东西明天就会没有了,那有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当容若对着他说出:“一样的,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死去。一样要活过一段路程,然后死去。”
每当那个时候,他看着谢敏的样子显然是毫无隐藏的,不管是那双盛满孤单的双眼,还是那个盛满孤单的身影。
那时的谢敏忽然觉得,这世上可能有比死别和生离还要疼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