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绝》山鬼听雷

4、上穷碧落下黄泉

　　奈何桥边，忘川河畔，孟婆正在熬制着一大锅无色无味的孟婆汤。
　　自从来了这忘川，孟婆就再也没有摘下过覆面的面纱，暗色的面纱，陈旧的衣袍让人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纪。
　　“这是忘川奈何桥，任何生前还没来的见的人你都会在这晦暗的河水上照出来，照过了看过了，没了念想就过来把这碗汤喝了。”
　　孟婆对着桥上过来的魂魄说道。
　　“我可以不喝这碗汤吗？”桥上一个男子说道。
　　在这忘川熬汤这么多年，孟婆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过这样的要求了。
　　“可以不喝，那你就要在这忘川一直飘荡，喝了才能投胎。”
　　男子听了，刚想答应，露出了欣喜的眼神。
　　“不过，你这一介凡人魂魄，在这忘川多待一天你的魂魄就会消散一分，直到九九八十一天以后就会灰飞烟面，你就再也不能转世。”
　　男子眉头微皱，双手握拳，不过这也只是很短暂的瞬间。
　　“好，我愿意等。”男子很快就下了决定。
　　……
　　孟婆揉了揉眼睛，耳边尽是风沙的呼啸声，呜咽着的声音，让人闻之心生悲怆之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久到自己都快忘了那是在阴司多少年以前发生的了。
　　彼时她也不过是个才在奈何桥边买了三十年的新任孟婆，即使成天掩面，从背影身形来看依旧不像一个孤独卖汤的老者。
　　老一任孟婆总是说她熬的孟婆汤不够味，她不懂，孟婆汤本就是无色无味的，自己完全是按照师父教的怎么会不行呢。
　　师父告诉她，真正的孟婆汤是尝的人能尝到不同的味道的，即使是我们孟婆也是一样的。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师父没有告诉她为什么。直到今天，她大概才明白了一点点。
　　正想着，门吱呀的开了。
　　孟婆忙整理好思绪，抬头望向来人。
　　“你来了。”
　　“怎么样，今日的孟婆汤做得可好？”
　　殷淮轻轻将门掩上，摘下帽子面纱。
　　“孟婆汤已经熬了千年了，能有什么好不好的。”
　　孟婆倒了一杯水给殷淮，又进了屋子看了眼熬着汤的大锅。
　　孟婆自嘲的想：这上千年的功力了，几时成汤，何时发放，自己闭着眼都不会弄错，怎的今日殷淮的一句话自己就偏偏进来看这一眼呢。
　　她刚想离开，摇了摇头，却在一晃眼间瞥见了锅中出现的那个影子。
　　孟婆大惊，一杯水应声洒进了大锅里，打碎了这场镜花水月。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是那个面容自己怎么可能记错，当她再想去找那个影子的踪迹时却什么也找不到。
　　“怎么了？”殷淮觉察到落座的孟婆有些不对劲。
　　“无事，近来忘川的野鬼闹得。”
　　殷淮没有再追问下去，喝了一口茶问道：“你可知那梼杌兽？”
　　“梼杌？是盘古开天地留下的那四大神兽之一？”
　　“正是。”
　　“这梼杌近来是很不安分，就连这地府近来都多了很多鬼魂。”孟婆道
　　“你听说过那三清铃吗？可知它现在在哪？”
　　“三清铃？你要去除了那梼杌！？”孟婆有些惊诧。
　　“那梼杌近来猖獗得很，为祸人间，除了它也是造福人间的一件事。”
　　“梼杌兽可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杀了它可是有损阴德的一件事，这天界是没人了吗怎得派你这等女仙来除梼杌这样凶兽？”
　　“我是战神门下的一方水神，自然是说的过去的。”殷淮以食指与中指轻轻敲桌，有一下没一下地，显然是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孟婆看出了殷淮有些不愿多说的意思，自然也识趣不再抓着原因多问。
　　“三清铃我倒是有所耳闻，听闻是在魔界手里，历任魔君都会保管这三清铃。”
　　“这三清铃本是天界圣物，怎会在魔界手中？”
　　殷淮本是淮水的一名小河神，因为治水有功便被提升至天界成了孟修座下的一名上仙，仙龄亦不过一万年罢了。平时每日最多的便是练功打坐，日子枯燥的很，对于这等远古要闻真的是鲜少耳闻。
　　“七千万年前，南冥的鲲突然幻化出人形，混沌神识除开，无法无天，仅用了七天就杀上了魔界的重羽宫。老一任魔君一时间吓破了胆，于是向天庭求救。饶是一向与魔界战争不断的天庭也明白了唇亡齿寒的道理。”
　　“于是天帝老儿便顺水推舟与魔尊签订了永不再战的条约，并且从此后天魔两界就有了通婚联姻的习俗”
　　“此后天帝就派了孟修去向元始天尊求取三清铃。这三清铃是三界的圣物，可是有了三清铃这样的法器，孟修也废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封印了鲲。”
　　“战后，为表天魔两界友谊，这三清铃就被存放在了魔界，由历任魔君看护。”孟婆饮下一口茶，七百万年前的腥风血雨就在几句话间结束。
　　孟婆当然没有说孟修当初是耗了多少修为才封印了鲲，可是殷淮眼前仿佛出现了孟修苍白的脸庞。
　　殷淮有些心疼，可是随即她眼底有出现了自嘲。
　　七百万年前啊，自己或许还只是这六界的一粒尘埃，一粒尘埃为一片大海而伤感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时候，孟修身边站着的应该是沧月吧，执手仗剑伉俪情深。
　　殷淮总是能想到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面。
　　“现在的三清铃，你可知道藏在哪里？”
　　“在凌云洞。”
　　孟婆在这阴司的必经之路上卖汤，什么牛鬼蛇神的事情都能听到，称得上是这六界的百晓生了。
　　“凌云洞？”
　　“正是。这凌云洞向来由魔尊最得力的右护法协助魔尊管辖，如今正是由魔界最年轻的右护法溯桓担任。”
　　“溯桓我倒是有所耳闻，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冒出来，在魔界不过万年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了。”
　　“不错，他这个人性情倒是古怪得很，油盐不进。”
　　殷淮若有所思，她在想到底怎么才能从溯桓手里拿到三清铃，若是应战能有几分胜算。
　　“殷淮，你就是太难为自己了。”孟婆看着殷淮的眼睛。
　　或许也正是如此，孟婆和殷淮这两个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人才有了如今缘分。

　　“蒲笙，你也是。”
　　蒲笙是孟婆的闺名，这个名字除了老一任孟婆知晓，也便只有殷淮知道了。
　　殷淮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留下了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冥界。

　　殷淮去魔界的这一路其实走得并不算快。
　　事实上，这一路上殷淮脑子里也没想太多取三清铃的对策，她脑子里浑浑噩噩，全是孟修七千万年前与沧月并肩战斗的样子。
　　殷淮一直都清楚，她过不去的不过是自己心里的坎。
　　她一想起自己对孟修或许只能是一场妄念，从此后和孟修并肩的人依旧是沧月，或许一直以来都是沧月，以后……也会是沧月吧。
　　殷淮的心口就敢到一阵烦闷。

　　一路上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殷淮终于在踏上魔界的土地上时刻拼命抑制住了。
　　殷淮没有用神视去探查凌云洞的位置，在魔界这很容易被发现。于是殷淮只好幻化了一身行头，一身暗色的衣服替代了原来的深蓝色衣衫，这样在魔界中看起来才正常。殷淮心想。
　　她没有马上靠近凌云洞，而是在不远处的巨石后向凌云洞的方向张望着。
　　奇怪，这魔界禁地怎么只有两个小兵把守？这也太不拿天界圣物当宝贝了吧。
　　殷淮觉察到一丝不寻常。
　　素闻魔君手下的右护法溯桓做事向来谨慎，千年来办事向来一丝不苟，怎么会如此掉以轻心？
　　殷淮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须立刻动手。她深知那梼杌兽可不会等着她来救人。
　　她捻了一个诀，身体立刻就透明轻盈起来，幻化成一只蚊子，落在了凌云洞门口的石兽头顶上。
　　殷淮轻轻扑动翅膀，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两个魔兵似乎有所感应转头向四周望去，幸好目光最终也是没有落在殷淮身上。
　　殷淮提了一口气也终于是放下了。
　　这次救沧月说到底不过是自己要还她的一个人情，殷淮不想惊动其他人，更何况还是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魔界。
　　于是在魔兵们放下警惕的瞬间，殷淮迅速地向洞中飞去。
　　即便是猜想到洞口会有结界，用了三成功力才向洞内飞去的殷淮也还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是会被被洞口的结界大力的震开。
　　竟然有如此磅礴的修为！不好！
　　这么大力的被震开，结界的主人一定会觉察到！为今之计只能——硬闯！
　　电光火石之间，殷淮不再隐藏幻化出身形。
　　殷淮唯一的希望就是马上解决掉这两个魔兵，再拼尽全力撕开结界在溯桓回来之前快速拿到三清铃。
　　身在魔界，作为一个神仙若想隐藏仙气就必须留待几分修为隐藏身迹。
　　殷淮不想招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能使出四成功力来对付两个魔兵。
　　不过好在两个魔兵修为并不算高，两招之下两个魔兵就被打趴下了。
　　“哼，草囊饭袋。”殷淮瞥了一眼化为齑粉的魔兵说道。
　　看来还是打架能让我身心舒畅一点。殷淮勾了勾唇。
　　转身，殷淮立刻就召出了澜息剑。
　　管他是神是魔，今天这三清铃，老娘我是拿定了！
　　只见殷淮黛眉微皱，指尖渐有蓝色光芒流出，似一团雾气渐渐缠绕上澜息剑。
　　澜息剑渐渐被蓝色光芒所笼罩，剑身越来越透亮，不停地抖动，似乎马上就要冲破殷淮的控制。
　　是时候了。殷淮看着剑身通透的颜色，心下想到。
　　殷淮双指变换手法，在空中划出法诀，澜息剑仿佛受到召唤，像一把拉满的弓射出的利箭以万军之势向结界劈去。
　　结界表面立刻出现了电闪雷鸣之势，蓝色的光芒和雷电各据一方皆不退让。
　　“这魔界右护法果然有点实力，竟然抵得住我这澜息剑的一击。”殷淮不敢松懈，加大了指下的法力，再奋力一击。
　　蓝色光芒迅速扩大，逐渐占据了上风，将魔界的灰暗天空染成了蓝色。
　　殷淮不手下的法诀更不敢有半分怠慢，快如闪电的一般指法之下结界终于应声而破。
　　“太好了，终于是破了这结界。”殷淮松了一口气
　　澜息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身上的光芒也渐渐的散去，飞回到殷淮的手中后立刻就消失不见。

　　凌云洞内。
　　“想不到这魔界到处一片死气沉沉的模样，凌云洞中却是别有洞天。”
　　殷淮被眼前这一片凡间景象所震撼，小小竹屋旁溪流缓缓流淌，清雅的月光被溪水反射映照着四周波光粼粼。
　　小溪水蜿蜒前行，围绕着一处小小的凉亭安静的流淌着，哗哗的声音在寂静的凌云洞中格外的清脆。
　　竹屋的房檐上还挂着风铃，刚才被殷淮的剑气所拂动，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音。
　　殷淮看到这一幕黛眉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这里……怎么是这个样子？难不成……这右护法在这凌云洞中来了个金屋藏娇？
　　管他的，不管藏了个什么东西我今天只想拿到三清铃。殷淮定下心来不再胡思乱想。
　　可是这三清铃到底被藏在了哪里呢？殷淮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你们神仙都爱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吗？”
　　殷淮正想着三清铃藏在哪里的空隙，一道冷峻的声音传来。
　　只见那人快如闪电，一转眼便瞬行至殷淮眼前。一身墨蓝色衣袍，黑色皂靴，浑身泛发着肃杀之气。饶是他还没出手，殷淮也已经感受到来自对面这人深厚功法所带来的迫人压力。
　　殷淮心下一紧，这场硬仗怕是躲不过去了。不欲与他多加废话，即刻便召来了澜息剑。
　　“少废话，今天这三清铃我是拿定了！”殷淮不给他留任何思索的机会，澜息剑已经以万钧之势出鞘。
　　那人也并不慌乱，眼锋一扫，暗黑色的魔气从手中涌现。
　　澜息剑在空中带起一阵剑气，凌厉的剑风划破安静的空气，朝着那人径直刺去。
　　那人却侧身一闪没有正面出招，殷淮反手立刻又是一剑刺去，然而澜息剑却在下一瞬就被远远弹开。
　　一把锋利的折扇打开，扇骨通体为黑色的玄铁所制寒光凛凛，似一把利剑出鞘直逼殷淮喉咙。
　　殷淮没有想到那人竟有如此的后手与实力，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只能腾空向后退去，眼见着就要撞到那脆弱的竹屋之上。
　　眼见竹屋就要毁于殷淮脚下，那人有些紧张，玄铁扇子立刻转变攻势的方向，逼得殷淮只能踩着竹屋屋顶以跳板，向凌云洞的洞壁退去。
　　不过即使是那人如此紧逼，殷淮的一脚下去还是将竹屋的屋顶踩得塌陷下去了一块。
　　“找死！”那人见到竹屋被毁，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殷淮也感受到了那人的怒气，不敢掉以轻心，一把利剑和折扇在空中打的如火如荼，难分难解。
　　“溯桓，今日我只想取这三清铃一用，待我救完人后必将其完璧归赵，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你们神仙向来是虚伪至极！三清铃我是不会给你的。”
　　“除非……你打赢我。”话音刚落溯桓就再一次出招，手执弑魔扇直逼殷淮。
　　殷淮也不甘示弱，手执澜息剑迎向溯桓。
　　剧烈的闪电在弑魔扇与澜息剑之间较量游走，溯桓毫不退让一双细长的眼如鹰般紧盯殷淮。
　　“呵，挺狂妄啊。”殷淮美目眯成一条线，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
　　“牙都没长齐的小子，让姐姐来教教你怎么做人吧！”
　　溯桓一瞬间有些愣神，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脑子中一闪而过，溯桓再想努力去抓住却发现刚才的念头却再也抓不住，好像从来出现过一般。
　　不过溯桓也算是身经百战的魔修了，即使是脑海中一时间分了神，手上的兵器却不会因此分了神，招招急攻殷淮。
　　殷淮不甘示弱，两个人打得愈加难分难舍，如此过招了十几招也难分胜负。
　　殷淮有些着急，耽搁得越久，自己的行踪就会暴露得越彻底，怕是会招来更多的魔修。
　　想什么来什么，转眼间已经有一个唤溯桓右护法的魔修加入战斗，殷淮渐渐有些不敌。
　　那魔修十分机灵眼见着殷淮渐落下风，祭出杀器冲着她后背刺去。
　　殷淮正全心应对溯桓，未成想竟被别人钻了空子，心里一急手下的力道又加了几分震开了弑魔扇，以迅雷之势转身又一掌震开了那魔修的杀器，魔修因法力不济一下子被弹开了十几米。
　　“右护法！”凌云洞口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好！殷淮不想再多生事端，再在这儿待下去怕是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事端。
　　罢了，凭我一己之力拼一拼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殷淮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不欲逗留，一闪身避开了冲进来魔修的利剑使了个瞬行诀就离开了。
　　“退下！”身后的魔修正欲追去，却被凉亭中负手而立的人喝住。
　　溯桓若有所思，手下的魔修都是他一手训练的自然知道溯桓说一不二的性格，不敢多言，行了礼看着溯桓的脸满眼疑惑。